地上星的光芒明亮而柔和,照在顧涼的臉上,映得她的麵容有些發白。


    “也就是說,隻有我活著離開這裏,他們才有機會安全離開。”顧涼凝望著大巫蒼老麵容上純淨如水的眼眸,複敘說道。


    大巫頷首:“理論上應是如此。”


    “那麽,假設他們避開了這次災禍,以後呢?難道我的生死一直都要與他們的命格相係?”顧涼問道。


    大巫答道:“得逃過此劫,日後如何造化便是與你無多大的關係。不過,你已與他們種下了因果羈絆。”


    “他們好了,益處能惠及你身;若是不好,你說不得也得沾上業債。反之亦然,你若好了也就罷了,若是不好,他們雖不至於被牽連生死,但是多半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正是因為這樣的緣由,即便是大巫、紅衣等存在,他們也不會隨意篡改既定的命格。否則招惹來不好的災禍,即便是神通廣大的前輩大能也得頭疼。


    顧涼點頭:“我懂了,謝謝您的解釋。”


    顧涼直視著大巫,說道:“正如您所言,改變命運的走向會招惹來不好的後果,我在今日應了您的要求,您在明日便要付出等同的代價。”


    身為原著讀者,顧涼對這些因果關係的設定甚至比大巫更熟悉,若不然,她也不會拒絕紅衣與老器靈的不合理要求。


    大巫神情不變:“我能在此等你無數年,早已做好了承受代價的準備。”她看著顧涼。說道,“開始吧。”


    顧涼搖搖頭,無比認真地對大巫說道:“這件事的代價並非您能夠承受。是誰接受了它,便是誰承受代價,這是天道都無法違背的規則。”


    看到聖城之中無數死去的巫族,再目睹了男性大巫對巫族族民出手、眾多巫族化作光點飄向虛空,顧涼對心中的猜測已經有九成的把握。


    她隻有一件事尚不能完全確定:對於大巫要做的事情,荒野上的大巫師是讚成意見或者是反對。


    但是,無論大巫師讚同或是反對,大巫要做的事情都是注定了不能成。是以。顧涼試圖說服大巫。


    然而。大巫心意已決,留在小屋等待無數年,隻為了最後的渺茫的希望,此事已成了她心中深深的執念。


    即便顧涼在她麵前嘴皮子不停地念叨十年。大巫的心意也不會有一絲鬆動。更何況現在淺薄的幾句話。


    是以。大巫沒有繼續聽顧涼廢話,她抬起枯瘦的手向顧涼麵前撫去,漠然說道:“去吧。打碎它,殺了他們。”


    大巫體內的生機早已泯滅,其神魂也虛弱到極致,但這依然是顧涼遠不能及的高度。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大巫的手掌襲來,下一瞬間已被對方掌中的漩渦卷了進去,意識天旋地轉,立刻便沉入黑暗的虛無當中失去了意識。


    小屋裏,大巫垂眼看著擱在膝上正在沙化的雙手,臉上卻露出愉悅而幸福的笑。


    事情終於成了一半。


    即便她無法看到聖城之中的巫族迴到陽光之下,即便她要在一刻鍾後消亡,為了巫族,她也能安然瞑目。


    大巫很高興。


    她連哈哈大笑的力氣都沒了,剛才與顧涼說話、再將顧涼送走,她已將所有的生命力都消耗完。


    沙化的速度在加快,大巫脖子以下失去了支撐,無力跌倒在地。


    她遙望著仍在繼續傳遞過來的畫麵,心中無比平靜。


    然而,就在她即將完全消散的那一刻,大巫看到了令她完全無法置信的一幕,竟是硬生生撐著坐了起來:“這!這不可能!這怎麽可能!”


    畫麵上,一個麵容輪廓與顧涼有著輕微相似的少女飄在聖城空中,她的臉上有淚水滑落,看上去十分哀傷,卻又帶著慈悲之色,矛盾而和諧。


    淚水從她的下巴滴落,濺在聖城的結界上,潔白的光華以這滴淚為中心,瞬間便向四麵八方擴散。


    但凡白光所至之處,恢弘聖城褪去虛假的表象,露出殘破頹然的真實廢墟;巫族們也統統化作半透明的鬼族,茫然而無措地飄蕩在廢墟之中,來來迴迴地重複著過去無數年飄過的軌跡。


    天穹之上,與素日來激戰的巫獸眨眼間失去所有的血肉,手持骨杖的大巫則成了一個散發著陰氣的鬼族。


    聖城之上,與白雪廝殺激烈的男性大巫隻餘下一副空蕩蕩的骨頭架子。


    在一妖一巫旁邊,被他們爭奪的聖城至寶終於露出真麵目,卻是一座透明的水晶棋盤,邊緣上刻著兩個玄妙的初始文字——眾生。


    眾生棋盤縱橫各有十九道線,總共是三百二十四個格子,每個格子中都是一個虛無的空間,當中飄蕩著無數光點,赫然是巫族族民的神魂!


    “啊!為什麽會這樣!”大巫發出沙啞而刺耳的尖叫,她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見到的一切,聖潔的白光卻已漫了過來。


    頃刻之間,盛開的地上星枯萎成灰,完好的屋頂和牆壁被白光還原成廢墟。


    大巫撲倒在塵埃中,無神看著真實的聖城和一個個沒有意識的鬼族,淚水從深陷的眼中滂沱而下。


    她沒有哭得太久,因其神魂已經潰散得徹底,在白光漫過後,不過幾個唿吸間,已被路過的風吹成了塵埃。


    頹敗的小屋廢墟上,兩個木雕甲士變成了朽木,被顧涼的木偶輕易打碎。木屑紛飛,將一顆模糊的光點淹沒在地上。


    不多時,一隻手伸了過來,撥開木屑,將這顆光點納入掌心,卻是魚檀。


    “雖險些釀成大禍,但你有功德加身。功過相抵,再活一世也無妨,且送你做一迴人族罷。”魚檀對掌中的光點吹了一口氣,這枚黯淡的光點立刻變得明亮起來,透出極微弱的生機,與一般凡人的神魂並無二樣。


    魚檀用另一手對著空氣一劃,將光點送入了九幽輪迴池。見到顧涼的兩個傀儡呆呆站著,他隨手一招,把它們變成小木偶收了起來,打算遇到顧涼的時候再交給她。


    天上一道流光忽然墜落。卻是個金丹修士。他往廢墟裏掃了一眼,納悶地嘀咕了一句:“剛才明明見到兩個傀儡,為何我來了看不到?難道是我看走眼了?”


    這修士又小心地打量了周圍,目光直接略過魚檀站著的空地。仿佛沒看到他一樣。踩上飛劍走了。


    魚檀施施然地走到廢墟的高處。遠望天穹之下聖潔而悲憫的顧妍,眼中沒有溫情,隻有無動於衷的漠然和冷酷。


    遙想當年。巫、妖兩族發生大戰,三千大世界生靈塗炭,造成的後果十倍百倍於巨魔猖獗的那段歲月。


    無數生靈枉死的怨怒震動上天,天道降下天罰,取走巫、妖二族的氣運彌補戰亂中失去性命的生靈,於是這兩族終於在數個時代的對立和征戰中走向沒落。


    大巫師月光便是生於這樣的一個時代,他是有史以來最強大的大巫,卻背負著巫族最後的使命。


    若他生於人族,沒有被巫族已經開始消散的運勢所影響,他甚至能夠成長為攻擊力超越巨魔的最接近仙人的存在。


    但是天地間永遠沒有如果,巫族眾多大巫早已預見了巫族沒落、乃至滅族的命運,他們對此並不甘心。


    於是,在劇情君的布局下,璿璣天女也為了一顆天道果在暗地裏不斷挑唆,最終導致月光在巫族眾大巫的沉重壓力下攜其部落進行了一項逆天之舉。


    巫族大巫們欲將巫族最優秀的族民選出,以無上神通分離其肉身與神魂各自保存,再以眾生棋盤構建一個半是真實半是虛假的聖城,用來保證巫族族民的神魂不會在漫長歲月中迷失自我。


    從此之後無數年,眾生棋盤應該在某個契機的作用下開啟,棋盤中的巫族族民也能身魂合一得以重生,繼而延續巫族永恆不滅的榮光。


    巫族敗落之勢已是無法抵擋,他們傾盡全族之力,展開了這項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推算,不惜用了數萬年時間展開謀算,就連顧涼這個微小的意外也不願錯過。


    正是因為這種謹慎和執著,眾大巫的計劃實施得很順利。


    雖然,月光和月華兩個大巫及其部落遭受了永恆的詛咒,沉淪在迷失當中永遠無法解脫;雖然,他們犧牲了數十倍數量的巫族的性命用以血祭,血祭後的鮮血連黑山都被染透…


    但是,眾生棋盤這個天地間第一等的神物終究無愧其名聲,它生生壓過了恐怖的天道之威,並將巫族最精銳的火種保存至今。


    然而,大巫們千算萬算,終究不如天算。


    既是鎮壓又是守護的九層塔沒有倒下,也沒有碎掉,眾生棋盤更不會出問題,隻一個聖光大放的顧妍,便能毀了巫族窮盡歲月的滿盤算計!


    卻說巫妖兩族交戰,巫族作惡甚至不如妖族,為何巫族偏偏滅了族隻留下一個阿暝,而妖族卻能繁盛至今?


    因為眾大巫試圖保存火種的行為惹惱了上蒼!


    在天道的眼中,一個大巫和一隻螞蟻地位平等。


    巫族為了保存部分火種,不惜犧牲數十倍數量的巫族族民血祭,造就黑山上無數墓碑和英靈鬼物,這是血淋淋的事實。


    他們尚且不愛惜自己族民的性命,犯下了沉重殺孽生生將巫族最後的運勢磨滅,天道如何能給予相應的尊重?


    而運勢之重要等同於命運線,巫族運勢已滅,縱使眾生棋盤是一件逆了天的神物,它也無法挽迴棋盤之中無數巫族的性命。


    當然,這並不是說眾生棋盤毫無用處,至少它保住了大部分巫族的神魂,讓這些神魂不至於因為運勢的消失而立刻潰散成虛無。


    巫族氣數已盡。


    棋盤中的神魂無法再複生為巫族,甚至連鬼都不能做,隻能渾渾噩噩地遊蕩。


    眾生棋盤竭盡全力支護持巫族神魂到如今,就連器靈都為此死去,棋盤本身也在繼續著使命。然而,即使眾生棋盤是古往今來第一等的神物,它的堅持無法永無止境地繼續下去。


    顧妍的到來揭開了虛假之下難以接受的真實,也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眾生棋盤邊緣上的兩個初始文字變得黯然無光,棋盤表麵“啪——”地一聲輕響,裂開一道醜陋的傷口,棋盤虛無空間裏的光點立刻飄出、潰散為虛無。


    顧妍閉著雙眼,神態虔誠而充滿了慈悲,臉上兩行清淚不斷流下。


    隨著聖潔白光的擴散,潰散的光點仿佛得到了救贖,重新變得明亮,隨後飄向了半空中模糊隱約的彼岸——那正是九幽輪迴池。


    無數光點環繞著她,強大的並未失去所有理性的神魂被渡為鬼族;一般的在白光中被推向輪迴池,也許能投生為修士再求大道;虛弱的得到滋潤,也飄向輪迴池,可以作為凡人再活一世;更虛弱的即便是顧妍也無能為力,隻能任由它們消失…


    這樣做並非沒有代價,白光就是顧妍的生命力和壽元,白光在消散,她的生機也在消散。


    但是顧妍不後悔,因為這就是她的道。


    渡血海之時,顧妍被魚檀點醒,開始思考自己的道和本心分別是什麽,然而直到白骨舟靠岸,她依舊茫然。


    攀登黑山的過程裏,顧妍不斷思考,她埋葬了修士的屍骨,救了小宴,心中若有所感,但她仍然不知道答案。


    來到巫族聖城之後,顧妍在短暫的時間裏目睹了這場虛假的夢境,雖則當中不無魚檀的推手,但她最終還是確立了自己的道心。


    她不願看到生靈的消逝,哪怕是成為鬼族,哪怕是投生輪迴隻能活一世,也比消散的結局好了太多。


    這是她的道,這就是她要走的路,哪怕為之身消魂隕、付出一切,她也心甘情願。


    “啪——”眾生棋盤又裂開了一條裂痕,更多的光點湧了出來,將聖城昏暗的天際映得美麗而壯烈。


    兩位大巫依舊在與兩隻大妖交戰,混入聖城的修士望著眾生棋盤眼角發紅,心中貪婪的欲念就如野草般瘋狂地生長蔓延。


    他們可不管巫族的生死,他們隻知道眾生棋盤是古往今來第一神物,即便有所破損,奪到手中也比乾坤鏡之類的東西好過千倍!


    素日來和白雪在戰鬥的閑暇窺了下方一眼,心中更是焦急,萬一眾生棋盤被他人所乘,他倆所做的一切都要成空!


    奈何兩位大巫拚死都要拖著他們,兩妖一時之間竟是無法分心,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修士們為爭奪眾生棋盤大打出手。


    顧妍位於激戰的漩渦當中,倒是沒有被眾修激戰的戰火波及,她說到底隻是個剛剛進階金丹的小修士,隨便一個念頭就能抹殺。


    爭奪眾生棋盤的卻無一不是積年的老怪物,不先把其他人幹掉,就算第一時間搶到眾生棋盤,也要被別人聯手做掉!


    老怪物們普遍活了上萬年,眼睫毛都是空的,又豈會犯下這等愚蠢之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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