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道心發誓已經是尋常修士能做到的極限,城主卻還要加上業債與極淵兩個條件,這誓言的內容,不可謂不狠毒。


    柳如眉麵上也露出兩分遲疑,不過她到底是極聰明的,馬上便以自己的道心為見證起了誓:“今日,弟子柳如眉接受前輩的饋贈,以道心為名,我定與魚璿璣不死不休永世為敵,也永不背叛前輩。如有違背誓言,定業債加身,永墮極淵。”


    城主冷漠陰沉的麵容略微了平緩些許,她支起手扶了扶額頭,漠然說道:“且下去吧。在未曾離開陷空城之前,你若在修道上有疑惑之處,可以前來詢問於我。”


    “是的,師父。”柳如眉隻猶豫了幾息,便決定以師父稱唿城主。


    在歡喜宗,柳如眉自是有師承的,她的師尊還是一位元嬰真君。不過,傳道授業解惑者即為師,喊師父總好過幹巴巴的喊前輩,至少彼此間距離也能拉近一些。


    城主看了柳如眉一眼,合上雙眼,靜心守神以養傷。


    魚璿璣有遮天之能,固然身為無所不知的陷空城城主,突破這片“天”的過程也說不得順利。


    柳如眉也不再多言,畢恭畢敬的後退數步,方轉過身向阿暝走去。


    在修煉般若魔經之前,她得了解一下魚璿璣這個名字代表的含義,再確定自己努力的方向。


    陷空城麵積雖小,廣場卻不小,修士們熟悉的聚在了一起。不熟悉的也臨時組了團。


    曾在即將毀滅的小世界裏共患難,柳如眉四人組與風林菀、劉天和等人默認是一夥。又是最先抵達陷空城,便占了天驕台附近最好的地盤。


    深淵沒有靈氣。陷空城也幾乎沒有靈氣,修士們舍不得將靈石拿出來做日常修煉使用,倒是大部分人都閑了下來。


    除了劍修和武修仍在每日堅持著練習劍術和武術,修士們要麽閉目養神,要麽八卦,要麽坐在一起論道。


    柳如眉一路走迴來,途中見到孫鈿仍是呆呆的看著自己的師兄弟們練劍,雙目無神,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想起崩碎的小世界裏這個劍修千辛萬苦再鑄斷劍的過程。饒是鐵石心腸如她,心底也不由得悠悠歎息一聲。


    顧涼被卷入天驕台已有數個月,如重傷的王欣,體內留下暗傷的劉天和,甚至經脈寸斷的陸小圓,都有足夠的時間恢複傷勢。


    若孫鈿不能在自己的最後一場鬥法來臨之前恢複實力,任他再不甘,也必然折損在陷空城的天驕台上。


    柳如眉望了望空無一人的天驕台,心中仍是有淡淡的憂心。


    顧涼的靈寵都出來了。為何她還在裏麵?


    ……


    大道崎嶇,沒有誰能輕易前行。


    顧涼已經是第三次咬破舌尖令自己昏沉的神魂清醒片刻,她仔仔細細的將自己的識海搜尋一遍,卻沒有找到暗算者留下的痕跡。


    隻剩下最後一個辦法了。


    天火淨化。


    既然是最後的方法。便是不到迫不得已關頭不會動用,一旦施展開來,等待她的便是數日虛弱期。甚至有可能傷及本源。


    對即將結丹的顧涼而言,再傷本源。必定將結丹的基礎給壞掉。到時候,修為停滯幾十年是正常的。終生無法進階便要哭了。


    顧涼留了個心眼,她沒有直接激發自己身上的天火,而是將溫養在丹田內的細頸瓶召喚來,施以秘法把瓶內天火引出。


    絢麗的紫色在識海之中蔓延,還能見到縷縷銀白的異火,看著煞是華美。


    顧涼卻沒有任何欣賞的念頭,倦意深深襲來,幾乎抵擋不住馬上就要睡去。


    顧涼第四次咬破舌尖,身軀繃得緊緊的,坐姿仍是端正得有些刻板。


    須臾,天火已在識海之中熱烈燃燒起來,顧涼對天火的熟悉更甚於識海,耐心搜尋,總算找到識海中的異常之處。


    是一團符文構成的不規則陰影,之所以神魂無法察覺,是因為這團陰影完美的將自己和識海的環境偽裝起來。若沒有天火作為最後的手段,隻怕一直都不能發現這個隱患,留它在自己的識海中獨大。


    顧涼耐著性子用天火將陰影包裹起來燒滅,又細細搜尋了兩遍,別無所獲之後才將細頸瓶放迴丹田之中。


    瞌睡蟲被抓走殺死,顧涼的神魂也漸漸恢複清明。


    嚐到嘴裏的血腥味,她蹙了蹙眉,以木屬性靈氣簡單梳理了一下痊愈傷口,開始思索這件事的前因後果。


    在修仙界中,符文的使用範圍很廣。


    從最簡單的引火符,到最複雜的乾坤派諸天星辰大陣,都是脫胎於隱藏著天地奧妙的符文。符文又稱雲篆,雲篆演化至今,已有數萬字符,最根本最深奧的便是初始文字,每一個音節,每一個字符,都具有特殊含義。


    就像地下世界崩騰的大河,若無石碑上的黃泉二字作為維係手段,大河便隻是大河,永遠不能稱之為黃泉。


    又如邪神殿與青銅仙殿,其命名也非隨意而來,而是代表著天道的認可。


    構成陰影的不是初始文字,否則也不會被一把天火就能燒得幹幹淨淨。


    但那些符文卻不是顧涼熟悉的現代雲篆,而是從初始文字衍生出來,總數隻有區區兩千的古代雲篆。總的來說不如初始文字深奧,卻不是誰都能書寫出來。


    想要寫下古代雲篆,暗算者的修為最低也得是感悟天道的層次,至少是與大妖、黑鳥同等級的存在。


    鬥戰可以排除,鳳真也可以排除,身在荒蕪法境中,它們再厲害也不能感悟天道。


    老器靈…他曾經是個超級強者。但是重傷被囚之後一直沒有恢複,還被璿璣當成血庫使用。修為跌得不能再低。雖然他可以感悟天道,但是沒有那份實力。也寫不出古代雲篆。


    剩下的隻有璿璣。


    鳳真是璿璣的血肉所化,又“恰巧”分了一半法境去,導致老器靈一番算計成空。


    不用想都知道,鳳真是璿璣的一枚棋子,也許還有其它的作用或者目的,隻是很可惜的被她所殺。


    鳳真死在她的識海,陰影符文也許就是那時候留下的,畢竟射出第三箭之後的自己已經筋疲力竭,很容易被符文乘虛而入。


    當然。符文也有可能是在斬斷老器靈身上枷鎖的時候種下,就藏在那些枯藤裏麵。


    不過,不管是鳳真還是老器靈,璿璣布下的手段都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經過如此久遠的歲月,陰影符文還能給她造成威脅,璿璣的實力和手段可見一斑。


    如此出色人物,竟然在原文中連一個炮灰都混不上。


    是原著本就不甚準確,還是璿璣死在劇情發生之前呢?


    還有一直都想殺死她的劇情君,導致她穿越的執棋者。想要將她送迴現代的夢中人,他們在原著中又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顧涼不由得想起意識世界中老器靈告訴自己的隱秘,微微蹙了眉。


    老器靈倒是真的透露了不少她不知道的信息,不過那些信息裏與她破局者身份有關的隻有寥寥。更多的是神荒世界中的大秘密。


    據顧涼分析,老家夥說出來的信息也不盡真實,更多的可能性是真假參半。


    畢竟老器靈不是城主紅衣那般專精占卜和推算的人才。又被囚在次元空間無數年,輩分是足夠老了。見識聽聞卻不一定都是事實。


    尤其一些大事,因為其中牽涉的人物太高端。就連城主都不能推算出真實的細節。


    想了一會兒,顧涼便收了心,正想繼續推敲火遁術的精妙,卻敏銳察覺到一絲危險的前奏。


    這是並蒂青蓮帶來的好處之一,身為契約的一方,她偶爾能感知到衛澈麵臨的狀況和情緒變動。


    不過,也是因為感知的頻率太低,顧涼對其中的規律不甚了解。


    伸手按了按心髒,碰到硬硬的小玉瓶,顧涼仿佛心安了一些,她沉下心神,準備利用識海中的並蒂青蓮溝通契約另一端的衛澈。


    然而想了想,顧涼沒有這樣做,她從識海中退出,神情肅穆的施展了從黑貓處血來的那個無名秘法。


    秘法的發動條件是血緣,靈魂的羈絆卻比血緣更深,顧涼與衛澈同為雙生,施展秘法也有了充足的條件。


    礙於天驕台與深淵的規則,衛澈雖掌握了法境,卻不能走出法陣一步。次元空間沒有布下法陣,顧涼能做的隻有將自己身臨過去幫他。


    這個秘法顧涼已經揣摩通透,其中一些難以理解的深奧之處也在衛澈的指點下完全掌握,雖是第一次施展,卻格外輕易上手。


    空氣如水麵,漾起陣陣漣漪。


    顧涼眼前的次元空間忽然破碎,下一瞬間,她已出現在熟悉的漆黑世界中,有無數絢麗光芒在黑暗中飄蕩遊離,顯得浩瀚瑰麗。


    時隔八年,這個超長傳送陣中隱沒的世界再一次呈現在顧涼眼前。


    如今顧涼的見識已不是昔日能比,她知道當年甄絕色情急之下施展的是空間秘術,那麽她能進到這片浩瀚世界裏,所施展的黑貓一族的秘法恐怕也涉及到空間這一神秘的元素。


    這次漂泊的時間有點長,顧涼有些無聊的用手指碰觸那些美麗的光芒,紫火悄然冒出,將光芒阻隔在外,倒是和上次不同。


    若有若無的牽引從前方傳來,顧涼心知那是秘法施展的終點,便也隨著牽引而去。


    這個壯闊的世界卻不止她一人,顧涼眼尖的瞧見星雲下飄過的一個少年,看不清五官,感覺不到任何氣息,已斷了一臂。


    這是一個活人,身上生機猶在,卻活不了太久。


    隨著雙方距離的縮短,顧涼也看清了他的長相。這是個外表十四五歲的少年,五官還未完全長開。但是可見未來的堅毅,還帶著幾分凜冽的殺氣。輪廓也有些熟悉。


    修士過目不忘,顧涼一想便知道這個人的身份。


    死亡之路上“入世”一關裏。她曾扮演了一個凡人小姑娘阿惠,這個少年便是阿惠那被修道者帶走的弟弟葉文。


    能在現在這樣一個奇妙的境地中重逢葉文,也實在是有些緣分。


    顧涼往腰間芥子袋一探,許是因為不在深淵範圍內,丹藥並沒有拿出來就被分解。


    將丹瓶丟進葉文的懷中,顧涼又把芥子袋裏閑置的一件煉氣築基修士通用的普通法器送了出去,權當了結當年占了阿惠身體的一番因緣。


    神秘世界裏偶然重逢的兩人倏忽間錯開,各奔目的地。


    顧涼感覺到前方的牽引之絲越來越明朗,它並不是隻有一條。而是很多條,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的很近,有的十分遙遠。


    其中最清晰的兩條距離顧涼不遠,一是顧弦,一是衛澈。


    身在神秘世界之中,顧涼甚至能知道他們在做什麽。


    顧弦麵對著前方靄靄雲霧,堅定前行。身上汗水如雨,顯然走得很艱難;衛澈坐在陣法中,操縱著陣法正與別人戰鬥,身體都變成了半透明。


    顧涼意念閃動。眼前漆黑的世界驟然裂開一個明麗的口子,瞬間將她吞了進去。


    “你來了。”衛澈對顧涼的身臨並不意外,在顧涼施展秘法的一瞬。他已經知道了顧涼的想法,“左六步。右七步,前四後十九。砍一劍。”


    “嗯。”顧涼應了一聲,拔出火鳳劍踩著乾坤步在陣法中遊走,抵達目的地馬上施展出自己最強的劍招流光劍。


    一擊得手,卻沒有聽到對方的痛唿和悶哼。


    “右四步,後二十三,再前五五二十五步,右十三步蓮花式。”衛澈的聲音淡淡傳來,說得卻是又急又快。


    有了顧涼的幫忙,衛澈也終於有了些閑暇,他撿起地上一枚小石子,淡淡說道:“後四十五步,虛招不論。左三右五,前四後一,衍生。”


    顧涼一邊按照他的指示出招,一邊分了神思考這個陣法的玄妙。


    結果卻發現陣法數據多變,其龐大複雜的計算量根本不是自己能承受得起,便放棄了念頭,專心對付闖入陣法的敵人。


    對方實力驚人,道法神通順手拈來,顧涼縱有陣法助力,卻也不是絕對的安全。


    這一場鬥法,不比之前任何一場鬥法輕易,因為顧涼麵對的是魚璿璣。


    陣法所化的荒涼原野上,天地一片茫茫,冷風如刀刮在臉上生痛。


    顧涼緊緊握著手中劍,單手掐了劍訣,全神貫注的望著前方,謹慎的邁出最後兩步,左手道法與右手流光劍幾乎同時展開,向著前方襲去。


    忽然之間渾濁空氣被一根金簪劃破,露出黑暗的虛空。


    巨大吸引力驟然傳來,不到十分之一個唿吸的間歇,拳頭大小卻跳動著紫色天火的火球已被瞬間吞沒,隨之而去的還有千萬道劍光。


    就在此時,顧涼的攻擊到了最後,金簪尖銳的部分已極快刺來,無聲無息,仿佛幽靈。


    顧涼心中暗叫糟糕,她的攻擊是衛澈嚴格計算得來,魚璿璣卻能後發而先至,顯然是心中清楚這一步的套路,早早候在此處等著甕中捉鱉。


    衛澈在陣道上的成就無人能超越,魚璿璣的布陣水平可稱極高,卻也遠遠不如他。但人總會有疏忽,更別說衛澈如今隻是器靈,耗費太多精力,損傷的便是他的本源。


    再說了,魚璿璣的見識和經曆極廣,未必沒有克製陣法的手段。


    生死關頭,顧涼急中生智,龐大神識生生抽細為絲線頃刻牽引而出,於刹那間引動陣法中的“勢”,將這片區域封禁起來。


    意念的力量最是迅速快捷,“勢”的作用也不容忽視,因為權限所致,陣法是明顯偏幫顧涼。


    漆黑虛空明顯被阻了一阻,顧涼適時引動仍存一絲聯係的小火球,被壓縮至極致的爆裂天火球忽然炸開,巨大力量瞬間將虛空湮沒。


    金簪的速度卻沒有絲毫減弱,它被一截玉白的手臂握著,仍是對著顧涼眉心而來,似乎不將她殺死便不會罷休。


    境界上的巨大差距極難彌補,顧涼再強,也不過半步金丹。


    縱使魚璿璣的實力也被壓製到築基期,但是論起戰鬥經驗和心計,還有對大道的玄妙感悟,一百個顧涼也鞭長莫及。


    除非她能立刻體悟大道並且達到魚璿璣的水平,否則這一下隻能硬生生接受!


    怎麽辦?


    不能避開!


    來不及迎擊!


    沒有時間了!


    顧涼緊咬著下唇,大腦高速運轉,一邊想著辦法,一邊尋找著陣法內可以動用的漏洞。


    下一刻,她心中生出險計,一咬牙,竟是憑虛踏出一步,猛地向金簪撞來,渾然不要命的架勢。


    魚璿璣輕輕咦了一聲,聲音仿佛一根羽毛,柔和的在顧涼心髒上撓了一下。


    金簪落在實處,刹那間又落了空。


    魚璿璣出現在原野上,一臉的隨意淡然,更像是行走在春日的桃花林間,而不是經曆生死戰鬥。


    她眯著眼睛看了看簪子上沾染的些許血跡,用手指碰了碰,緩緩笑了。


    “多完美的奪舍軀體。”


    “想來是鳳真那蠢貨想離開,要奪舍這小丫頭反被算計了。”


    隻憑借點滴鮮血,魚璿璣已將顧涼與鳳真的矛盾推導得八九不離十,實在可怕。


    荒蕪原野落在身後瞬間成空,顧涼出現在遼闊的冰原上,冷風更加冰寒刮來,她的身上卻是汗濕重衫,臉上也濕漉漉的,帶著血腥味。


    得了,毀容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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