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冷風乍起,白日微醺,明晃晃的陽光也沒了溫暖,宇文席身穿一襲狐裘長袍,手裏依舊抱著那個多少年都照樣飄香的手爐,在修寧山莊門口衝著上馬的三人擺了擺手。


    浮華人世,紛紛擾擾,離離散散,聚聚合合,都不過是彈指一瞬間的事情,無情才能長久,有情方是苦短,而人間人踽踽前行,誰都跳不出世間事,就連宇文席也隻能尋得心中安寧,堪不破長久。


    石音忍不住迴頭看了一眼,修寧山莊經年累月的寂靜終於又要重歸安定,他們三人闖入攪擾一段是非,如同往平靜湖麵上扔了數枚石子,驚得魚群驚躥,已經夠打擾的了。


    在世間經受一種叨擾,未嚐也不是一種修行。宇文席語氣終究還是平平無奇,石音感謝他救命之恩,就隻當是還了當初那個人情,垂眸下去端茶的時候浮現一絲笑意。


    若是顧則煦在的話,說不定會說上一句“教條真多”。


    “若是日後心不定了,修寧山莊隨時歡迎你來小住一段日子。”宇文席眉眼彎了彎,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這世上能安心度日避世的地方並不多。”


    “那麽多謝宇文莊主。”石音起身拜別。


    她隱隱有種預感,說不定半年而後,說不定幾年而後,她真的會迴來,而那時候心中的所思所想、所困所擾怕是會完全不同。


    就如她現在,難過的是為和雲楚璧對她的驟然疏遠淡漠,這種突然的感覺十分不好,就好像是長長久久習慣了攀附一件東西,忽然沒了著力點,茫然無措又束手無策。


    一行人迴十方塢複命。


    石音自然是隱去了苗月那一重緣由,隻說明夜處未能尋得生死契一類與墨梵城勾連的證據,怕是他們疑心過重,估計需要重新理清思路。


    方知姌正在案幾前下棋,聽她這麽說頭也沒抬,指尖摩擦了一下圓潤的棋子,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便是算了,最近武林之中因為這件事齊齊聚在十方塢,你要不要去見見淮初。”


    石音心裏一驚,“淮初師兄怎麽了?”


    執棋的手一頓,方知姌驚詫地看著她,“你不知道啊?我還以為你知道。”驚訝的神情如同掠過池塘的蜻蜓,稍縱即逝,“蕭淮初當初在四方陣一役中被業火傷了經脈,每當數九寒天格外怕冷,眼下怕是門都不敢出,也是,你要是知道,得多大的心才能拋下他和雲楚璧走啊?”


    石音,“……”


    沒有任何一個人告訴她。她道了句“告辭”,往蕭淮初住的院落裏麵去,卻在院門外來了個急刹車,轉頭去了後廚端了點熱豆汁來,聽見蕭淮初在裏麵翻書的聲音,篤篤敲了幾下門。


    蕭淮初見到她過來沒什麽驚詫的表情,像是她還是小孩子一樣愛好出去玩鬧,這下了一場大雪才迴來,鼻頭凍得通紅,“迴來啦?冷不冷,趕緊進來,屋裏火盆燒的旺。”


    石音一進屋就感覺到了,屋內邊邊角角都擺上了炭火,蕭淮初看書的桌幾旁更是有個香龕一樣的火籠,在這樣溫暖的室內還點了檀香,她知道蕭淮初在居所之事上十分講究,但講究成這樣也是她真的沒想到的。


    蕭淮初給她鋪了幾個軟墊,“炭火多多少少有些味道,我又是個鼻子靈敏的,聞不慣亂七八糟的味道,就讓書漠去幫我買點檀香點上。”他坐迴原位,手上是一本詩經,“如何?此行可還順利?”


    “一無所獲。”石音聳聳肩,目光盯住他手上書本有些翻卷的一角,“怕是過兩天方盟主又要想出新的法子來折騰了。”


    蕭淮初一下子笑了,“怎麽,你現在也學的顧則煦那一套,還折騰,你以往不是挺理解方盟主的嗎?”


    她好笑似的歎口氣,“那也得折騰折騰別人啊,總折騰我一個人我也會煩的呀。”


    方知姌那不是在故意折騰你,她是在替雲楚璧立威,借機套套近乎,拉攏拉攏兩家之間的關係,至於你,不過是夏侯凝和雲楚璧為了求三年前一個真相才時時刻刻要拽著你。


    這些話蕭淮初通通沒有講,而是意有所指道,“那不還是你喜歡折騰?”


    石音笑了笑,“所以總會折騰累的呀。”


    這書是沒辦法看下去了,蕭淮初歎了口氣,放下書的時候帶起的風將香龕上飄起的煙吹得散了散,“怎麽了?不開心?”


    “不大舒服而已,沒什麽。”石音苦笑了一下,有些話還是難以啟齒。


    蕭淮初指尖在桌上敲了敲,“你喜歡雲楚璧吧?”


    這麽直白?石音被他的話嗆到了,半口唾沫下去差不點沒咳死自己,蕭淮初既好笑又無奈,不知怎麽還有點酸楚不已,“用不著這麽激動吧,我從小帶你,你怎麽想的我當然知道。”


    石音擺擺手,接過蕭淮初遞過來的水杯,抿了一口順氣,“你這說的太明白了,有點不像你。”


    “那……他喜歡你嗎?”蕭淮初不知怎的遲疑了一下,“我覺得,該是喜歡的吧?”


    石音睨他一眼,“怎麽,這麽想把我嫁出去給平閱派聯姻啊?”


    蕭淮初伸手打她,“說什麽呢,口無遮攔。”


    石音輕鬆躲過這一記,搖頭晃腦道,“我怎麽就口無遮攔了?我都二十有一了,那些世家大族的小姐,在我這個年紀孩子都能滿地跑了吧?”頓了頓,“我不是說方盟主啊。”


    方知姌二十有五還沒嫁人,她不提蕭淮初還真沒想到這一茬,這迴是真的在她腦袋上來了一記,“在人家地盤上還敢這麽說話?”


    “哎呀哎呀好疼,”石音叫屈,“本來嘛,像方盟主那樣烈性的女子,怕也是無暇管顧這些事情的吧?所以嫁人的確很難啊,我又沒說她不好。”


    蕭淮初苦笑一下,這話題怎麽就繞到這來了,伸手倒茶道,“容我猜猜,你還沒正式跟他講過吧,怎麽,他不接受你的心意?”


    石音單手托腮,眼睛亮亮的,“我都把話題拽到這麽遠,你還故意提迴來,蕭淮初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手一頓,“阿音?”


    石音眨眨眼,“恩?”


    “你……方才叫我什麽?”蕭淮初有些抖。


    石音立刻做求饒狀,“師兄,我就是瞎叫著玩的,不是故意的更不是不尊敬你啊,不要這麽較真。”


    卻聽蕭淮初深唿吸一口氣,“你……再叫一遍。”


    “啊?”石音眼角抽搐了一下,這什麽鬼要求?但還是乖乖照做了,模仿剛才的語境語氣又說了一遍,“蕭淮初。”


    像是執著了很多年的東西有了著落,蕭淮初深深吸進去一口氣,又慢慢唿出來,看的石音一陣害怕,這麽生氣?不至於吧?


    “煙兒啊……”蕭淮初喃喃一句,石音並沒有聽清,他苦笑一下,我居然不知道究竟是該驚慌於你與之前慢慢重合,還是應該高興於此,能夠再聽這種語氣再喚我一聲,是我這麽多年來不散的執念。


    終歸,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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