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過。”半晌的靜默,雲楚璧挨在她身邊坐下,整個天空一碧如洗,不著一絲浮雲,他抬頭去看這方天空,這樣的景色容易讓人心情好起來。


    石音托腮看他,“怎麽?”


    “有的時候,我會想,到底自己認識的那個人才是我,還是別人眼裏的那個人才是我。”他微微一笑,“你能迴答這個問題嗎?”


    石音默然,在她的心裏,雲楚璧是一個落魄不墮落的少年英豪,是堅韌隱忍的武林領袖,是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是善良聰敏的年輕莊主,可這些都是她的以為。


    雲楚璧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怕是連夏侯凝都說不清。


    “還是……自己吧。”她雙手交握,拇指不安地互相摩擦著。


    雲楚璧笑意愈深,“可旁人的善惡因果,是旁人眼裏的你所造就的。”他頓了頓,“比如我父親,他依舊是那個武林風光霽月的盟主,可旁人眼裏不是了,他能怎樣呢?剖心給所有人看嗎?”


    “這……”也是有道理的。


    雲楚璧收迴了目光,“我說這些是想讓你明白,人生很多事情並不是非黑即白的,你懷疑自己,是你自己在給自己的判斷中出了問題,而非旁人眼裏。”


    “在他們心裏,我還是那個得天獨厚,被命運眷顧的重生平閱派九姑娘石音。”她的聲音輕輕的,卻有種無法說出來的難過。


    他見她似乎陷入了僵局,想了想,還是問出了口,“那你覺得,那個所謂武林禍端的方二小姐,是什麽樣的?”


    石音一怔,雲楚璧把這一串定語說出來的時候輕飄飄的,但她分明能感受得到雲楚璧整個人難以抑製的愧疚。


    方二小姐方煙若麽……石音盯著雲楚璧的眼睛,真的好好的用心地想了很久。


    這個姑娘在她這裏一直活在各種各樣人的嘴裏,舒筠奕、苗月、顧則煦、方知姌、蕭淮初、羅書漠還有……雲楚璧。聽他們的說法,那會是一個活的灑脫恣肆的姑娘,可惜居然背負了這麽深重的罪孽。


    她是那麽的不幸,出生伊始就被扣上了孤煞之命、克母之罪,早早的就被人判了死刑,可她做了什麽嗎?沒有。


    但是她的存在,在讓很多很多的人做的事情被判上死刑——方平嵐為了迴護她逼死自己親師兄,百蠱宗也因此走上了血債累累的道路,陳穀也陰差陽錯的逼死了雲沐澤——她做什麽了嗎?也沒有。


    所以她是不祥的,那麽多人秉著的原則準則,偏偏都與她緊密相連。


    她在所有事情尚不知曉的情況下,認認真真用力活著,這也能是一種錯?三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能讓這個灑脫的姑娘仿若人間蒸發般消失的無影無蹤,她也很奇怪。


    “方二小姐……是個好人。”因為不夠了解,所以隻能用一個比較中庸的詞語來概括所有,石音說出來的那一刻有些踟躕,卻見雲楚璧微微彎了眼睛。


    “我替她說句謝謝。”


    這有什麽好謝的?石音哭笑不得,剛想把這句話扔迴去,卻猛地被收進嘴裏。


    一個自出生開始就被人喊打喊殺,親姊憎恨厭惡,所有人都告訴她“你這個孽障就該早早去死”的人,能夠有人說她是一個好人,該是多麽的不容易。


    方煙若活到這個份上,什麽都沒做,連句好字的評價都是奢望麽?


    “楚璧,那麽在你心裏,她是個什麽樣的人?”也是個好人嗎?


    雲楚璧手指蜷縮了一下,長歎一口氣,“她是個……無辜的人。”


    “她在武林正道之間拉扯不斷,被一次又一次算計利用,她不是不難過的。”他輕嗬一聲,“明明是方二小姐,出生下來因為是女孩被同齡人排擠,吃不飽穿不暖,她的親姐姐享受著錦衣玉食、爐火炭盆,可她什麽都沒說。”


    “甚至在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後,什麽詰問都沒有,那麽義無反顧的離開了所有人的視線,天地茫茫再尋不得。”


    石音微微瞪大了眼睛,“楚璧最後一次見她……沒有告別?”所以才生死未卜、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骨。


    雲楚璧像是迴憶起了什麽不好的記憶,整個人鼻息都重了幾分,“我和阿若之間,不告而別的次數太多了,要不然不會到這種地步。”


    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狀態,緩緩道,“所以我的意思就是,武林中人那麽多,自己認識的自己和旁人認識的自己很難相同,你永遠不必因為旁人說的任何而去懷疑自己。”


    比如雲沐澤、比如方煙若,都是太好的例子,他們承受著與自己所識本我不該承受的因果,但在外人眼裏,他們就是死有餘辜。


    頓了頓,雲楚璧又補充道,“自我定本心,旁人論榮辱。看你想要的是什麽了,不必在此事上過多糾纏,苦思無果亦無用。但有些事情,很大程度上都是在旁人眼中定論的,所以才有委屈難過,你也得懂的。”


    石音點點頭,“我自曉得。”她拍拍身上的灰塵站起來,逆著光看他,“所以雲大莊主答疑解惑,現在是不是輪到我迴報一二了?”


    雲楚璧說的很對,苦思無果亦無用,她做好自己便是,不出格不作惡,管她是石音還是任何一個誰,都不辜負此生韶華。


    尤其此時正值武林多事之秋,她最好還是不要過多思慮。


    “哦?怎麽報答?”雲楚璧好整以暇看著她。


    石音做出尋思良久的模樣,“那就報答雲莊主一件事和一個相隨吧,方才那人過來我與之試探,內裏與修寧山莊相差無幾,不過和明夜相比,他的劍法實在太差了。”


    “由此可見呢,明夜若不是進了什麽深山老林偷學了武林秘籍,那絕對就是有人傳授其武功,劍法狠戾無常,雖然融入了一貫的路數,但和真正的普通修寧山莊的人過了幾招,就能發現還是大有不同。”


    幾縷光線灑下來,將姑娘的麵容打磨的模糊不堪,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都讓雲楚璧微微怔忡,像,真的是很像,他懷疑程度不由得再增加幾分。


    容貌、聲音、記憶都可以更改,身份也可以偽造,但一些細枝末節是很難改變的,可蕭淮初的驟然放手,又讓他產生了幾分懷疑,這個石音背後真的可能藏著太多有趣的事了。


    若是有百蠱宗那幾卷密書,說不準就能幫他找到事情的真相,也不至於讓他猜個沒完,一麵找機會靠近找線索,一麵又要去想辦法弄到那些卷宗。


    “楚璧?”石音注意到他的愣神,停下來看他。


    雲楚璧驀地轉醒,“嗯,差不多就要鎖定在修寧山莊了,你剛剛還說一隨,什麽一隨?”


    石音笑嘻嘻拍了拍他肩膀,“一起去修寧山莊啊,上次不是說是個世外桃源,隱居一般的地方嗎?更何況了解的人莫過於我了吧?我去的話也會方便很多。”


    “你掌門師兄能同意?”雲楚璧嘴上問著,臉上露出戲謔的笑容,“他不怕我把他精心照顧的小師妹拐跑了?”


    “我都被你拐走那麽多次了,你現在才問,晚了點兒吧?”石音調皮地眨眨眼,“我的人生麻,還是我自己做主比較好。”


    當方知姌曉得最後的結果的時候,幾乎是沒什麽猶豫就把任務給了雲楚璧,蕭淮初垂眸不語,指尖被發燙的茶杯碰過有些發紅,到底還是沒說什麽,隨他們自己去了。


    唯一一個不同意的人,是顧則煦。


    烈冉劍被他拍的乒乓作響,整張臉都氣紅了,“不是,我就想問憑什麽,他們倆去還不夠,千裏迢迢我還要陪著是嗎?”他一捂腮幫子,“我就好奇了,方知姌你現在還有這樣的底氣在這裏指手畫腳,你爹是怎麽迴事不清楚嗎?”


    這句話一說出來,方知姌整個臉色都變了,本來她就有些心疼那塊玄鐵給了拔得頭籌的北林雅境弟子,心疼還沒完就被顧則煦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又揭了一次傷疤。


    “顧樓主,注意分寸。”七個字,一字一頓。方知姌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咬牙切齒看著顧則煦。


    “再怎麽說方盟主平定四方陣,造福萬民是件大功德,這與她父親無關。”江以寒聲音不疾不徐的,但是蠻有分量,“更何況,前方盟主就算有錯事,但在位期間武林管轄尚安,劍棲山莊都沒發言,你著什麽急?”


    視線焦點遊離在方知姌和雲楚璧之間,被點名的雲莊主清清淡淡一笑,“恩恩怨怨的事,沒完沒了,我也跟方盟主說過了,我沒有資格代替家父原諒,但是道義擺在眼前,家父在世,也希望我能先為天下言。”


    這的的確確是雲沐澤的為人處世之道,堂下讚許之意多了幾分,方知姌微微難看的臉色和緩了些,“未曾跟宇文莊主說,到時候隨機應變吧,一切安危為重。”


    不知道是不是石音過於敏感,方才江以寒說平定四方陣的時候,方知姌臉色蒼白,比剛才更甚,不過隻消一瞬就調整了過來,仿佛沒存在過。


    果然還是看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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