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位神明都伴隨使命誕生,東皇太一主掌光明,媧皇主掌智慧,周重山主掌平衡,而青璃主掌力量。他們奉天道之意,創造了萬物與生靈,自此三界不再荒蕪寂寥,唯一寂寥的,大概隻有真煌宮了。


    那是東皇太一居住的地方,位於三十三天之外,偌大的宮殿,隻有他一個人,那裏長年明亮而溫暖,卻又無比的孤寂,讓青璃想起她出生的海域深淵。那裏雖然是她的家,但她卻沒有想迴去的欲望,好在她可以暢遊三界,東皇太一卻不能,他始終堅守在真煌宮,不能輕易離開。


    青璃覺得,東皇太一很是可憐,如果她隻能一個人待在深淵之下,那一定會無聊得發瘋發狂,為了不讓東皇太一發瘋,她時不時地便會上真煌宮看望他,給他帶去下界新鮮的事物與消息。無論是人族新造的青銅器,還是獸族新生的小獸,她得到的每一樣東西,都會想著與他分享。她把真煌宮當成自己的家,把自己珍藏的寶石堆滿了真煌宮的每一個角落。


    東皇太一總是靜靜坐在那個垂滿白紗的屋子裏彈奏著古老的曲子,仿佛永遠在等待著她的來臨,也隻有她到來的時候,他才會停下撥動琴弦的雙手,微笑地傾聽,任由她斜斜倚在他身上,將他當成靠枕。


    青璃喜歡亮晶晶的寶石,還有各種各樣的美人,她的袖子裏總是兜著小山一樣多的寶石,看到順眼的漂亮人兒,便塞給對方一粒寶石。她說起人族炎帝的一個女兒,漂亮得像水做的一般,讓她恨不得抱來真煌宮也讓東皇太一瞧瞧。


    “你看了,一定也會喜歡的。”青璃眼睛亮亮的。


    東皇太一的手指順著她細軟的長發,微笑著說:“世上任何人,在我眼裏,都是一樣的。”


    青璃恍然大悟:“也是,你是光明的主宰,對天下萬事萬物一視同仁的。”


    東皇太一含笑低眸,眉心的金光讓青璃看不清他眼底的溫柔。“青璃,我是盤古之眼所化,伴生兩樣神器,左眼看見輪迴,右眼看見六合,前世今生,天上地下,這世間萬物都在我的眼底,但仍有兩處地方是我無法照見的,你可知是哪裏?”


    青璃不懂。


    東皇太一說:“一處,是無盡海域的深淵之底,那是盤古之心,深不可測。另一處,就是我自己。這世上沒有一麵鏡子能讓照出盤古之眼的樣子,六合之內,我看不見你,也看不見我。”


    青璃從他膝上坐直了起來,微眯著眼睛湊到他眼前,忽地抬起手,遮住了他眉心那點金光。灼熱的溫度燙傷了她的手,她忍著掌心的劇痛,卻看清了他的眉眼。那是比深淵更幽深漆黑的一雙眼,卻給她熟悉而溫暖的感覺。


    青璃說:“你看不到深淵,但我已經走出了深淵,來到你麵前。你看不到你自己,我就當你的眼,幫你看清楚。”她忽地莞爾一笑,蒼青色的雙眸漾起清淺羞澀的笑意,“你有著世上最好看的眼睛。”


    她從袖底掏出最大的那顆寶石,塞進他的掌心裏,說:“給你。”


    東皇太一拉下了她的手,掌心處,一片焦黑,傷痕刻骨。他苛責她傻,心疼地為她療傷,唇畔卻始終有著一抹淺淺的笑意。


    青璃癡癡笑著,任由他握著自己的手。


    那時青璃不懂東皇眼底的溫柔,她以為自己隻是單純地對一個人好,想要讓他開心而已,卻不曾想,東皇的開心,有一天會變成了貪心,他不再滿足於青璃時常的探望,他想要獨占青璃所有的關心,甚至剝奪她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將她拘禁在真煌宮之中。


    後來她傷痕累累地逃出了真煌宮,周重山幫她遮掩氣息,躲在淮蘇山養傷,周重山問她,恨不恨東皇太一。


    青璃沉默了很久,仰起頭,看著西斜的落日,說:“我不知道。”


    她想了很久,始終也想不明白自己對東皇的感情,到底是愛,還是恨。盤古創造了他們,賦予了他們無上的力量還有沉重的使命,卻沒有給予他們愛與被愛的權利,同樣的,也沒有恨的意識。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腦海中閃現而過漫長的一生,留下的,卻僅僅是東皇的身影。他溫暖的掌心,溫柔的微笑,他低著頭輕念她的名字,這世間億萬人,唯有他喚得那麽纏綿而動聽。最後的最後,她看到了那雙含淚的眼,他緊緊抱著她,灼燒著她的靈魂,卻顫抖著不肯鬆開手。


    “對不起,青璃……”他的吻細碎地落在她臉上,她感受著他的絕望與無助,那不是她熟悉的東皇,而改變了他的,卻是她自己。


    她也想說對不起,可是再也說不出來,而他也聽不到了。


    青璃帶著錮魂鏡和山河鼎迴了淮蘇山,周重山看著容雋的屍身和錮魂鏡,皺緊了眉頭。


    “你手上有水木精華的碎片,想要複活懷蘇,倒也不是一件難事,隻是這錮魂鏡裏,居然有三縷神魂,這卻有些麻煩。”


    青璃輕輕搖頭。“若是要徹底分離三個人的靈魂,確實有些麻煩,但若隻是抽出懷蘇的那部分,倒是容易許多。周重山,難道你竟看不出麽,容雋是東皇的轉世。”


    周重山聞言一驚,神色大駭,“他就是東皇轉世,這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青璃把玩著手上的錮魂鏡,神色複雜而哀傷,“三千年前,我還是蘇漓的時候,在漓江畔遇到了一個人族,名叫逐淵,與他結下一段孽緣,也因此惹來天帝懲罰,受雷劫轉世之苦。那時我意識尚未複蘇,所以無法察覺,原來逐淵,便是東皇。”


    逐淵,逐淵……


    這個名字,便很值得玩味了。是巧合,還是命運。


    他乃天日高懸,卻一生追逐著無盡的深淵。


    “如果逐淵是東皇轉世,那他與心魔,本是一體……”周重山麵色凝重,“心魔,會不會再次與東皇融合?”


    “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融合,也不知道融合對三界對東皇來說,是好還是壞。”青璃輕輕歎了口氣,“當年出事之後,媧皇將山河鼎交給了我,告訴我東皇從她手中搶走了輪迴鏡,試圖逆天改命。可你我都知道,輪迴鏡也好,六合鏡也罷,是照不到祖神的,更何況是身為太陽星君的東皇太一。媧皇為了打消他的意圖,更是打碎了輪迴鏡,可還是讓東皇搶走了。我也不知道東皇究竟在鏡中看到了什麽,竟然將心魔分離出去,讓它為禍三界,而自那以後,東皇便消失不見,若不是見到逐淵,我也不知道,東皇竟已入了輪迴……”


    “東皇做事,向來難以猜測,更何況是關於你的事。”周重山也是輕聲歎息,“那你現在又打算怎麽辦?”


    “還是先複活懷蘇,再想辦法解決心魔的問題吧。”青璃說。


    周重山略一躊躇,緩緩道:“青璃,你知道的,懷蘇對你……”


    “我知道。”青璃垂下眼眸,“便是原來不知道,經曆了這六千年,我大概也懂了。周重山,懷蘇對我,與東皇對我,並不一樣。”


    周重山疑惑地皺了下眉頭。


    “我於懷蘇,不過是創造了他生命的人罷了。”


    那一年,青璃自深淵之下銜來水木精華,遍灑靈雨,滋潤萬物,最後,她落到了淮蘇山休息,將水木精華置於淮蘇山上,霎時間,漫山遍野長滿了茵茵綠草,五色鮮花。一株青翠欲滴帶著溫潤芬芳的酥草抽出了枝芽,柔韌的腰身展現出勃勃生機。青璃蹲坐一旁,饒有興味地看著他化成一個俊秀的少年,細致淡然的眉眼含著清淺而羞澀的笑意,就像他的原形一樣惹人垂憐。


    青璃為他取了個名字,便是懷蘇。


    後來周重山知道了,笑罵她懶,因為生在淮蘇山,便取名懷蘇,還能有點創造性嗎。可懷蘇聽了,卻隻是笑著說,他很喜歡。


    那時候的懷蘇喜歡跟著青璃,可青璃四海三界遊走,沒有一刻停息,如何能將他帶在身邊。於是青璃將懷蘇托付給了周重山。


    “這個周重山,你別看他長得不怎麽樣,可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山神了,懷蘇啊懷蘇,你好好跟著他學本事,以後當個山神,我的神獸都留在了淮蘇山,以後可就麻煩你照顧了。”


    懷蘇微笑著點頭,青璃也心滿意足地走了。


    青璃創造過無數的生命,那些神獸強大威武,心無城府,隻會賣弄爪子和肌肉,隻有懷蘇不一樣,他微笑的樣子,頗有幾分東皇的影子,而且他還會釀香香甜甜的酥酒,因此青璃越發地喜歡往淮蘇山跑。


    那時的懷蘇已經出落成一個俊美溫雅的男子,許多人都知道了,祖龍喜歡淮蘇山的那位古神,甚至連東皇也這麽以為。青璃拎著酥酒上真煌宮尋他,卻被他壓在了身下,第一次,看到了他失態的樣子。


    他撫著她的鬢角,難掩眼底的掙紮痛苦。“青璃,你的眼睛,為何不能隻看我一個人,你的心裏,為何不能隻喜歡我一個人?”


    “為什麽……”青璃喃喃重複著他的話,她也不明白,“為什麽隻能喜歡一個人呢,東皇,你貴為太陽星君,難道也不明白嗎,我們祖神,本就是萬物而存在的。”


    東皇猛地僵住,隨後低低笑了起來,笑聲絕望而淒然。


    “為萬物而存在,為萬物而存在……”他頓了頓,俯下身,含住她柔軟的唇瓣,磨蹭著呢喃,“可我隻想為你而存在。”


    青璃顫抖著閉上眼,眼睛因灼痛而流淚。


    她喜歡過很多人,她以為東皇也是一樣的,他主宰著光明與黑暗,日升日落,無私而公平地照耀著每一寸土地,每一個生靈,可後來她才發現,東皇的公平無私,並不是因為博愛,那隻是他與生俱來的使命而已,他沒有選擇。


    他不喜歡這個世界,因為他給予了所有人溫暖,而能給予他溫暖的,隻有一個人。


    他隻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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