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漓從望舒住處離開後,思忖了片刻,便直接去了飛霜殿。


    雖然知道容雋可能此刻並不想見她,但她倒是有些想見容雋啊……


    飛霜殿門扉緊閉著,蘇漓拾階而上,立在門外,朗聲道:“啟稟師尊,弟子蘇漓,有要事稟報。”


    屋裏似乎傳來什麽東西落地的聲音,靜了片刻,又傳來容雋的聲音:“什麽事,在門外說吧。”


    蘇漓頗有些無奈地抬了下眼,心道這容雋師尊臉皮也真是薄,心理還有些脆弱,再說了,便是他真的跟她發生了什麽事,也不至於這麽大受打擊迴不過神來吧,好像他吃了多大虧似的,這讓蘇漓著實有些不平衡。通常民間故事裏,不都該是女子尋死覓活嗎……


    蘇漓按捺下那點小情緒,清了清嗓子道:“是望舒受了重傷,不能來服侍了。”


    “望舒出什麽事了?”容雋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疑惑。


    蘇漓迴道:“望舒從飛劍上掉落下來,摔成重傷了,今早藥師來看過,說是必須臥床休養三個月,因此弟子代他過來,向師尊稟報。”


    飛霜殿的門霍然大開,容雋沉著張俊臉走了出來,眉頭緊鎖望向蘇漓:“他又不會禦劍,怎麽會從飛劍上掉落下來?”


    蘇漓抬起眼直視容雋,眼神微動。容雋似乎剛剛沐浴過,衣衫已是換了一套,發上還帶著淡淡的水氣和幽幽的草藥香味,蘇漓嗅覺靈敏,聞出來這是一種有助於凝神定心的草藥。蘇漓若有所思地緩緩說道:“就是因為不會禦劍,所以才掉下來的……他們昨晚喝多了比試禦劍,這才受了傷。”


    具體細節蘇漓便略去不說,隻是喝酒這件事肯定是瞞不過的,她索性老實交代了。


    容雋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了,臉色陰沉得都能滴出水來了。“喝酒?他們哪裏來的酒?”


    蘇漓老實道:“望舒得了一壇子醉仙釀,便與大家分喝了。”


    容雋雖不飲酒,但醉仙釀的名頭也是知道的,這酒便是元嬰修士喝了也要醉,更何況幾個築基小童。容雋眼中閃過一絲慍怒,昨日是中秋佳節,蓬萊素來不拘弟子們在這一天縱情,但身為修行之人,大家都會有分寸,何時鬧出過這麽大亂子來。


    “胡鬧!”容雋拂袖冷哼一聲,頓了頓,又看蘇漓,問道,“你也喝醉了?”


    蘇漓眨巴眼睛道:“師尊為何明知故問呢,不過弟子雖然喝了酒有些微醺,但決計沒有酒後亂性!”


    容雋被狠狠噎了一下,白皙的臉上浮起淡淡薄紅,似是有些羞惱。


    蘇漓又體貼道:“師尊似乎身體不適,還是多臥床歇息吧。”這麽說著,她怎麽覺得自己好像是某個酒後亂性把容雋怎麽怎麽了害得他“身子不適”的狂徒敗類?


    “你……”容雋唿吸紊亂,今日迴飛霜殿後無論如何都無法靜心打坐,因此仍是十分虛弱。人在虛弱之時,更加容易心神失守,動搖意誌。他見打坐無功,幹脆起身沐浴。以容雋今日的修為,不過一揮手浴桶便盛滿了溫水,脫下外衣時,他卻動作猛地僵住,將衣服拿到鼻間嗅了嗅,臉色又白了三分。


    元嬰修士的五感何其敏銳,他一下子就聞出了衣服上沾滿了少女淡淡的體香,本還存著幾分疑惑的容雋覺得自己好像被當頭一擊似的,徹底絕望了。前天夜裏,他必是與蘇漓極其親密地接觸過,這才會在衣襟上沾滿了她身上的香味。那氣味並不像脂粉味那般刺鼻,反而像天將亮時滾著露珠的鮮花,帶著沁人心脾的芬芳。


    然而容雋卻像燙了手似的扔到了地上,隻覺得天旋地轉,扶著浴桶的邊緣才勉強站穩了。


    該怎麽辦?


    容雋想到這一個月來與蘇漓的相處,蘇漓待他的態度是無可指摘的,恭敬順從,從不多言,這樣一個有天賦又能吃苦,還對他脾氣的弟子他基本算是滿意的,如果不是出了這樣的事……


    想到今天早上蘇漓對他態度的轉變,容雋心想,一定是自己的錯,自己犯病時對她做了什麽事或者說了什麽話,這才會引起她這樣的轉變。既是自己的錯,那他又怎能怪到蘇漓頭上?


    容雋頭痛欲裂,既想遠離了蘇漓,又覺得莫名的心虛。


    沐浴完畢剛想喝口水,卻冷不防聽到門外傳來蘇漓的聲音,嚇得他手中的杯子掉落在地。


    若是以往,蘇漓的腳步還未到院子裏,他便會察覺,隻是今日他身子虛弱又心神不寧,這才會失態。


    看蘇漓那副欲說還休,半是嗔怪半是期待的模樣,容雋便隻覺得心裏堵得很悶得慌,卻找不到一個宣泄的口子。


    “師尊莫生氣了。”蘇漓溫聲道,“望舒他們是做錯了,但也受到了教訓,傷得實在很重呢,如今還惶恐著,怕師尊怪罪呢。”


    容雋心道,我哪裏是生望舒的氣,我是……生自己的氣!


    蘇漓又自顧自道:“我也跟望舒說了,讓他安心養傷,不用擔心師尊無人照顧,我會代他好好照顧師尊的。”


    “什麽?”容雋悚然一驚,望向蘇漓。


    蘇漓微笑著迴視他:“由弟子照顧師尊,難道不好嗎?”


    容雋心想,當然不好!


    蘇漓麵上微微有些落寞,垂下頭來,看著自己的腳尖說:“昨夜師尊還說,想日日見到弟子呢……啊!師尊,你怎麽暈倒了!”


    蘇漓萬萬沒想到,容雋居然被自己氣暈了?


    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地搖了搖頭,蘇漓將容雋攙扶著放到床上,為他脫去鞋子,蓋上被子,又去外麵倒了杯溫水進來。


    容雋並未真的暈過去,不過是一時氣短,加上身體虛弱,猛地暈眩過去而已,不過片刻,便緩緩恢複了過來。蘇漓捧著水杯進來,便看到容雋醒了過來,背靠著床,臉色蒼白,雙目無神而渙散,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容雋聽著蘇漓的腳步聲近了,睫毛顫了顫,抬眼向她看去,一雙漆黑幽深的眸子映著蘇漓的身影,神色複雜,似乎心中正天人交戰著。


    蘇漓突然有些心虛,自己是不是做得太過了?容雋雖是懷蘇師兄,但如今失了記憶,性情判若兩人,懷蘇師兄為人溫和又風趣,容雋卻冷情而古板,加上懷蘇的現身透支了他的神魂,如今正是虛弱的時候,自己幾次三番的刺激,隻怕他是接受不了的……


    蘇漓心想,不如還是跟容雋解釋一下,說是誤會好了。


    “師尊,先喝杯水吧……”蘇漓低著頭,將杯子遞給容雋,心裏盤算著一會兒要編個什麽像樣的理由。


    容雋不聲不響地接過了水杯,薄唇輕輕碰了碰水,淺淺抿了一口,水色的薄唇微微濕潤,半晌,勾出一抹苦澀的弧度。


    “罷了……”容雋啞著聲音,歎了口氣,“既是我對不住你,便當對你負責。”


    蘇漓聞言,猛地抬起頭看向容雋,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容雋似是不敢看蘇漓的眼睛,隻盯著自己手中的杯子,緩緩道:“隻是在這空芨山上,你我仍須謹守師徒本分,不可讓旁人說閑話。”


    蘇漓腦子鈍了半晌,久久迴不過神來。


    她已經組織好大半的說辭了,比如說容雋昨夜說的是拿她當妹妹什麽的,結果容雋說什麽了?負責?


    容雋見蘇漓呆愣著一張臉沒有迴應,以為她是仍然心存不滿與委屈,忍了忍,便又補充道:“你修為尚淺,當務之急仍是提升自己,切莫為兒女私情耽誤了修行,待來日修行有成,再談這事不遲。”


    蘇漓愣愣道:“修成元嬰便可以談兒女私情了嗎?”


    容雋被噎了一下,臉上微紅,道:“你修行,難道是為了兒女私情嗎?”


    蘇漓眨了下眼,說:“本來不是的……”


    潛台詞就是,現在是了。


    容雋覺得這話有些說不下去,他本就不善言辭,更何況如今他理虧心虛,而蘇漓又厚顏無恥。


    深唿吸了幾下,容雋緩緩道:“修行界師徒結成道侶的也不在少數,隻是也得待你出師之後,方才不會為人詬病,你明白了嗎?”


    蘇漓想了想,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


    容雋滿意地點點頭。


    蘇漓道:“師尊想和我結成道侶!”


    容雋唿吸一滯,險些又暈了過去。“你……能挑重點聽嗎……”


    蘇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知道了,我會好好修行,爭取早日出師,和師尊結成道侶的。”


    容雋已經不能強求更多了,蘇漓能理解到這一層他就滿意了。


    他方才想了許多,想明白一件事。他這病便是宗主也瞧不出原由,也不知道有沒有痊愈的一日,便是他今日狠狠拒絕了蘇漓,但卻應了那句話,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誰知道下個月十五他又會做出什麽事來?“那個人”處心積慮想把蘇漓弄上山,想必是不會善罷甘休的,自己索性先安撫蘇漓,給她定個修行的目標,免得她胡思亂想,自己也落個薄情寡義的罵名。


    再說……他始終覺得,蘇漓是無辜的。


    容雋雖看似冷漠,實則為人正直,欺負一個無辜的弱女子,他實在做不出來。


    而那個無辜的弱女子,此刻正忍笑忍得肚子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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