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監又道:「四皇子還是先行迴府去吧。」


    這些在皇帝身邊伺候的都是慣會揣摩聖心的人精,蕭烆聽她這麽一說,心中已然明了。因此也就不在這苦候著,幹脆轉身朝著宮外去了。


    且說裴溯入了宸天殿的東殿,除卻伺候的人外隻有皇帝一人伏案批改奏章。還未等他靠近行禮,那人就開了口:「朕記得,嘉候世子是去年沒的。」


    裴氏先祖是開國之臣,冊為嘉侯封地淮州。這任嘉候正是裴溯的祖父,不過他更多的是被稱為老裴侯,至於皇帝口中所提的嘉侯世子就是裴溯去年剛過世的大哥。「迴皇上,臣的大哥去年是在衡益關一役中亡故的。」


    皇帝從堆積如山的奏折中抬起了頭,「你祖父今年……該有七十了吧?」


    「祖父今年,七十有二。」裴溯應答。


    皇帝聞言沉吟了許久,並未立即表明心跡,反而是將一隻手放在剛才看過的一摞奏折上,輕輕摩挲。「朕想著,也該是重新冊立嘉候世子了,裴溯你怎麽看?」


    裴溯早就料到了這幾日皇帝就該有這舉動了,邊塞不穩,他既是打了要淮州出兵的主意,就必然要先施予恩寵。如今他祖父年事已高,經由去年一役後本就身子大不如前,再要帶兵出征已經大不可能。


    再則,這次邊關之亂絕不簡單,戎勒王汗集結數部落直逼豐州。不過短短數日連破數關,已是拿了九座城池,頗有股勢不可擋的態勢。又因當今的這位天子素來寡恩多疑,朝中早已人心渙散。


    「臣愚鈍。」裴溯緩緩吐了這三個字,不卑不亢,不疾不徐。


    皇帝一愣,過後忍不住笑了起來,「朕看你不是愚鈍,而是在怪罪朕。世人都傳,你該是嘉候世子的最佳人選,難道……你就真是沒有半點想法?」這番話雖然是半玩笑說出的,可他那雙深不測底的眼卻是直直盯著底下站著的那人。


    天子的威壓不容小覷,何況是這樣一位多疑多思的皇帝。


    不過,裴溯應付起來倒不慌亂,聲音還一如之前那樣平穩:「是不是世子,臣都不敢生出半點怨怪。」


    「哈哈哈……」皇帝暢笑,臉上的真實神色卻讓人看不出絲毫來。他本就有了打算,因而如何迴答於他都無甚重要。「可惜了,原先朕想著要招你為駙馬。不過今日既然是你成親之日,朕自然要給你備一份厚禮。」說著,他就從另一側拿起本單獨放置的明黃卷軸,示意讓太監拿了送去給裴溯。


    太監小心翼翼的捧著東西過去,滿臉歡喜道:「裴大人,這可是皇上的恩賜!」他還特地將卷軸展開在了裴溯麵前,解釋著開口:「皇上冊立了能為翼侯的新世子。」


    裴溯心中冷笑,這果然都應了他所料,恩賞下來了,那下一步就是該讓他裴氏出兵平亂了。


    再說重華宮這邊,溪光被許貴妃帶了迴去說話,甫一坐下來,就被問及了臉上紗巾的事兒。


    先前許貴妃察覺忍著沒問,入宮覲見皇上,天底下又有哪個膽子會這般的大,居然還蒙個麵紗?她便有些疑心,不知是不是這寧溪光曉得些什麽陳年舊事。


    溪光抬手擱在腮邊,那神色有些擔憂又有些欲言又止。「娘娘,臣妾……臣妾臉上出了疹子。」


    「哦?」許貴妃挑眉,目光示意了下身邊立著的大宮女,「叫本宮看看嚴重不嚴重,過會召個禦醫來給你瞧瞧。」


    在她說這話的時候,那大宮女就已經去了溪光麵前,看似恭敬實則十分強硬的揭下了溪光臉上的麵紗。然等那宮女揭開,兀的「啊」一聲驚唿出聲,連忙退了數步請貴妃問罪。


    「娘娘,娘娘,裴夫人她……」這宮女恐怕也沒料到,這人的臉會是這麽一個嚴重法,嚇得往後退了半步,連捏在手中的那條紗巾都落在了地上。


    「混賬,大驚小怪!」許貴妃驚怒於底下人失態,嚴詞喝道。


    溪光卻是神情淡淡,隻是在露臉的同時斂去了精光。許貴妃這樣強勢的要揭開她的麵紗,也使得她更加認定了那位主子在意自己的臉。從剛才到現在,溪光已經能確定,這人定是知道些什麽的,不然絕不該如此。


    縱然此刻心中迴旋著再多的心思,她也隻能按下不表,隻裝出一幅傷心的模樣來問麵前的宮女:「可是嚇著你了?」


    宮女的確是被嚇著了,倉惶的看了一眼許貴妃。溪光仍是從前一副天真模樣,甚是體貼地解釋,「府醫診斷過並不會傳染,溪光這才敢入宮,遮了麵紗,沒想到最後還是驚擾了娘娘。」


    許貴妃皺眉,讓宮女退去旁邊,自己則換了惋惜的神色來關切:「怎麽這樣嚴重?」


    「也不知道怎麽迴事,從家裏頭來時就已經上了藥。」溪光說這話時尤其傷心,好似她是完全不想發生這事。


    許貴妃見她這泫然若泣的神態,倒也談不上信不信。在她這可並不關心寧溪光到底是為何弄成了這樣,有意或是無意都不要緊,她如今成了這模樣任誰瞧了都不敢去直視,這才是最要緊的。


    就算是如那老閹狗所說,這寧溪光像足了當年的女子,可現在皇帝就算是見了又哪裏還能會她迷惑了?


    「上了藥就好。」許貴妃沉吟著點頭,「世間上的藥都不是即刻便能生效的,半途再換旁的隻怕更不得好。再則,秋日裏起疹子也是尋常。」


    言下之意就是不打算讓召禦醫來了,溪光知她這不過是場麵功夫,心中冷笑。不過,她還是柔順的點頭應了是。倘若此刻許貴妃讓她用藥,溪光也是不敢的。


    許貴妃坐在上頭睨視她,心中微哂,隻覺得她不過一個軟弱怯懦的無用之人。聽傳聞原先容貌是出眾,可這會哪還有半點長處和優勢。轉念,許貴妃便又想到了自己的函真公主,心疼她終歸是太氣盛了。早前就同她講了這寧溪光遲早落入宮中,又何必急於這一日兩日的功夫。


    溪光麵上仍是憂心忡忡的樣子,「臣妾也知道一時半會好不了,今日來時就怕衝撞了宮中的貴人。」


    那許貴妃對著這樣一張臉並不好受,揮了揮手叫剛才那宮女將接下的麵紗還給她。這宮女十分機敏,揣摩出了主子的心思,隨便尋了個理由就扶了許貴妃進後殿歇息了。


    溪光被獨自晾在殿中候著,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才見到了從殿外進來了個太監。這太監是徑直朝著她去的,「裴夫人,軍機緊急,皇上要跟裴大人徹夜研究沙圖,今兒是要留宿在宮中的。」


    夜上三更,宮裏頭反比宮外還要靜謐許多。


    溪光被安置在芳華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哪裏睡得著,越發覺得此趟「鴻門宴」水深得很。若是針對她來的,遠不必這般勞師動眾,她思來想去也就隻有可能是裴府的了。


    她早先就有耳聞,現今這位皇帝自登基以來猜疑愈發重了,朝廷官員人人自危。而裴氏擁一方兵重,又怎麽可能不被皇帝忌憚。隻是今日是她同裴溯成親的日子,皇帝就已經如此的急不可耐,顯然是有些不顧顏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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