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之怎麽也不會想到這秭鸞攝來的人竟然是薛十七,然而更令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這世間之人皆講究的是父慈子孝,薛顯宗這樣門庭尤甚。薛十七雖然在宴席之前突然暴怒,忤逆狂言,但作為一家之長的薛顯宗也不應該將自己的親子鎖在簡陋的柴房之中,這其中定是有天大的隱情。


    直觀上,林逸之對薛十七的感覺還是不錯的,雖然他在席前頗有些失態,但初見之時的那一身青衣折扇,儒雅翩翩,卻是他的本性使然的。


    在林逸之的心中,但凡這樣氣度的人,心腸定然是不會差到哪裏去的,譬如離憂教的楚簫和納蘭明軒。


    薛顯宗怎麽會親手將自己的骨肉關在柴房之中?這子規大妖秭鸞又為何會知道內情,於半夜之時,將薛十七攝到自己的洞府之內,究竟是助他脫困還是要害他性命?


    這些疑團困擾著林逸之,任是林逸之如何想,都想不出個眉目出來,看來隻有問一問薛十七方能明白個中緣由了。


    想罷,林逸之邁步朝寒玉床前走去,朝薛十七所躺之處看去,但見薛十七仍是晚間相見時的那身青衣,躺在那裏,雙眼大睜,不言不語,麵無表情。


    林逸之輕聲道:“十七兄弟……”


    隻是話音落了許久,也不見薛十七應答,便是連轉眼瞧瞧自己都沒有,好像沒有一絲的反應。


    林逸之的聲音又提高了許多,又喚了幾聲,但見薛十七躺在寒玉床上,宛如木雕泥塑,沒有分毫反應。


    不僅如此,薛十七依舊是雙目大睜,直呆呆的看著洞頂之處,身體僵硬,沒有絲毫的生機。


    若不是睜著眼睛,仍舊有唿吸,怕是如死人無異。


    林逸之眉頭一皺,暗道蹊蹺,細細朝薛顯宗臉龐看去,這才發覺薛顯宗臉色蒼白,眉頭緊鎖,眉心處不知為何竟有一團若隱若現的黑氣浮現。


    林逸之剛想走近看個究竟,那黃裳女子早已快了一步,眼明手快將薛十七的衣領輕輕的一掀。


    林逸之和黃裳女子不由得同時愣住,半晌無語。


    觸目驚心。從薛十七的項處開始便有一片又一片的烏黃色鱗片,延伸至整個身體,一直到卷起的褲管處裸露的腳踝之處依舊是這樣的鱗片。


    這些鱗片,密密麻麻將薛十七原有的皮膚完全覆蓋,片片猶如楔進骨血之中,醜陋驚心,令人毛骨悚然。


    不僅如此,林逸之的眼神不經意之間落到薛十七的手腳處,更是心驚不已,原來薛十七的手腳已然不能再稱之為手腳了。


    無論是他的手和腳皆彎曲如鉤狀,其上覆蓋著與身上一般無二的鱗片,前端的指甲約有五寸多長,閃著鋒利的寒光,猶如鷹禽。


    這哪裏還能稱之為人,活脫脫躺著一隻怪物。


    看罷多時,林逸之氣血翻湧,“滄啷——”一聲,早擒赤宵在手,二話不說,橫劍直取秭鸞。


    “唰唰唰——”便是三劍。


    秭鳶卻也不善,雖然臉色蒼白,看起來虛弱無比,然而對林逸之急攻而至的三劍卻風輕雲淡的連連閃了過去。隻是麵色看起來更加蒼白,竟顯現出隱隱的死灰之色,雖然看起來不費力氣,卻端的是一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胸口起伏,低低喘息。


    玄雨小和尚見狀連忙朝前一攔道:“林兄何故無端出手!”


    林逸之麵色一沉,厲聲道:“薛十七如今造此大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難道不是這女妖所為?小和尚如此攔我,莫不是要助紂為虐不成!”


    玄雨剛想再言,秭鳶卻忽的淒然一笑:“便是事到如今你卻還以為這件事是我所為麽?”


    林逸之氣怒攻心,剛想提劍再攻,身後的黃裳女子驀地沉聲道:“林逸之稍安勿躁,薛十七如今模樣,的確與秭鳶姐姐無關。”


    林逸之一愣,轉頭疑惑的看著黃裳女子。


    輕紗疏動,黃裳女子輕輕的朝薛十七近旁走了幾步,伸出素手朝薛十七的項處鱗片輕輕碰了幾下。觸手之下,前時一片冰涼之感,不過瞬間,便隱隱有股熱氣燒灼之感。


    “姑姑小心,這鱗片說不定有毒……”林逸之擔心道。


    黃裳女子並不答言,又用兩根蔥指將薛十七項處的一片烏黃醜陋的鱗片輕輕的拈起,稍一用力,便看見鱗片與脖項相接之處被這輕輕的力量連筋帶肉全部揪了起來,仿佛這拂灰之力便能將他連著鱗片將這渾身揭的血肉模糊。


    黃裳女子將手指放在鼻間輕輕的嗅了幾下,這才緩緩一歎道:“果然如此……這下毒之人果然心狠手辣……”


    林逸之雲裏霧裏,不知所以。黃裳女子轉身衝林逸之道:“林逸之,兇手果真不是秭鳶,而是另有他人。”


    林逸之將信將疑道:“姑姑所言不虛?”


    黃裳女子點了點頭道:“據我觀察,薛十七眉間隱約一團不肯散去的黑氣,便知此為他如何成為如今模樣的根源,應是中了什麽毒,隻是這毒似乎被什麽外力所困,無法深入,統統被禁錮在薛十七的眉間。隻是,看這情形這毒陰狠毒戾,即便被製住,也仍舊不肯束手就縛,仍然逆衝不止,想來過不了多久,這黑氣便會再無阻礙,深入其五髒六腑之中……”


    玄雨聞言,深以為然道:“姑姑果然好見識!”


    黃裳女子聲音清冽,不疾不徐道:“我初見薛十七這般模樣,便已然知曉秭鳶姐姐非是兇手,不但如此,怕是那黑氣被困在薛十七眉心不能很快毒發,也是秭鳶姐姐一力促成的罷!”


    秭鳶輕輕點頭道:“卻是如此……隻是如今……怕是再也無法阻擋這毒氣了……”說罷神情更加淒然,潸潸欲淚。


    黃裳女子歎了口氣道:“這事的確是怪我們了……想必秭鳶姐姐所依仗的必然是手中的殘月鏡罷,隻是如今……”


    黃裳女子輕輕歎了口氣,聲音低沉道:“看來此處果然有妖,隻是此妖非彼妖……”她頓了一頓方道:“林逸之,薛十七所中之毒,世所罕見,我半晌不語,便是思索其中答案,如今已然知曉了……”


    林逸之忙道:“姑姑,他所中何毒?又怎麽是此妖非彼妖?”


    黃裳女子沉聲道:“此鱗應是一種獸鱗,薛十七所中之毒,乃穿山甲之毒……而且看他模樣,早已中毒日深。”


    一言既出,在場之人神情各異,玄雨小和尚一臉動容,對這麵罩輕紗的黃裳女子來曆更加好奇,暗道,她果真不凡,一語中的。


    秭鳶聞聽,眼神潮濕,淚如雨下,但那悲傷之中卻絲毫無法掩飾它眸中熊熊燃燒的仇恨。


    倒是林逸之有些訝然,脫口道:“穿山甲?怎麽可能!我小時曾捉過不少這小獸,穿山甲性情溫和,從不攻擊人,雖然我知道穿山甲的鱗片有低毒,但也斷斷不會中毒至斯啊!”


    黃裳女子點了點頭道:“你所言不錯,隻是,你說的皆是尋常的穿山甲,我且問你,若是修煉了的穿山甲呢?若是修煉了千年的已成精怪的穿山甲呢?還有,你可聽說過一種名為血甲王的穿山甲……那是穿山甲中最毒的一種,若是這種穿山甲修煉了千年萬年,又當如何?”


    林逸之有些迷惘道:“血甲王……”


    黃裳女子點了點頭,知道林逸之怕是頭一次聽說,便徐徐道來:“你沒有聽說過也不奇怪,便是我也隻是聞其名,從未見過,隻是在幾年前,於戮毒門中見過此物,戮毒門人用它的毒液作為殺人的手段,中者必死無疑……”


    林逸之聞言,神情厭惡,恨聲道:“戮毒門果真魔教無異,行事如此陰狠毒辣……”


    黃裳女子似乎冷笑了幾聲,聲音也冷上許多道:“以我看來。戮毒門如此行事,倒也無可非議,世間萬物,存在便有其存在的道理,這血甲王既然存於世上,便是世間寶物,世人皆可取之。那戮毒門取此物之毒,也是兇險異常,其中艱辛外人難知,既然如此,他們用這手段,自然也是辛苦所得,總比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勾心鬥角,動動嘴皮子便攪動的修真一界血雨腥風,刀劍相向強上許多罷!”


    林逸之眉頭一皺,對黃裳女子這番說辭,雖然有些許的認同,但大多是離經叛道之言,心中也頗有些鬱結,剛要說話,卻見那黃裳女子似乎不願與他破費口舌,隻低頭緩聲道:“穿山甲中的王者便是這血甲王,據《修真玉冊》所著,血甲王這種異獸,似乎誕生於百萬年前,能搬山而行,吞厚土以湮蒼天,與聖獸玄武在同一時期。各自占據一方,相互爭鬥,最終玄武憑借超然的神格將其打敗,將其趕入極南炎域之中。自此百萬年以來,血甲王在中原地域銷聲匿跡,漸漸被人們所淡忘。然而據去過蠻荒炎域的大能者返迴所言,血甲王這種種群獨霸極南蠻荒炎域深處的一方區域,群居而生,強悍無比。而且,似乎這種異獸,天生便帶有靈智,更有一種極為殘忍的保持其血脈精純的方法。”


    “什麽方法!……”這一次不僅是林逸之,便是玄雨小和尚也來了興趣,異口同聲道。


    “據大能者言,血甲王這種異獸,為保持其強悍嗜血的獸性,每誕下一胎,待小血甲王成長十年之後,便要被趕至蠻荒天火之地,入天火之中灼燒穿行,十日之後,生者為血甲王種群所接受,死者淘汰,傷者被逐,任其自生自滅……”黃裳女子如數家珍,侃侃而談。


    林逸之長歎一聲道:“獸亦如此決絕,為何人卻……隻歎這人還自詡為萬物靈長……”


    黃裳女子繼續道:“今日我見薛十七中毒症狀,一時之間也想不出是身中何毒,因此思索良久,這才想到了血甲王這種劇毒異獸,看來,蠻荒禁製有變,這樣的異獸竟然現世了……”


    林逸之半晌無語,他這一路之上,所遇的兇獸,前者如虺耒,後者如四瞳熊妖和這血甲王,無一不是極南蠻荒炎域被禁製所困的兇猛異獸,雖然不敢斷定蠻荒禁製已然崩潰,但是原先這些被困的兇手如今頻繁現世,看來天下真的有變了。


    隻是,四大正教,離憂教、禪寂寺、問劍穀、祭雪樓可曾有所察覺?


    忽的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不過是一個逃離離憂教的逃犯,就算感覺到危機又能如何。不由得再次長歎不語,心中升起陣陣的無奈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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