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一眾匪徒坐在各自的席位上齊齊盯著走進大門的男孩,他們都在打量著這個自稱是朝廷密使的男孩,與此同時蘇二五也在打量著他們,其中坐在主席上的人無疑是讓他最關注的。


    屋內眾人的席位主次是一目了然的,從中心向左右兩側延伸而來,越往前靠,越往中心靠,說明地位越高。坐在主席的是一名樣貌普通卻衣著整潔的魁梧漢子,他正隨意地坐在席位前的地麵上,邊拿著大碗喝酒邊看著最前方的男孩。而在他身邊,左側是一名麵容秀麗的女子,可惜卻是獨眼......咦?女子?


    蘇二五也稍稍將詫異的目光投過去,那女子似是發現了他的視線,作兇狠狀:“小子,你看什麽?!”雖然嗓音略微顯中性,卻擺明是個男人,蘇二五很快就從腦中找到相應的情報了,這人應該就是黃龍峰大當家杜斛的妻弟陸承花了。雖然看著很娘,名字也很娘,卻真的是個男人。


    杜斛原來是有個妻子的,據說還是上任黃龍峰大當家的女兒,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杜斛正是靠著這姻親關係當上了黃龍峰大當家。


    蘇二五不慌不忙地收迴視線,繼續打量其他人,在黃龍峰大當家杜斛右手邊的是一個留著羊角須的、眼睛小的老人,撚著胡須,一臉笑眯眯的樣子,這應該就是黃龍峰的三當家徐延了,據說是上任黃龍峰大當家時期跟過來的老人。


    不久後,杜斛看著毫不驚慌的男孩笑問道:“你就是朝廷密使?”他當然不會好像之前那四人一樣小看他了,因為在那之前他已經從通報消息的那個人口中得知了些許情況,隻不過初見到這麽小的男孩竟有那麽強的實力,著實讓人驚訝。


    蘇二五笑著拱手道:“在下蘇齊,朝廷密斥司來使。”


    “密斥司?”杜斛疑惑地反問了一句,接著頓了一頓,看向其他人,別人也是一臉迷茫的樣子,二當家陸承花更是不屑冷笑道,“這該不會是胡編的一個部門吧!小子,老實點說出你的來曆!”


    三當家徐延卻是撫著胡須接茬道:“密斥司啊......朝廷倒的確有這麽個部門,但我記得並不算朝廷的正規部門,而是直屬天子的部門。”


    “正是如此。”蘇二五微笑點頭,“我的上頭的上頭的上頭便是......”言及此處,他麵朝北方行了一禮,“這天底下至高無上的那位。”


    陸承花不屑道:“不就是皇帝嘛!有什麽不敢說出口的!”


    然而其他人卻沒有他這般的勇氣,他們聽到了“皇帝”這個稱唿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敬畏的心情,雖然他們是山賊,是跟官府朝廷對著幹的,但老實說他們所憎恨的隻是官府而不是朝廷,有的人甚至認為都是官府將他們逼上了山做山賊,隻可惜朝廷......乃至於皇帝都不知道這些事,因為被下麵的貪官們蒙蔽了雲雲。如今得知蘇二五的上頭的上頭的上頭竟是皇帝,他們更是仿佛見到了皇帝般不由多出幾分敬畏的的心情來看待他,盡管蘇二五從未見過皇帝,甚至連皇帝身邊的紅人——那位主書大人都未曾見過一麵。


    然而,這不妨礙他用來狐假虎威。


    杜斛不卑不亢地笑問道:“那你這位皇帝的手下的手下的手下來找我杜某是有什麽事呢?”顯而易見他不像其他人那麽容易被忽悠,甚至用類似的句子格式扔了迴去諷刺蘇二五一波。


    蘇二五假裝沒聽見,再次拱了拱手,然後說出了正題:“大當家該是知道近來二元會那些叛賊占據了景陽山的小明峰。”


    “然後呢?”


    “我希望大當家你能跟其他二峰的人聯合起來殲滅二元會叛賊。”


    屋中全場頓時一靜,鴉雀無聲,不久之後,便是忍不住的哈哈大笑......他們的態度就跟之前的那四名攔路人一樣。陸承花倒是沒笑,他猛然站了起來,冰冷地盯著蘇二五:“小子,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蘇二五笑意盈盈,仿佛沒察覺到被大家取笑的那個人是自己一樣,他迴道:“當然,我想請諸位幫朝廷殲滅二元會叛賊。”這話一出,原本就在捧腹大笑的人們笑得更加厲害了......他們在笑,蘇二五也在笑,屋中充滿了一片歡樂的氣氛,甚至笑聲傳出了屋外,讓寨中忙活的人們紛紛困惑地將視線投到了那間陡坡上的房屋上。


    人們笑了許久許久,才好不容易終於停了下來,但還沒來得及恢複平時的姿態,一時間大家都覺得這個自稱朝廷密使的小屁孩真的隻是個撒謊精而已,杜斛也跟著笑了一陣子,等其他人笑停後,他才再次開口說道:“蘇齊,蘇秦......嗬嗬,倒是有意思,不過你可知道酈食其?”


    酈食其是秦末漢初那場戰亂中漢王劉邦手底下的謀士說客,他在出使齊國勸說齊王田廣歸漢時,因為韓信突然發兵襲擊齊國,以至於田廣以為自己被酈食其騙了,於是將他煮了。杜斛在這裏明顯說的是關於酈食其的這個典故,擺明在提醒蘇二五小心自己的結局也跟酈食其一樣。


    想不到一介山賊竟是如此博學,蘇二五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大當家杜斛,接著迴道:“大當家以及諸位若是覺得我在胡言亂語,不如讓我替你們分析下目前的形勢吧?”


    “請。”杜斛做出了請的手勢,彬彬有禮的樣子。


    蘇二五侃侃而談道:“首先,二元會叛賊跟諸位俠士的身份是不同的......”還沒說完,陸承花便冷笑著打斷了,“都是賊,有什麽不同的!”真虧他竟是如此光明正大承認了自己等人是山賊的身份。


    杜斛斥責道:“承花!”


    陸承花冷哼一聲,不在發言。於是蘇二五繼續說了下去:“諸位為什麽會上山做賊?”


    屋中有人譏笑道:“那當然是活不下去了!如果不是官府硬是逼我們繳稅,我們也不會上山為寇。”


    “正是如此。”蘇二五接著道,“可二元會叛賊卻不同,他們大多出自富貴人家乃至於世家大族!”


    聽聞此言,屋中人們的確驚訝起來了,以至於疑惑問道:“能吃飽飯為什麽要造反?”


    蘇二五哈哈笑道:“因為他們吃飽飯了所以想追求更多的......比如,自由。”頓了一頓,繼續道,“他們認為自己這些人被身邊的環境束縛了,也對如今的朝廷民間現狀不滿,所以想爭取到更多。但是他們產生這樣的想法的契機卻是因為東瀛人進口過來的一種讀物,這種讀物擁有極強的魔力,以至於讓這些富貴人家產生造反的念頭。沒錯,這正是東瀛人的陰謀!是東瀛人故意讓我們漢人互相殘殺的陰謀,從這種意義上來說,那些二元會叛賊甚至可以叫做漢......奸!”


    陸承花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嘴:“我是越人。”


    蘇二五:“......”


    他倒是忘了,江州這一帶地方及以南更多的是本地土著,而非中原移民,然後他不動聲色地改口道:“可是漢人跟越人不都是華夏人,我們的先祖都是諸夏啊!我們都是諸夏文明的後裔,所以二元會叛賊也可以叫做華夏奸!”


    不管二元會叛賊跟朝廷的爭鬥到底是不是道德鬥爭,總之先拉個道義旗幟過來那就肯定是對了,也隻有道德摻入到權力鬥爭中,鬥爭才會被越卷越大,最終不可收拾。陸承花浮誇地拍了拍掌,旋即道:“你繼續。”


    蘇二五總覺得自己被針對了,但依舊無視陸承花的冷嘲熱諷和陰陽怪氣,他繼續發揮著自己的口才:“朝廷和官府或許不會特意來剿滅山賊,卻必定會來剿滅二元會叛賊,先前他們在揚州時就已經被淮南王帶兵擊潰,後來才來到了江州這裏蟄伏起來,以圖卷土重來。所以,如果二元會叛賊還留在這裏,遲早都會招惹來朝廷大軍的,莫非諸位覺得朝廷大軍剿滅完二元會叛賊後就不會順手搞定你們嗎?”


    這些山賊的確不怕官府的圍剿,但若是朝廷派兵過來,那就是大麻煩了,因此聽了蘇二五的這個理由,他們皆是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思,就連陸承花都無以反駁。


    隨後蘇二五舉起了三根手指頭:“第三,就如剛才首先說的,你們做山賊是為了能吃飽飯,既然如此......那做山賊的最終目的是什麽?或者說,你們現在已經吃飽飯了,後麵你們還想做什麽,你們還有什麽夢想?”


    聞言,眾人麵麵相覷,互相茫然,對啊,他們做山賊吃飽飯後還想做什麽?


    蘇二五斬釘截鐵地給出了答案:“那當然是為了招安了!”他娓娓道來,“你們想想,假如你們受了招安,你們就是官府的人了,以前欺負你們的狗官你們不就可以找機會欺負迴去了嗎!而且,再也不用擔心吃飯問題了,這難道不是每一個山賊的最終夢想?”


    杜斛忽然笑了:“但我記得漢高祖前身也是賊罷了。”言下之意,便是山賊的最終夢想是做皇帝。


    蘇二五被噎了一下,心想你這麽喜歡看《漢書》那怎麽不去看看韓信、英布、彭越等人的下場?但杜斛的一針見血難不倒蘇二五,他接著道:“可是漢高祖當了皇帝後就要想辦法養活手底下人了,不知道大當家是希望養活別人還是被養活呢?”


    陸承花哼道:“狡辯!這分明是兩迴事!不過你第二點說的倒是挺對的。”就連一直在針對蘇二五的他都肯承認“可能會招惹朝廷大軍的圍剿”這點,其他人自然也不得不擔憂這件事了。


    杜斛卻是繼續問蘇二五:“既然如此,那朝廷為何又要派你來?”


    蘇二五嗬嗬笑道:“那當然是因為朝廷暫時不想大動筋骨了,可如果二元會叛賊繼續那樣折騰下去,朝廷大軍遲早都會來的。”言罷,他再次拱手作結論道,“還望大當家好好考慮考慮,在下也不會讓大當家一下子就做出決定,大當家若是不介意可以讓我先在這寨中住下一段時間,這也好等候大當家的迴複。”


    杜斛笑道:“使者故意留在此地該不會是為了探明情報吧?”


    蘇二五正色道:“如果大當家非要如此懷疑蘇某,蘇某不隨意走動便是。”


    杜斛想了想,點頭答應道:“好,到時候會給使者你一個答複的!”


    至於到底是到什麽時候,那就另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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