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踹了他一腳,成功的從他的束縛裏掙脫,膝蓋卻發軟,沒能跑出去,腦袋裏直發懵。


    沈翊站在一邊看著我,在他彎腰伸手想要把我撈起來的時候,我衝他吼了一句:“你忘了你是誰了嗎?你哪來的弟弟!”


    我話音剛落,他果然對我的謊言產生了一點反應,愣了一下,我連忙躲開他,把他扔在地上的手機撿過來,跑到外麵鑽進臥室鎖了門。我躲在洗手間裏給謝文初打電話,知道他如果想進來一定還有別的鑰匙,拖不了多長時間,隻能期盼著他能給出什麽實際的辦法。


    謝文初倒是接的很快,問我怎麽了,我就差從電話裏鑽過去問問他到底怎麽迴事了,喘著粗氣跟他說:“他剛迴來的時候什麽話都不說,後來陳銳來了,他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我話還沒說完,門就被人粗暴的撞開,我往後退了幾步,身體貼在了後麵的洗手台上,他看了我一眼,沒有進來,因為我身後有一麵大鏡子,而他對此好像很排斥。


    我似乎找到了一個安全的避難場,手機裏傳來謝文初的聲音,說:“找人控製住他,給他打鎮定劑,他身邊應該有,你去找找,我這邊還有事,就不能幫你了。”


    他話說完立馬掛斷了電話,剩下我自己站在那不知所措。


    鎮定劑是有,可是我怎麽可能製服得了他。


    我正慌張的想著辦法,沈翊已經下定決心一樣,過來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拽了出去,立刻關上門,倚在上麵閉上眼睛微微喘息。


    他看起來沒有那麽暴躁了,我握著手機小聲叫了聲他的名字,他也沒有反應,放開我之後臉上露出一絲痛苦,又被壓製下去,好像在掙紮著什麽,自己給了自己一拳,糾結扭曲著。


    他想要往外跑,踉蹌的走出幾步,抱著腦袋恍惚間背撞在了牆上,緊貼著牆體慢慢俯下身去,用一種刺蝟的姿態把自己保護起來。我試著上前,見他沒有再動手,小心翼翼的想讓他起來,他卻在這時失去了意識,身子一斜倒在了我身上。


    我扶著他大聲的喊張嬸,她趕過來的時候也是一副驚詫的表情,兩個人一塊兒把他扶到床上,老醫生也過來給他看,最後卻什麽都沒看出來。


    沈翊臉上又浮了一層冷汗,我拿了條毛巾用溫水給他擦了擦,摸到他的手冰涼,把被子給他裹得嚴嚴實實,低頭看到地上我放在這裏的那個素描本,還有幾張已經被撕碎的紙屑。


    我看眼沈易,把本子撿起來,打開看到他用顫抖的字跡寫著:“是他開了槍,他殺了小智哥,可我還在為他做事,他還是我的上司,可他也是個殺人犯。”


    我翻過一頁,字跡又變得沉穩雋秀,“你不是為他做事,你有你的責任,你父親放棄的一切,你要繼續守護,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他殺了人,可他救了你,誰的手上沒有沾過血,陸智就是好人嗎?你的理智呢?你連迴頭的勇氣都沒有,我替你承擔的真相,又有什麽意義?”


    “你把它們還給我……你走吧。我隻想個正常人,我已經不再需要你了,我有可以信任的人,我有妻子有兒子,我會有新的生活,這一切都可以重頭開始。”


    “她愛你,可你承擔不起這份愛情,憑什麽把她留在身邊?你拋棄過她,懷疑過她,動手打過她,現在你們離婚了,你憑什麽要求她把這一輩子耗在你一個瘋子身上。連我都控製不了現在的你,你覺得她真的會心甘情願的把餘生浪費一個連感情都不敢表達的人身上嗎?你要放走的人,應該是她而不是我。”


    我翻著頁,後麵變成了胡亂畫出的痕跡,再也沒有出現過一個完整的字。


    我把那些碎片放到桌上拚起來,上麵毫無規律的寫了很多個喬綾。


    就像那個所謂的空椅子療法,說是治療,可他的反應卻越發的脫離了原本那個人格的控製,謝文初告訴他的方法,我卻總覺得哪裏與原本發明者的意願對不上號。


    謝文初自己也說過,沈翊的性格開始脫節,人格間有解離分裂的跡象,那麽現在呢,是不是證明,他真的對著自己做過的一切沒有任何意識,他的大腦,已經住了另一個,或者幾個靈魂來支配這副身體。


    我確定他剛才打我,讓我滾,不是字麵上寫的放過我讓我走,他是想殺了我,或者這輩子都不要再見到我,他對我有一種莫名的仇恨,也許是因為他口中的勾引,可他應該明白,事實根本不是那樣,是他自己在扭曲現實的一切。


    我對謝文初到底有沒有治好沈翊的能力,再一次加深了懷疑。


    我把那些碎片和整個本子都拿出去一塊兒燒了,迴來的時候卻看到原本躺在床上的人不見了,出了門看到張嬸正對著書房發呆,過去一看,沈翊開了窗,也在屋裏燒東西,正是那一包布條,還有那些不完整的人像。


    張嬸手裏還端著老醫生給他熬的補藥,因為人手的顫抖而撒出來許多,張嬸也不知道燙,站在那裏愣愣的看著他,直到我喊她,他才迴過神來。書房裏沈翊也聽到聲音,在濃煙中站起身來,眉眼間不複剛才的冷淡,溫溫吞吞的樣子,很平靜。炭盆裏的東西燒的差不多,他從裏麵出來,路過我們身邊的時候,我伸手去抓他,剛剛碰到,他看了一眼,不著痕跡的躲開,繞開我迴到房間裏。


    “太太,先生他……他這是怎麽了?”張嬸手裏的藥徹底撒了個幹淨,我聽著她口中不經意露出的稱唿,眼淚驀地湧了出來,連忙轉過身背對著她自己去擦,對她說:“您先迴去休息吧,再有人來也不要開門。”


    張嬸在那頭沉默了好久,才問我:“蘇小姐呢?”


    我心裏一疼,身份卡在這裏又是尷尬。


    我沒有迴答,張嬸自己心裏有數,離開了,然後去收拾撒掉的那些藥湯。


    屋裏樂樂忽然在哭,我牽強的笑著拿著它的小海豚哄他,給他講小海豚跟小老虎的故事,卻被他質疑,海豚跟老虎怎麽會在一起。我一邊詫異他已經知道這麽多,一邊又是怔忪。是啊,海豚跟老虎不可以在一起,就像飛鳥與魚相愛,本就是不同世界裏的人,相愛就是一場錯誤,又怎麽會長久。


    這個連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再夾雜了許多誘惑和情不得已之後,甘心讓諸多塵霧蒙蔽,眼睛便看不到了,心也隨他去了,於是再多的下定決心,也終逃不過一個劫字。


    等到樂樂睡著,我剛要從房間裏出去,卻正好看到沈翊站在門邊看著我們,我以為他要搶孩子,懸了一口氣,好在他隻是看了一眼樂樂,之後便對我說:“能不能出來一下,我有話想對你說。”


    他話語裏帶了幾分客氣,我鬼使神差的跟著他出門,兩個人就在走廊裏,他手扶了欄杆,身上散發出一股疏離的氣息,淡聲對我說:“喬綾,我很感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也很抱歉,你還是走吧,離開這裏,別再幫我了,去找個好人嫁了,好好過你想要的日子。那些錢就當做樂樂的撫養費,在我還沒反悔之前,你帶他走吧。”


    我一愣,喃喃道:“你到底怎麽了?不是說要治好……”


    “不用了。”他打斷我,說:“別再去見謝文初了,我自己的事,不需要別人幫忙。”


    他放在欄杆上的手攥了攥,我眼裏蓄滿了淚水,隔著薄霧對他說:“可你之前明明說要我陪你,現在又反悔,你剛才還說要把樂樂留下,現在又讓我帶走,你讓我沒辦法相信你到底哪一句話才是真實的。”


    沈翊側頭望向我,目光幽深,“那不是我,你不會明白的。”


    “你不告訴我我怎麽明白?”我鼓起勇氣抓住他,說:“你為什麽不讓我見謝文初?他身上有什麽秘密,你知道的對嗎?如果他並不是那個能幫助到你的人,你為什麽又要去找他?”


    “因為他永遠不會背叛我。”沈翊手放在我腦後,定定的說:“隻有他不會。”


    “我也不會!”我急忙的為自己辯言道。


    他神色僵了僵,隨即又恢複了淡然,輕聲道:“可你不是醫生。”


    我有些著急,對他說:“如果我不走呢?”


    “也許我會殺了你。”他淡淡的說:“你剛才不是見到過了,你不怕嗎?”


    我一時啞然,沈翊像是極困似的,與我推開一些距離,全靠撐在欄杆上的手臂支撐著身體,故作淡定的對我說:“你還是快走吧,記住我說的話,不管他怎麽挽留你,都別再陪他去見謝文初。”


    他話音剛落,跑到洗手間裏幹嘔起來,我站在門口,聽到裏麵的流水聲,許久都沒有別的動靜。我不可忽略的想著他最後一句話裏,用的那個“他”字,心裏越發慌亂起來,擰了把手卻發現他把門鎖了,一把把試著鑰匙的時候,門內傳來砸東西的聲音。


    我顧不上別的,手抖到找不到鑰匙孔到底在哪兒,好不容易把門打開的時候,被裏麵的震驚。玻璃和鏡麵已經碎了,水開著把他身上淋了個透,他蜷縮著靠在最裏麵的角落裏,冰冷的水從他身上流下來,不知道是哪裏的水管裂了,水一直在往外濺。他睜著眼睛,卻像是丟了魂兒,一動不動。我踩著那些玻璃,每走一步都哢嚓碎開的聲音,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他弄出來。


    張嬸問我要不要找人來修,我打電話給了趙嘉齊,總覺得這裏需要一個人,就算沈翊再變成那樣,也可以有人能治得住他。趙嘉齊還跟以前一樣,我剛說完這裏的情況,二話沒問立刻趕了過來,把水管堵上之後跟張嬸一塊兒清理掉那些碎片。


    我給沈翊換了衣服,有的地方被碎片崩到劃破了一點,沾了點藥水抹了抹,他整個過程中一直乖乖的坐在那裏,一言不發。


    那天他受了涼,加上精神不穩定,夜裏發了一場高燒,把家裏的人都折騰的熬了一宿,天蒙蒙亮的時候情況才有所好轉,我扶著他的頭給他喂水,他渾渾噩噩中,一直抓著我不肯放手,連樂樂餓了都是張嬸抱去喂。


    我掖掖被子,看到他手機沒電亮了一下,摸過來看了眼,上麵有一條蘇娜淩晨發的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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