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視線裏依舊隻有他的背影,這種感覺讓我不舒服,可我又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追出去看看,隻是如果我把他拉迴來,氣氛還會是一樣的尷尬。他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我也不想聽他道歉,我理解他隨時可能錯亂的人格,可他確確實實傷害到了樂樂。我想自己待一會兒,把情緒梳理順了,才會有辦法去接受這個事實,畢竟沈易在之前都那麽寵愛他,他決不會故意去弄疼他,讓他哭。


    我如願坐到沙發上,抱著自己呆呆的看著茶幾上的果盤,認不出眼前到底是個什麽水果。


    “太太。”


    張嬸做了甜品放到我麵前,試探著走過來,為沈易說情,“先生他也不是故意的,他今天迴來情緒就不高,他以前也常常這樣,人站在你麵前,但腦子裏想著別的事兒,我們都不敢打擾他。他也是看到樂樂抓疼了您,才一時著急沒有控製住力度。樂樂也是他的兒子,他不會那麽狠心的,您抱走樂樂之後,他就一直在門口守著,他也是心疼的。”


    “我知道。”我倚在靠背上,閉上了眼睛,“沒事,我沒怪他。”


    “您要不要給先生打個電話?”張嬸帶點期待的看著我。


    張嬸人是真的很好,對我和沈易都很上心,照顧孩子也仔細,就像自己家裏的長輩似的,她是真心希望我和沈易不吵不鬧好好地過。


    我又何嚐不想。


    我搖了搖頭,“我們兩個都給彼此點空間會更好,等他把自己調整好,他會迴來的。”


    我覺得那幅畫出現之後,沈易就變得不對勁兒,細想謝文初的話,句裏句外,也似乎帶著暗示,他像是又出了什麽問題,但具體是怎麽迴事,我不懂,更不要說去猜測。


    過了一會兒,張嬸歎了口氣走了,我就那麽縮在沙發上,用在照片上看到的,沈易那個看起來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勢。


    他也在我麵前露出過自己弱勢的一麵,如果那就是他的人格的話,那是不是代表,他其實是願意把真實的自己展現在我麵前的,他表現出的所有都是真的,而不是謝文初說的麵具。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他對樂樂的愛,我也明白他有時一些行為動作或許根本不過腦子,不受自己控製。他捏疼樂樂這件事,我也沒有要去怪他,他是第一次當爸爸,這種無意的錯誤其實是很正常的一件事。隻是他在家裏的時候,都把父親這個角色演繹的太好,導致我和他,兩個人的要求都放得很高,才會在任何事情上都抱著很大的期望,如果他出現什麽失誤,我就會格外怪他,而他也會加倍的自責。


    這大概跟樂樂出生的時候,他沒有在身邊有關係,他心裏對樂樂多少有麽點遺憾和虧欠感,所以他才想努力去彌補。


    我記得有一次,他跟樂樂還有豆包一塊兒在泡沫板上聽童謠,他接電話的時候,一時沒看住,豆包就撞了樂樂一下,把他碰倒了,但是沒有摔到,他就抱著樂樂心疼了好一陣。


    今天樂樂哭,他根本不需要來跟我道歉,隻要在當時哄哄樂樂就夠了,這隻是件特別簡單的事,是他自己把它想的複雜了,覺得是自己直接的傷害到了樂樂。


    我在想明白這些之後,外麵的天不知不覺中黑了個透,時間已經不早了,我猜沈易是不是不迴來了。


    我出了趟門,外麵陰沉沉的,順著走出一段路,也是看到路燈和路人,過往的車輛從我身邊駛過,在遠處的萬家燈火裏,我驀地從中品出了一味孤獨。


    如果沒有他,我現在還會在派特,跟艾米還有小劉他們在一起,聊著八卦,住在小而溫馨的出租房裏,為了每個月的柴米油鹽發愁。


    如果沒有他,我不會見識到那麽多的血腥,看到那麽多慘死的人命,不會在道德線上掙紮,卻屢屢敗給感性。


    可如果沒有他,我也不會有樂樂,不會知道我爸原來那麽愛我,不會感受到一份來自屬於自己的家庭的暖意。


    我坐在路燈下的長椅上,一直坐到了天蒙蒙亮,一位清潔工爺爺步履蹣跚的拿著大大的掃把清理著路上的灰塵,這麽早他連早餐都沒來及吃,掃完這條街,坐在馬路沿上從口袋裏摸出一個硬饅頭和一包榨菜,大口的往嘴裏塞。


    我看著這一幕,對比想到沈易的圈子,有一種說不出的澀意。


    那邊有賣早餐的小車,我去買了兩個包子和兩杯豆漿,走到那位爺爺身邊坐下,把包子和豆漿遞給他,微微笑了笑。爺爺擺手說自己吃飽了不要,在我的堅持下才同意陪我再吃一點,陪我聊聊天。


    我們倆一人一杯豆漿,我抱著暖手,聽爺爺說話才知道他是從外地到這裏的,他把那兩個包子收了起來,說留給他老伴兒。他說他做這個三點就起來工作,一個月一千來塊錢,在這個城市裏根本不夠花,他和他老伴兒的工資加起來,才夠吃飯,省一點把錢都留著給自己的女兒花。我問他怎麽起這麽早,他說這時候車少,好打掃。


    他說起自己女兒的時候,那雙渾濁的眼睛裏滿是光亮,告訴我她的成績特別好,年級第一呢,特別驕傲。


    我說:“我也有個孩子,不過還小呢。我弟弟也在那讀書,成績差得要命”


    爺爺笑了,我說很羨慕他和***感情,爺爺說他家窮,結婚的時候什麽聘禮也沒給,家裏貼了個喜字就把人娶過門了,欠了她很多。


    你可以說我太理想主義,可我覺得兩個人之間有愛真的吃鹹菜也覺得香,沈易是房子車子鑽戒都給我了,可我現在心裏有話兩個訴說的人都沒有,隻能蹲在大街上找一個陌生人傾訴,看著別人走到白頭的時候還這麽恩愛。


    我跟爺爺說了很多話,他聽到最後,我才發覺自己是不是耽誤他工作了,連忙跟他道歉。爺爺笑著搖了搖頭,“姑娘,你是個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


    我抿了抿嘴角,“謝謝您。”


    他從自己口袋裏,摸出了一個用草編的小動物的樣子,被壓得有些扁了。


    “這個送給你,你跟我的女兒很像,你的父母也跟我一樣,會希望你能開開心心的,這世上沒有解不開的疙瘩。”爺爺揮揮手,說:“你看那新聞上,到處打仗,大事多著哩,最後都能解決了,咱還怕這家長裏短呐。”


    我笑了下,接過來點了點頭。


    沒有哪個父母會不盼自己的孩子好,若是沈易的父母還活著,看到他變成這樣,會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


    我給沈易打電話關機,叨擾的給徐醫生發了條短信,他居然已經起床了,很快就給了我迴複,向他討來了謝文初的號碼。


    我打過去,這位大概是通宵沒有睡,接了聲音有些疲倦,我自報了家門,他換了個地方,才開口,“有什麽事嗎?”


    我問:“沈易他昨晚出門之後就沒迴來,我想問一下,他去您那兒了嗎?”


    謝文初說:“沒有,他不會來得這麽勤。”


    我咬了咬牙,就把他跟樂樂的事說了,一邊往迴走想看他有沒有迴家。


    謝文初聽了我的話,說:“你不用著急,不會有事,在家裏等他迴去就好,他自己會調理,這不是大問題。”


    我嗯了聲,謝文初沉默一下,說:“沈易喜歡孩子我完全可以理解,他自己就是個沒有童年的人,他父親當時也是做這行。他從在繈褓裏時就被她母親抱著到處躲躲藏藏,又被自己一個人送出去跟著他們的一位朋友,很少見到自己的父母。長大一點有了自立的能力,才被接迴來,照顧他剛出生的弟弟。他可能想把自己過去渴望得到的父愛全部放到他的孩子身上,但我還是建議你,別讓孩子對他太依賴,不然到分開的時候,大人孩子都難熬。”


    我全當作沒有聽到他最後的話,問了一句,“他父親也是跟陳銳一夥的嗎?”


    “不是,他混得最風生水起的時候,還沒有陳銳這號人。”謝文初說:“沈易的身世跟他的心理一樣複雜,你還是不知道的好,你隻要記住,別人跟你提起時,就說他的父母都是教師就對了,其他的不用知道太多。”


    彭錚的假檔案上就說他們是教師。


    我又問:“謝醫生您知道他父母那輛車爆炸是誰做的嗎?”


    謝文初語氣添了絲怪異,說:“你知道他父親當年勢力有多大?雖不比沈易現在這樣有把交椅坐著,但手下的人要多他幾倍,整個黑白道上都知道他的名號,他得罪了那麽多人,有誰不想殺他?”


    他的話讓我如鯁在喉,一口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蜘蛛吐絲般把心緊緊束縛。


    “我的話告訴你,你如果不想害死他,就守口如瓶,到什麽時候都別亂說。”謝文初叮囑道,在我應聲之後,說:“如果他有什麽異樣的話,你可以隨時給我電話,除了登機,我這邊是二十四小時開機。”


    他說完,沒等我答應便掛斷了。


    我迴到家裏,到臥室裏看到樂樂蹬了被子,還在睡,手上的紅已經消了。


    我打沈易的號碼還是關機,有點不放心,在家裏坐不住,踱著步子來迴走了幾趟,記起蘇娜的話,出門開車去了青玉巷。這個點錢老還沒來,但門是從裏麵關著的,我心裏一喜,走上前去悄悄推開門,剛要敲屏風後隔間的門,聽到從裏麵傳出了一陣砸碎了東西的聲音,抬起的手僵在那裏。


    沒過多久,門猛的拉開,賀晟捂著被打破的鼻子出來,看到我愣了一下,又往裏看了眼,吼了一句:“你最好想想清楚,如果沒有我,你會這麽順利的得到現在的地位嗎?你他媽早死了!你是有妻有子了,但你要是選擇走你爸的後路去逃,想過安穩的日子,你的孩子遲早也會和你一樣!你以為陳銳和陳律他們會放過你嗎?醒醒吧四哥,別做夢了!你一天做賊,這輩子就永遠翻不了身!”


    裏麵砸出來一個瓷瓶,賀晟狼狽的躲開,氣憤的跑了出去。


    我看他走了之後,邁過那些碎片到裏麵,看到沈易坐在一個背對著門口的位置,手緊緊攥著。


    “沈……”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現在馬上從這裏滾出去!”沈易猛的抓起桌上最一個朱砂壺,直接甩手砸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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