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邊鎖鑰斷胡烽,醪纊先朝費歲供;猾夏已無秦塞險,防秋豈複漢家封!


    黃河凍解應迴馬,碧海波揚欲起龍。寄語金微多舊戍,草枯蓬折為誰從?


    《冬懷八首其二》


    張煌言〔明代〕


    ——我是分割線——


    就在接管了幽州全境,又繼續北上遼西的周淮安一行終於抵達了碣石山(今秦皇島市昌黎縣城北),效法魏武行那“東臨碣石,北觀滄海”故事,詩興大發題留立碑的同時;天下風雲也在大勢使然的曆史車輪下滾滾向前而去。


    在因為契丹崩滅導致一片爭戰紛亂不休的塞外草原上,土河上遊的契丹祖地形如堆尖的木葉山下,由迭刺部所聚居的最後一處大型營地——缽頭海,曾經水草豐美而牛馬漫山、漁獵如織的湖畔草甸,如今卻已經變成了滿目瘡痍和屍橫遍野的人間地獄。


    在外來者的侵攻之下這座初見城鎮雛形的聚居地內,無論是已經初見雛形的諸多木構建築,還是見縫插針一般分布的廬帳、氈包。都在火焰的肆虐之下變成了一處處殘垣斷壁,更有騎馬穿袍的敵人往來期間,而將一個個被火焰和煙氣所熏燎的無處藏身的幸存者捉出來,打倒在地又變成拖曳在地的俘獲。


    而作為曾經其中一員,剛剛從西奚部的聚居地冒死逃迴來的耶律阿保機,卻隻能站在木葉山的邊緣上,流淚不止的眼睜睜看著這一切;這裏不但有著從小養大他的祖母在內絕大多數親族,還聚集著部族當中大多數的工匠和作坊,也代表著他多年的心血和努力奠定的根基所在;


    但是現在這一切都沒了,而正在毀滅這一切的人馬旗號他也很熟悉,赫然就是被他所親手征服的黑車子室韋。而在他沒有看到的地方,早前兩天趕迴來想要遷移部族往東麵避禍的,當代迭刺部族長兼大夷離堇耶律賀魯,及其諸多親族也早已經聞訊前來乘火打劫的截殺和埋伏在家門口。


    因此,包括耶律賀魯及其兄弟、子女在內一幹被斬下死不瞑目的頭顱,正在被傳送南下而作為送給那位中原新朝之主的禮物和投名狀,以換取對方的賞賜和許以邊貿的優先權。這就是大多數草原失敗者的下場;在失去作為強壯的頭狼帶領而四散逃竄的狼群,也不過是往昔那些退避三尺的豺狗、兀鷲,可以隨意欺淩的對象。


    因此,耶律阿保機哪怕心中惱恨和痛徹的得牙齒都要咬出血水來了,最後還是在那些發現動靜的室韋人分出數騎過來探查之前,用力撥轉馬頭就此背身向西長驅而去;然而心中卻是茫然不已。因為在廣袤的草原之上,勿論室韋、韃靼還是迴鶻別部,如今剩下隻有蜂擁而至想要在契丹八部倒下屍體上分食的潛在敵人,他又能何去何從呢?


    而在距離他數百裏外的燕山山脈南麓的幽州城內。耶律阿保機本以為已經身死的妻子述律平,也穿上了漢家裳裙而說著不怎麽流利的唐話,強顏歡笑的侍奉著新主,作為曾經的常駐盧龍鎮太平軍密使,也是如今河北善後大使燕山路分司巡使的敬翔;而她的小腹處隱然有所微微的凸起。


    而這也是她淪於囚俘之後,能夠忍辱負重苟活和堅持下來的唯一理由和緣故。作為一個即將成為母親的女人兼被滅亡的敵族臣婦;唯有為了未出世的孩子,才能讓她假裝暫且忘卻過往的一切種種,盡可能的依賴和討好眼前這個對自己尚有興趣的男人,以較好的條件活下去而不是死在流離遷徙的半路上。


    而這個男人也同樣給她許下了一個無法拒絕的承諾和條件;隻要能夠在表麵上盡心竭力做好他的女人本分,那述律平不但可以生下這個孩子,他還能以父親的身份認養在膝下;而從小就有了一個衣食無憂而地位不低的境遇和基礎,以唐人的身份被撫養長大。


    而在新羅國的全州南部,南原京城內。剛剛遭到了一場當麵暴起發難刺殺的征南行營長史崔致遠,也臉色慘白看著濺滿血跡的大堂,久久沒有能夠說出話語來。雖然屍體已經被拖下去了,受傷的臂膀也被仔細檢查和包紮過了,但在此次此刻他卻隻想自己一個人獨處之下,好好的靜一靜捋平紛亂如麻的心思。


    之前在海路上得到了來自登州境內的補給和輸送,又聽說了派遣軍已經在遼東之地站穩了腳跟;初步掌握的武州和康州自覺條件成熟的崔致遠也決意點集兩萬人馬,自與全州交境的天嶺郡發起了對北麵十郡的大舉攻勢。因此,不但收複了形同自立的南原京;還相繼攻破了淳華、大山、仁實、壁谿各郡的割據武裝。


    到了這一步,他也不用再顧惜與王京(金城)方麵所維係的,最後一點明麵上的歸屬和君臣名分了;因此,無論是全州諸多落鄉貴族和京位官屬,還是九幢十誓和沿海軍鎮的殘餘部屬,或又是與地方盤根錯節的莊頭、村主、部民長,乃至是寺院僧團;隻要敢於阻擋在征南行營麵前的,便是禍國殃民的逆黨反賊。


    故而,在征南大軍顯得格外激烈的手段麵前,無數盤踞地方的官宦胥吏、豪強大姓被入罪抄家,成千上萬的奴婢、隸民和其他賤籍之屬給釋放開籍,而領取了公中配發的農具耕牛種子,成為征南行營編管之下新置田莊的眾多屯民之一。又有許多簡單受訓過的中人、良人。破產小豪出身的人士,被委任成為了戶頭和甲長,乃至是城邑內的捕盜、治民、曹長諸品下吏。


    因此,隨著征南行營分作數路兵馬的不斷推進,崔致遠麾下的聲勢也是滾雪球一般的不斷壯大起來;更有無數的逃奴、部民和隸民,還有無以為係的中小豪強和破落士人之家爭相前來投附。卻也讓他不得不在抵達全州州城(今韓國全州市)之前暫停下兵鋒,以為整頓和梳理內部,以免部隊良莠不齊膨脹的太厲害而影響了戰鬥力。


    但是,相比此刻身體上收到的傷痛,他更痛徹入骨的是內心;因為將偽作奴仆的刺客帶到他麵前的,就是他從小一起長大而待之甚為親厚的弟弟崔寧遠。要知道,他聽說弟弟是逃出家族來專程投奔自己的,可是格外的歡喜異常和振奮鼓舞想要委以重任的;可是沒想到對方帶來的還有甫見麵就要命的死士。


    如果不是他身邊還須臾不離著兩位昔日淮南軍中,被指名跟過來的技擊和鬥劍好手,當場見事不對而斷然出手擊倒和砍殺了堂下之人並疾唿護衛;一時間猝不及防的崔致遠,也真就會死在這些號稱要呈遞家書,卻是由死士偽裝成本家奴仆的圖窮匕見之中,而不是隻是被刺傷了區區一邊臂膀的結果了。


    這顯然是家族乃至是崔氏本宗主動與自己分割的手段,但是卻不知道用什麽理由蠱惑了他看重和報以厚望的弟弟作為犧牲品,這就讓人忍無可忍了。要知道,當年父親在十二歲就將他送去東土大唐遊學,並讓他發誓一日不得學業有成,就不得以崔氏子弟自居;為此他的前半生幾乎都是在大唐努力學習而成長和經曆過來的。


    而當他真正學成並結束了在末代大唐歸來之後,想要為積弱不振的故國做些什麽,想要稍加改變那些困苦不堪的黎庶小民的境遇;也是為了振作和提升自己的家門。卻又遭到了所出身家門和宗族毫不猶豫的擎製和背棄;乃至現在翻臉成仇之後利用最後一點親緣所派出的刺客,斷絕了他對於故裏的最後一點僥幸的想念和羈絆。


    然而,崔致遠獨處治下的消沉和失落情緒並沒有能夠持續多久,一個消息讓他不得不振作了起來;因為,第一次有來自北麵的熊州(今韓國忠清南道公州市)境內的叛軍勢力前來投奔。對方乃是北地五大割據勢力之一,占據了漢州北部自稱幢主的前漢州鬆嶽郡(今朝鮮開城特級市)道使王隆之子,自封精騎大監的王建。


    在月前爭奪金城郡戰事當中,自號漢州幢主的王隆為梁吉部下銼敗,病死半途而所部盡散之後;這位在當地已然無法立足的年輕叛軍將領,就帶領著一同起家的四騎將弘述、白玉衫、能山、砂瑰為首的鄉黨部曲千騎,就此自漢州鬆嶽郡一路奔逃南下;最終陰差陽錯的熊州黃山郡遭遇上了,正在攻略州城以外全州境內的征南行營軍。


    這也是崔致遠之新羅起兵之後,第一次遇到自己被特別交代過的關注人物;而對方在帶領千騎相投的同時,同時也帶來了一個重要的消息。便就是北地聲勢最大據有北原京和朔州大部,並且兼並和得到大多數北部延邊軍鎮臣附的豪帥梁吉,現在已經與舊日盟友,占據了漢州南部鐵原(今韓國江原道鐵原)各郡的世達寺(興教寺)僧人善宗全麵開戰了。


    因此,在非惱城下擊敗了梁吉進犯的人馬之後,善宗就在不久前宣布還俗繼承新羅第四十八代景文王的一脈宗嗣,就此恢複國姓金氏改名為弓裔,於中原京登基建國;自號摩震王和當世彌勒化身,而廣置文武百官而大納後妃上百人,推崇彌勒為佛門第一至高。這樣的話,崔致遠需要關注的第二個人名也就此出現了。


    而在遙遠的數千裏外,故安西都護府疏勒鎮(今新疆喀什境內)治所的上阿圖什城外,旗幟招展如林,刀槍鐵甲爍爍的兩軍陣前。


    橫槊立馬大氅被沾染成猩紅一片的李存孝,也再次將來自敵陣的第七位挑戰者,輕描淡寫的彎弓擊殺於馬下的不遠處;而對著當前黑壓壓一片的敵勢,嘶聲大喊道:


    “還有誰,都一並上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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