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正當春光明媚、野草芳菲的遼水(大遼河)上遊,如同一朵朵白花和菌類的少許牛羊,散布在遍野如茵的河穀、山丘之間,慢慢的行走和進食的靜謐景象,卻被一群渾身泥垢而看不出本來麵目的逃亡者所打破。


    而夾雜在這一群泥人當中的耶律釋魯,也丟掉了代表大夷離堇身份的緋袍和貂蟬冠,隻剩一件露臂的夾襖。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在渾渾噩噩之間被殘存的親衛,給一路帶迴到了契丹人控製的地界內;甚至在渡過大遼河淺灘的時候,趴伏在馬背上的他還差點兒被水流從走了。


    而在遼東新城州城下所突然遭遇的這場意外之變的大洪水中,唯一能夠救了他性命的,居然是因為他的扈衛當中有人還保留了,迭刺部曾經作為土河上遊和木葉山一代的漁獵民族,所殘留下來的那麽最後一點浮水捕魚的傳統;因此才得以撕開浸透泥水的笨重大袍,將他從水裏拖曳上來。


    因此,他們就這麽一路仗著奪搶而來的坐騎沒命奔逃;衝破了一波又一波的攔截和試圖追擊的土族;也將那一群又一群被當地土族圍住,而哭天喊地的請求援助和前來匯合的部眾和殘兵,給毫不猶豫的拋在了身後。但不管怎麽說,這些扈衛用自己竭力以赴,將生死一線的主子給帶出了險境。


    不然的話,就剩他們自己逃迴去的話;所遭遇的事情並不會比戰死在戰場上更加好過一些。畢竟,追隨主子死在戰場上的勇士和健兒,還是有機會得到部族和宗長的補償,就算是妻子改嫁兒女也還有將自己血脈延續下去的可能性。但若是棄主偷生的懦夫,不但要被處以最嚴酷的樹殉,整個家族也會被貶為最卑下的賤奴,而世代不得翻身。


    因此,在越過了這片羊群驚散而走的小山頭,終於遇到了第一個七八帳組成的小聚落,也讓這些幸存者不由歡唿出聲來。而後他們征用了所能見到的**和肉幹、酸酪、酒漿,不顧一切手腳並用狼吞虎咽了個精光之後,才得以慢慢的緩過氣來,也讓渾渾噩噩的耶律釋魯終於從慘敗後的巨大衝擊中迴過神來。


    然後,就在作為剩下的扈衛們重新打點好行裝,順便裹帶走所有適宜騎乘和馱載的馬匹,而打算繼續向北走的時候。好容易才緩過氣來的耶律釋魯卻是在這一刻,一反常態的聲嘶力竭的堅持到:


    “這裏很好,我哪也不去!”


    “就在這兒立下我的旗槍,讓那些陸續逃歸而來的兒郎有個聚附和立足之處,”


    雖然明知道這也就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奢望,但是此時此刻和他一起逃迴來的那些部屬們,卻是沒有一個試圖勸阻和規諫的;畢竟,他們也有許多平時相熟的親族、朋黨被失陷在了其中,也抱了那麽一絲期望,或許就有人得命逃迴來了呢?


    然而,就在他們停駐下來殺掉並且烤食了七八隻羸弱的羊隻,才得以勉強填飽饑渴不堪的肚皮;就這麽囫圇枕戈待旦的休息了一整天之後,卻是依舊還是沒有遇到任何從大遼河對岸,相繼退逃過來的契丹敗兵身形。


    而作為護衛官一起逃迴來的耶律別刺,狠狠鞭責了這個小聚落的頭人而將其抽打的滿地打滾,隻是因為對方沒法再派人渡過河去的更遠地方打探消息的緣故。那淒厲的慘叫和哀鳴聲,卻是讓耶律釋魯再度冷靜了下來,而改弦更張似的決意道:


    “不好再等了,快隨我迴族中去收拾局麵。。”


    因為他突然就想明白了,與其為了自己一點執念和意氣,在這裏就算多收攏幾個殘餘士卒也是沒有太大意義了;反倒是自己出師不利以至覆滅的消息,足以在契丹八部聯盟當中造成激烈的反響和動蕩;甚至影響到自己和家族日後存續的根基。


    畢竟,作為新崛起不過數代人的迭刺部,無論是在其他七部大人麾下,還是在本身從屬的王姓各部之內,並不缺乏競爭者和對頭的存在。而汗王願意扶持和重用迭刺部,也是因為迭刺部能夠一直表現出來足夠的價值和用處;但是一旦實力受損太多就不好說了。


    甚至是在耶律氏所主導的迭刺部本身,也是有諸多支係和主幹的親疏遠近之分;難道就沒有想要將他耶律釋魯所代表耶律勻德實這一係,取而代之的叔伯兄弟們麽?所在在之前他因為不必要的挫敗和雜念浪費了太多時間了,差點兒就誤了真正的大事了。


    所以,接下來他必須爭分奪秒搶在,參戰其他三部和王帳上下都得到消息之前;先行一步迴到自己的部族當中掌握住局麵和做好對應別人發難的準備。並且在事態尚未開始惡化之前,先下手為強的李用自己的職權和威望,在王帳中為戰敗的過程和責任定性;


    雖然這一次的損失有些慘痛,但是也以為這首當其衝的那三部人馬,事後沒有足夠分量的人物能夠站出來與之對質和證明;這樣的話,隻要留意王帳從征的撻馬部和那些附離子弟,時候有人能夠逃歸迴來,而給自己想要造成的既成事實增加更多的異數。


    因此,接下來的日子耶律釋魯幾乎是風餐露宿而晝夜不停撥馬狂奔;不再愛惜和存留馬力的拚命使用之下,也讓他三天在饒樂水中段的土護真河流域,一處水草豐茂的大泡子附近,遇到了作為世代姻親的述律部遊帳;而後,又在述律部酋長述律婆姑的親自護送之下,迴到了最近的一次迭刺部聚落當中。


    而在第二天,重新披掛上陣的耶律釋魯也帶領著迭刺部和述律部,被就近征調和集結起來的共計五千健兒,就此沿著土護真河東岸直向上遊王帳停駐的大青山下大板圍城而去。然而,在耶律釋魯率部即將抵達了大板圍城前的對岸渡口,卻是迎頭撞上了來自王帳帶著金箭的敕使。


    然後,他也得到了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暫時沒有人會追究他的兵敗之責了;因為可汗和帳衛、附離子弟、遙輦本部以及當值十箭部落的控弦之士,大多數都不在這大板圍城內。壞消息是,就在他侄兒耶律乙應邀出使幽州的不久之後,盧龍軍突然就自營州大舉攻打過來了。


    而盧龍軍宣戰的理由也很讓人無語,卻又與他迭刺部息息相關。因此,對方宣稱作為使者的耶律乙抵達幽州城下之後,居然見利棄義而突然攻殺燒掠了驛站,造成許多地方軍民的死傷;如今更是竄亡在外為禍,而導致盧龍軍上下群情激憤要嚴加懲戒契丹各族。


    因此而今的局麵是,作為地近的匹黎州契丹八大部之一伏部,在猝不及防之下被突襲的盧龍騎兵攻殺得損失慘重。身為領部大人的伏失奴,不但在作為春牧最大的聚居地鬆口泊大敗而逃,就連十數萬口牛馬駿馬,還有身為部落宗長的親族和妻妾子女都淪於敵手。


    因此,如今剩下的契丹各部無不震動,而王帳更是發下了剩餘的五隻金魚符,號令除了北麵距離最遠的無逢州的獨活部,羽陵州的芬問部之外;其他就近調集起來五部相關的大小上百部帳,都要用出兵前往抗擊敵勢進犯。


    而痕德可汗更是以身表率的率領王帳,帶著十二神纛南下首當其衝的彈汗州紇便部領地,在燕山北麓的要衝之地赤山之下匯聚各部人馬,而就近迎擊即將進犯至此的盧龍大軍。然而,更壞的消息是,聚集媯州(今河北懷來縣)的西奚王去諸,這一次也主動出兵一萬為策應,變相牽製住了契丹人所扶持的盟友和外援——位於潢水(今西拉木倫河)上遊的東奚六部。


    然而這一次耶律釋魯卻是突然做出了一個令人出乎意料的決定:“先進大板圍城再說。。”


    就在耶律釋魯逃過遼水的同時,百裏之外的故安東都護府延津州境內,最後一股成建製的契丹兵,在作為迭刺部大將兼南征副手的耶律轄底帶領下,在東躲西藏之間被四麵圍攏而來的土族,逼到到了一處背靠懸崖的山林絕地當中;然後這些裝備簡陋的土兵也沒有再強攻,而是直接對著大片枯敗的山林放起火來。


    於是,當第二天再度到來之後,山崖下已經沒有剩下多少活人了;而後,這些土兵在一番爭鬥之後才重新大城合議,將焦頭爛額多處燒傷卻猶自嘶啞叫罵不已的耶律轄底,捆綁在一輛驢車上送到了追進而來的太平遼東派遣軍軍前;然後又心滿意足或是喜笑顏開來的,帶走了十幾車的糧食和布匹。


    然而,既然都到了這一步;無論是正在遼東之地督戰的太平軍將官們,還是後續奉命帶兵趕來支援的郎將林銘,都達成了相對一致的意見。正所謂文雅一點的說法,就如大都督《渡江詩》一般“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或者通俗一點說就是“乘他病、要他命”。


    因此,當他們抵達了遼水上遊足以直接渡河的淺灘時,一座簡易的浮橋已經在當地聚附而來的土族幫助下,搭建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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