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滾滾塵煙之中,成群結隊的契丹健兒和部落藩騎,嫻熟如風的略過城頭、城下攢射而來的箭雨,像是餓狼虎撲一般殺入了新城城下的戰陣之中;然後,又在變得更加激烈的嘶喊聲中縱橫突刺往來,或又是在輕馳的馬背上流水一般的搭射出一支支箭矢來。


    而這時候,作為助陣的東奚部族兵也在距離新城不遠的所在重新布陣,而用一輛輛高輪轂包著牛皮、披著毛氈的奚車,將耶律釋魯所在躍躍欲試的本陣給圍做一個不規整的環陣,就此堆架上木槍和毛繩柵子,立下基本的陣腳和營帳來;


    這也是奚部在與契丹對戰多年當中養成的慣用戰術,麵對來自饒樂水尚有的契丹各部騷擾,他們會以此為依托先擋住其第一波攻勢,然後同樣以騎兵驅逐或是糾纏一時,再以大隊步眾衝出掩殺其後;令其不能立足勢頹而走。


    因此,曆代奚王在丘陵和山地頗多的饒樂都督府境內,以此堅拒和擊退了契丹人的多次進犯。隻是當北山五部為主的奚族給契丹擊敗並且分裂之後,這種戰法又隨著契丹人所扶持起來的東奚王帳,而成為了配合契丹騎兵出外征戰,負責壓陣守營的最好掩護和助力了。


    這次南征同樣是丘陵眾多的遼東之地,這些來自東奚部而依舊留在北山祖地的部族士兵,無疑對於攻掠和襲取那些幾乎無所不在,而憑險而守的土族山城、寨壘;也是一種天然的擅長和優勢所在。而隻要分潤一些牛羊奴口的虜獲而已。


    然而,當城下的結陣逐漸成型之後,先行掩殺上去的其他三部兵馬,卻是依舊沒有拿下或是擊潰眼前之敵。反而是在本部信使奔走往來之下,不斷追加人馬進去以為援手;然而戰局並沒有因此改觀多少,反而又有好些之前先攻的別部小族的雜屬人馬相繼敗退下來。


    這時候,負責彈壓本陣的耶律轄底也有些坐不住,隨後他在對著耶律釋魯一個眼神的請示之後,就箭一般帶隊馳出迎著煙塵衝進那些灰頭土臉倒拖著旗幟的雜屬部眾當中。燒過片刻之後,耶律轄底等人就橫架著馬背上一個個人體,而相繼推擲在耶律釋魯身前的地上。


    “說吧,這是怎麽迴事,爾等又遇上了什麽。。”


    耶律釋魯卻是不動聲色的道:


    隨著這些被帶迴來的敗兵,被鞭子和棍棒抽打的滿地打滾嘶聲哭喊連天之後,才有一名皮帽上明顯帶著尾羽裝飾的小部頭人,跪在塵泥中嗓音嘶啞喊道:


    “是唐兵,應該就是唐兵了。。。”


    “。他們在城下結陣以對,發弓弩如雨,小的們根本就衝不過去,就散了隊。就算迎戰各部大人的健兒也是毫無懼色,這除了唐地來的兵馬,本地土族怕是拿不出這般陣勢了。”


    “難道是平盧軍?”


    在旁的耶律轄底失聲揣測道:至少眼下能夠有能力幹涉和參合到遼東之地的唐地勢力,也就實在屈指可數了;相對於隔著大半個遼西的盧龍軍,反而是長年在遼東南部半島沿海,擁有若幹城邑和港口據點的平盧軍,在可能性上更大一些。


    然而聽到這個不怎麽好的消息的耶律釋魯,卻是覺得心中一寬而陰籟盡去。雖然他是塞外部族的出身,但是至少也知道身為統兵大將,麵對沒有摸清底細的敵人是最麻煩的存在。但是知道了地方的陣營之後,也就意味著有了可以針對的基本策略了。


    雖然不知道這些平盧軍為什麽突然打破,契丹人隻在遼東北部和中部肆虐,而很少波及南部半島地區的長久默契;而主動介入到遼東之地的局麵中來。但是這些疑似跨海遠道而來的平盧軍,卻是眼下他可以用來建功和鞏固權威的良選了。


    要知道中土大唐雖然已經內憂外患而頹勢多年,但是在塞外留下來的積威和傳說,還是長久可在這些草原藩部的骨子裏,而不是那麽好動搖和磨滅的;雖然在曆史上契丹人也不是沒有成功擊敗過以平盧軍為首的唐兵及其附從的城傍、藩落。


    但是每一次唐軍敗退之後的結果,就是數年乃至十數年之後變本加厲的反攻倒算;然後在勢比人強的存亡危機之下,毫不猶豫的殺掉當初主戰的首領及其親族,就此俯首稱臣而苟存一時;以待大唐將關注和敵意從自己的身上轉移到別處去。


    因此,百年前尚且隻是一個支係附族的遙輦氏,也是趕上了長期把持汗位的大賀氏,在安史之亂中站錯了陣營而被清算的危機當中,毫不猶豫的暴起發難殺戮了大賀氏,而作為當時王帳的上層殺戮一空,然後籍此拿到大唐冊封的誥身,而名正言順吞並其部眾遺產,並強壓其他七部一頭,成為新的王帳頭部。


    而作為這場王帳更迭的親曆和見證者,就是當年隻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部頭人,卻以可突幹舊黨身份為由進行複仇,親自動手殺戮了大賀氏出身鬆漠都督李過折一族,而在將出自遙輦氏的阻午可汗推上位過程中,居功得以崛起的迭刺部七世祖耶律涅裏。


    所以,接下來耶律釋魯甚至都初步想好了怎麽與這些平盧軍對陣。比如順水推舟的用三部大人的兵馬糾纏和拖住這些平盧軍的主力,然後以全員騎兵的王帳和耶律部的健兒,迂迴突襲其後路和劫奪、截斷其糧道;這樣原本渡海而來的唐兵就勢必難以持久。


    而在契丹遊騎的封鎖之下,遼東當地也是難以令其就食與地方的。這時候他們就要麵臨糧盡而退,還是在饑饉當中不戰而潰的兩難結果;而唐兵一旦動搖和頹勢之後,那些附從的遼東當地土兵,也就難以再繼續堅持和頑抗下去了。


    然後他隻要暗中派人那些令其反水獻城,或是臨陣倒戈一擊,就足以令這些唐兵不戰自亂,或又是在退走半路上遭到足夠的挫敗和損失。這也是作為身先士卒的武勇不顯,卻依舊在八部當中頗得威名的耶律釋魯,最為擅長和拿手的事情了。


    當年的饒樂山之戰,麵對北山五部的殊死頑抗之際,他就是這般挑撥和唆使其紛爭內訌的,而為征服奚族鋪平道路。這樣,就完全沒有必要折損太多的本部健兒與其拚盡全力,而憑借契丹健兒最擅長的戰術和手段,就能攫取到最大的勝果和優勢。


    然而,來自耶律轄底迫不及待的聲音,再度打斷了他初步成型的思路:


    “大府!可要發兵助陣麽?”


    “莫急,穩住。。還不到時候,趕著上去也是徒然。。”


    他看了眼躍躍欲試的耶律釋魯道:


    “那要待何時,才是最好機會啊。。”


    長相粗橫的耶律轄底卻是咽了口唾沫嘟囔道:


    “自然待到三部大人,主動向本陣求援。。”


    耶律釋魯皺了皺眉,還是冷聲解釋道:


    他雖然想要擊敗唐兵的功勞和名聲,但也不想為此付出太大的代價和損失;就算他內心覺得自始終是忠於王帳,忠於那位至今沒有什麽太大錯失和露出庸弱之態的痕德可汗;但是他同樣也是迭刺部的君長,要考慮到耶律一族的將來和更多可能性。


    在這種情況下,順勢讓其他三部大人多消耗一些力量,同時還落下不得不求助於自己的人情和名分,就顯得遊刃有餘了。畢竟,之前可是他們沒有怎麽請示和通傳中軍大帳,就自己擅自出戰的結果,同樣也可以成為樹立自己權威的機會和結果。


    然而,這時候有一種奇怪的響聲,壓過了前方城下戰場當中的激烈廝殺正酣的聲囂;也讓正在觀戰和掠陣當中的契丹本陣人馬坐騎,突然有些搖頭擺尾抖動著耳朵響鼻急促的不安和躁動起來。


    “是打雷了麽?”


    耶律釋魯看向遠方隱隱傳來震鳴聲的方位,然而見到的隻有蔚藍清空之下的些許白雲而已,就連一點烏雲季雨的痕跡都沒有。然而他出於某種謹慎和周全,還是對著耶律轄底說道


    “派人前去探察一下。。”


    然而在不多久之後,在朝著這條城外遼水支流上遊的方向,在逐漸變得有些濕潤起來的空氣和唿唿作響的陰鬱冷風當中,赫然出現了一條若隱若現的白線。然後這條不甚明了的白線又在短短時間內,變成了一道有些汙濁昏黃的隱約矮牆;


    然後,隨著從上遊爭相奔逃迴來的遊騎、探哨,又變成了風中隱隱傳來撕心裂肺的叫喊聲:


    “水。。。”


    “好多水。。。”


    “浩大的水。。。”


    原本處於枯水期而水位下陷到已經露出好些河心灘石的狹削河道內,一下子被激烈蹦滾的湧浪所填滿;又如雷霆萬鈞一般的滿溢蕩漾著衝出河岸的束縛,而一下子將沿河所過之處雜亂嘶鳴和四散奔逃當中的人馬器械,不分彼此的裹卷進去而變成滿野洪濤的一部分。


    然後,渾濁的浪潮也在不斷的擴散當中,看似緩慢而又堅決的追趕上了,人馬慌亂之中毫不猶豫丟棄了一切輜重負累,而竭力向著西北麵奔逃的契丹中軍本陣。因為西北相對低窪的地勢,讓慌不擇路的他們大多數都沒有能夠逃過肆虐大水的波及。


    因此,最後到他們身邊已經變緩、變淺,才不過堪堪淹過馬背的洪流;卻是毫不猶豫的將其衝擊的飄浮起來,又掀翻掙紮撲騰在了一個個旋渦和水花當中;然後又在水流中攜帶的大小異物,撞擊下變成一團團的血色渦流。


    到了第二天,在大水退去之後所留下無數泡爛的泥地和大大小小積水窪坑當中,赫然就堆集和擱淺著許許多多已經變得腫大起來的人馬屍體。當然了,其中絕大多數都是屬於契丹人以及附從的部眾。


    而在南方調集的火器部隊從遼河出海口的大片鹽沼當中,所建立的臨時港口登陸並且匆忙趕來支援之前,這支北上攻入遼東腹地的傳統冷兵器合成軍隊,就已經用自己獨有的謀略和戰術,重創了前來進犯的契丹軍隊,而基本結束了戰鬥。


    然後,作為帶隊來援的副郎將林銘,在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之後,也隻能感歎這些由前泰寧軍、武寧軍和平盧軍,所抽選和編練出來的特殊部隊,不但對敵足夠兇悍對自己也也夠狠。他們居然直接抽簽出了千把人在城下與那些被裹挾的土兵作為誘餌。


    然後,在背城而戰的陣營當中吸引和死死拖住了更多契丹藩騎,直到被攻破前的那一刻大水到來。而作為督陣的太平軍在其中最大的貢獻,除了在城頭上提供掩護和支援之外,便就是在上遊攔河起壩的土木作業當中,提供了炸藥爆破的協力而已。


    雖然在事前已經做了足夠的準備手段,但是在城下布陣的那些決死之士。最後,也隻有半數能夠被各種手段找迴來屍身,或是撈迴來個奄奄一息的活口而已。


    於是,接下來最大的問題,反而是大水過境後的泥濘地麵,妨礙和限製了後續的追擊進度,也讓一小部分沒有被波及的契丹騎兵,得僥幸以逃出生天了。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有些讓人匪夷所思了。敗逃的契丹殘餘和落在後方的附丁、奴婢和畜群,就成為了沿途土族的狂歡盛宴。


    他們就像是虞候春筍一般的紛紛從各自的藏匿處冒出來了,而不分日夜的輪番襲擊和劫掠起這些敗逃當中的契丹部眾;雖然,大多數搶一把就走或是虛張聲勢的騷擾而已,但是卻被敗亡中的契丹殘部造成了很大的麻煩和困擾,以至於他們都變成了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驚弓之鳥。


    所以當太平軍方麵重新組織的遼東派遣軍,得以跟上來之後所能見到的就是遍地被砍掉頭顱丟在路邊的契丹人屍體;以及那些試探性拿著死不瞑目的首級,牽著牛馬載著劫奪來的旗鼓器械,從過境軍隊中換取相應懸賞物資的土族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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