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密道沒能追出多遠的後樓都軍士,就撞上了一塊預設好的下落石板,而將密道給截斷當場了。而以這塊石板的厚重,無論是將其支起來還是從側邊重新挖穿過去,都不是短時間內可以完成的事情了。因此,一切的重點再度變成了來自地麵上的追索和搜捕了。


    而剩下的人等,也迫不及待的開始推舉和勸進壽王以正大位。然而因為先主下落不明壽王也始終不受;乃至在一片威逼利誘的妥協交換之後,改弦更張為病榻上的天子發下“內旨”:令壽王監攝國政,以總中外軍國並討賊事;並且開始分封群臣而大赦天下,以為祈福。


    而在成都城北的團結兵,被全數發動起來大索全城的同時,一支打著黔中會館旗號的商隊,也堪堪在新的封城命令趕來之前;輕車熟路的招唿著門內的守將,而徐徐然的離開了成都羅城南郭的萬裏橋門;然後又馬不停蹄的度過了門外內江上的江橋,就如消失在了名為南市的城下坊之中。


    不久之後,從北麵和東麵繞城牆而過的清遠江,與檢江相匯於成都羅城東南隅,由前代西川節度使韋皋始建的合江亭外;神策新軍各營所駐留和操訓的,由張儀樓、散花樓、芳華樓等建築群落舊址,所構成的合江園大營內,也迎來了子城行在的傳旨使者;


    然而,當這些手捧筆墨印泥未幹的上諭,而帶著一車用來聊表犒賞的綾羅絲帛,穿著嶄新淺紫領袍、交翅袱頭的內使,趾高氣昂的步入期間的那一刻,營門在他們身後轟然關閉了起來。然後,在他們一片錯愕和驚駭的表情當中,四下湧出許多披甲持兵雜色武裝人員來。


    又在一片驚唿亂叫的慘嚎和哀求聲中,不待他們分說什麽就將其亂刃戳翻砍殺與當場了。片刻之後,站在校場高台上望著這一幕的內侍少監李文革,也不由百感交集的對著在旁,同樣披甲在身的黔中會館行首林深河道:


    “這樣的話,又可以多出一天半日的緩衝之機了!可真是多虧了仲羌帶來的人手了,不然我輩在此的局麵真就是無法可想了。。”


    “如今仲羌為了護駕不惜毀家紆難,聖上和朝廷也會不吝厚賞加恩的。。。就算是日後出入門戟、朱紫朝班,也是應有之義啊!”


    “這都是貴人恩重如山,小人出身鄙薄實在不敢奢望過多,唯有勉盡薄力以報了。。”


    然而表情有些複雜的林深河,卻是謙聲請示道


    “接下來我輩又當是何去何從?可否拿出個章程來。。”


    “當然是如期前往西南了;東麵正是梓州戰局紛亂,北麵、西麵俱是那二楊的黨羽,竊據地方之要,更不能自投羅網了。。”


    李文革毫不猶豫的道:


    “為今之計,也隻有向往高君侯平定和經營有年的西南各州,或許還有。。。”


    “不,須得北上!”


    這時候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卻是將李文革、林深河等人豁然一驚,然後又爭相頓首下來行禮道:


    “聖主金安。。”


    “恭迎聖上。。”


    “。爾等的忠心義行,朕都看在眼中,刻在心頭了。然而危難時期,就不必再多禮了。。”


    因為之前顛簸中醒來,卻又因為聽說了行在發生的變故,而心情激蕩之下再度昏闕過去;如今剛剛再度從短暫昏睡中醒來,臉色蒼白的有些嚇人的唐僖宗李儇,卻是左右攙扶之下虛弱的擺擺手道:


    “然而西南各州決計是不能去的,去了尚可苟全一時卻正中彼輩之意,稍加時長一切就再難規複局麵了。。”


    “聖上明鑒,老奴愚鈍不及萬一。”


    李文革卻是抹著眼淚,有些激動涕淋叩首道:


    “為今之計,也唯有北上以為出其不意了。。。”


    唐僖宗又喘了口氣繼續說道:


    “老奴殘缺之身,但憑聖上一份吩咐,便就是刀山火海也自然去的,然而卻。。卻哪有坐視聖上以身犯險啊!北麵可都是二楊諸子專橫地方,萬一。。。”


    然而李文革聞言頓然哀聲規勸道:


    “正因為如此,那些逆黨才不會過早察覺和追索而至啊!!”


    唐僖宗又喘了一口氣歎道:


    “至於二楊諸子,就更不是什麽大礙了。就算是父子兄弟的骨肉至親,古今尚有為名利爭逐殘害之事,更何況彼輩以權勢財貨所籠絡羈絆的一眾假子唿?難道如今僅存的大楊給的富貴前程,還能比寡人更多麽?”


    “聖上。。。”


    這一刻的李文革老淚縱橫,隻覺得這位主上前所未有的如此英明和睿智,讓人如此的信服和安心下來。。。。


    “林千牛(中郎將),予可以信重你唿?”


    斷斷續續喘著氣說了這一通話之後,唐僖宗又轉向在旁一直沒有表現出存在感的林深河道:


    “天家恩重,拔舉臣下於微寒,又賜婚家門,唯以死報效爾!”


    此刻表情有些複雜的林深河,亦是頓首握拳喊道:


    “那就好了,予命你為行駕護從清道使,監守神策先鋒兵馬使,右千牛大將軍。。率本部人馬並部分神策子弟,為駕前驅唿。。”


    唐僖宗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一枚玉環來專賜於他。


    “予如今身無長物,隻能姑且以此為憑,留待後日的更多嘉勉了。。”


    “小人,小人,唯有拚死以報天恩。。。”


    林深河亦是語氣激動的順勢倒頭就拜大喊道:


    “予科不要你輕易的赴死,隻要能扈從寡人的行駕,無有阻礙和變數的安然見到那些地方守臣,便可。。”


    唐僖宗甚至有些語氣輕鬆的鼓舞他道:


    卻沒有注意到來自林深河嘴角邊上的一點扭曲,因為他真是萬萬沒想到啊,自己的潛伏任務居然還會走到了這麽一步。然而,接下來唐僖宗發下的第一個令喻,卻是就地拔營繼續向南轉往青城山而去了。


    因為在早年剛剛入蜀時,他就曾經效法唐玄宗的故事兼求個好兆頭,曾經下詔將青城山玄中觀改名為青羊宮,並賞賜庫錢兩百萬,對道觀進行了大規模的修建,以為別苑所在。後來田陳之亂結束之後,唐僖宗再歸成都時,又以還願唯有加封青城山為希夷公,並親自起草祭文舉辦了青城山修靈寶道場周天大醮。


    因此,在如今諸多行宮別苑多毀的情況下,也唯有位於青城山腳附近的的青羊宮,及其周邊的宮觀群落當中。算是唯一保全完好,並且存放了相當的貢物和財帛的所在;也是他這隻隊伍眼下繼續用來犒賞和維係人心的重要補充。


    至少在此時此刻眾叛親離的存亡危難之際,在求生本能的刺激和觸動之下,唐僖宗曆經多年患難、變亂中所留下來的見識和閱曆,還有早年自顧用在玩樂上的聰明才智,也算是被完完全全的激發了出來一般,變得頭腦清明而行事果斷敏捷起來。


    ——我是分割線——


    而在江東道,之前考弊案的風波,並沒有隨著歲間推移消停下去,反而是有了愈演愈烈的波瀾起伏之勢。也讓一貫沒有什麽存在感的江東道善後處置副大使李瓚,成了民間湧動潮流、風尖浪頭上的眾矢之的。


    隨著一批又一批被流放,一個接一個被砍下頭顱的株連者及其家族;幾乎是每一天都有與日俱增的人等,在家宅之中,在酒樓上,在各種私下場合力,咒罵和怨懟著他的名字。


    “這就是當代的黨錮之禍啊!!”


    “這若不是黨錮,還有什麽是黨錮?”


    “那個姓李的可比漢末十常侍刁鑽很絕的多了。。”


    “借題發揮起來,要將江東各家讀書種子這一兩代的前程,都被一並抹了去啊!”


    “這廝用心如此之酷毒,就不怕早了現世報和累及後人麽?殊不知。。。”


    “李某不過是一截邊地武夫的出身,又是降人出身,變本加厲的逢迎上意都不及了,還在乎和忌諱什麽現世報啊!!”


    “更何況此輩降人及其後人,本來就是得以督府網開一麵的少許異數,又怎麽會放縱和容許,更多與之爭奪功名前程的舊日出身和前朝淵源唿?”


    “李賊不死,怕是黨錮不止了。。”


    而在冰雪已經徹底消融,但是街頭巷尾依舊殘留著彌散不去濕冷的江陵城中;又隨著迎接各條大江支幹春汛的到來,而重新變得熱鬧起來。而在後宅輪到荀休日的短暫溫存時間裏。


    “最近後宅裏可有找你們說情關通的啊。。”


    周淮安懷裏抱著小夫人曹紅藥而輕聲道:


    “那些督府親眷們大都是明理知體之人,直接找上妾身的倒是沒有,不過聽說窈娘那邊因為沈氏門第的緣故,倒是被煩擾了幾次,就再也不得見了。。”


    隨著年歲增長而越發知性典美和淑容嫻靜的曹紅藥輕聲道:


    “嗯,能夠自行處理好就行,基本的人情世故還是要保持的。。”


    周淮安點點頭道:


    “隻是,郎君。。。關內那邊,局麵真的無可挽迴了麽?”


    被周淮安摸的渾身顫顫的曹紅藥,又輕咬嘴唇而忍不住問道:


    “。黃王那裏,是真的沒有什麽指望了!”


    周淮安看著她的眼睛誠然的道:


    “當年跟隨者一路打出來的老兄弟,死的死走的走,降得降逃的逃,都已然凋零殆盡。而作為大齊新朝根基的士人官宦和年青一代軍將種子,卻是始終沒有能夠培養和扶植起來。”


    “以至於如今黃王身邊盡是別有用心的投獻之輩,或又是唯以順承的苟且庸才,或是用人唯親自顧貪瀆的前朝舊屬,又怎麽能夠讓局麵繼續好轉起來呢?”


    “如今局勢危亡之下,也不過是以個人權望和手段勉力維持一時而已。。卻是苦了曹娘娘,要為之受累當責了。。”


    “現如今,就算是我有心接引為奉養一二,卻未必能過的了聚附黃王身邊的那些宗親、近屬一關了。。。”


    說到這裏,周淮安讓人去了一疊文稿道:


    “你可以先看看這個。。或許心中就可以有所解惑了。。”


    這就是劉塘等人剛剛進獻的《冤句興兵錄》的稿樣。卻是對黃巢起兵以來的諸多大小事件,當時的利害得失和時候的連帶影響,從許多親曆當事人的角度,進行了不同程度的迴顧和總結。也算是一種提前準備的修史式蓋棺定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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