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逃散在外的壽濠軍殘部相繼被殲滅,諸位將領也陸續或身死或被俘虜的消息傳來。


    揚州城內,剛剛過完了一個油水豐厚的肥年,而行囊中各種犒賞和土產裝載滿滿的太平討擊軍將士,也有些依依不舍的分批踏上了班師迴鄉之路。雖然在真正進入和駐留揚州城的時間才不過一個多月,卻足矣讓將士們在輪番休假期間,體會到了揚州作為風月勝地的溫柔鄉本質所在。


    因此,在先前已經出發的幾隻迴程輸送隊伍當中,已然多了不少結伴乘車而行的女子身影。依照太平軍的操條和律令,除了日常營中的說書、會歌、角抵、鬥球等文體活動之外,其實也並不禁止普通士卒私底下尋歡作樂的行為。


    隻是格外強調各自往來(交易)的自願,嚴禁任何用強或是脅迫的手段。因此,對於早已經飽受患難而做好被縱兵抄掠、燒殺堅硬,等方式荼毒心理準備的廣陵士民,也是難免耳目一新而別有一番劫後餘生所感。


    相比之下,尚餘二十多萬口的廣陵城中,在城破之後的這段時間裏,也隻有昔日與淮南節衙相關的官宦將吏、豪姓大族等數百家人等,陸續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清算和處置;對於剩下百姓士民來說,簡直就是宛如清風拂麵一般的寬薄德政了。


    再加上之前城中數度攻防大戰,所造成的物價飛漲與生活困頓;所以不但大批工匠和商人就此離開揚州,就連本地許多生活不濟或是家破人亡、孤苦無依的女子,也相繼接受了太平軍的征募,而成為淮南各地女子工坊和醫衛部門當中的侯補成員。


    但是也有一些女子在短暫的交往(交易)過程當中,就此決意嫁給駐守的太平軍士卒,而得以獲得離開廣陵城這個代表了許多人的夢想,卻又充滿了血淚的傷心之地,從異地他鄉重新開始人生,或是自此得以安穩度日的機會。


    而就在這一片紛紛擾擾當中,已經成為一類輔卒小頭目的鄧疙瘩,卻是隨著另一逆向的隊伍往北行去。因為他已經下定決心主動請求留了下來;然後在找機會把家裏那個話都說不囫圇的蠻女老婆,連同兩個孩子都給接過來,自此在淮南當地重新安家好了。


    雖然對於已經在江西洪州境內安頓下來,居住和經營了好幾年的屯莊裏那點家什,未免多少有些故土難離式的舍不得。但是對於鄧疙瘩而言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因為他在軍中服役時得到的餉錢和補貼委實不少;但是用來抵償了之前的欠賬之後,剩下的他還是沒能管住手。


    因為專供軍隊內部的衣被副食器具等好東西實在太多了,再加上前線戰地才有的特殊優惠和限量供給;還有淮南當地繳獲的各色戰利品當中,重新整理出來就地廉價發賣的各種琳琅滿目的特色土產,各種聞訊自發前來兜售生意的行腳商人。。。。


    結果他不但在到來的供銷車隊裏花了個精光之外,還零敲碎打的重新賒欠下來了大好幾瑉的掛賬。所以,為了還上這些欠賬,他不得不兩度申請延長了在軍中繼續服役的期限。好在他總算是運氣不錯,雖然難免磕著碰著的危險和意外,卻沒有留下真正能夠影響服役的傷創。


    隻是他已經把欠賬還了大半數之後,淮南之戰也就差不多要結束了;然而鄧疙瘩在習慣和適應了軍中集體生活的滋味之後,卻是不怎麽想再迴到往昔滿腳泥濘、一身臭汗的土裏刨食,辛辛苦苦一年到頭才能攢下一點兒餘錢,而恨不得掰成幾瓣花的日子裏去了。


    因此,當楚州山陽之戰和濠州鍾陵之戰,都相繼結束之後。他們這些輔卒也進入到了歸遣迴地方各安舊業的倒計時了。但是作為戰爭中所選拔起來的一類輔卒們,卻是比別人多出了個就此正式轉入軍中建製的有限申請機會。


    而鄧疙瘩雖然沒有過人的豪勇,也沒有什麽特別突出的功績和個人斬獲;但是從資曆上看卻是至少參加了七次以上的道路輸送任務,參與了五次以上的地方騷變和動亂平定;還用抬架從土壘的牆頭下拖出過一名重傷士卒來。。。


    由此得到的一枚最初等的白鐵“救生”戰地章,成為了他被選拔入軍中建製的關鍵加成。因此在七拐八彎調配之後,鄧疙瘩和其他自請留下的少部分人等,也等來了指派隸屬的手令;自此正式成為了楚州戍防區,駐留高郵縣下的暫編第四駐隊營的一名五頭(小旗手)了。


    而在別遣軍大部相繼歸建之後;淮南境內的武裝力量主體,將隻剩下光州和楚州兩地的沿淮戍防區,駐留在滁州清流城新編成中的太平第十二軍,以及以廣陵為治所的善後處置大使衙門下,統一協調兼管的各地(城邑)駐隊團和(市鎮、屯莊)巡護隊,三大部分所構成。


    雖然鄧疙瘩未能進入其中待遇和薪餉最好的(十二軍)一線部隊當中;但是作為位於楚州二線守備力量的駐隊營一員的福利;卻大可以為自己的婆娘,在當地新設立的特色種植農場裏或是養殖場、手工作坊裏,申請到一個幹活糊口的位置。


    而在父母都為督府做事的情況下,他們孩子也可以寄養到公辦的托養所內去,享受一日兩頓的早食和午食;這也是促成鄧疙瘩下定決心長期從軍的最後一根稻草。隻要在他軍中無病無災做足了五年,就可以獲得第一塊口分田;那可是可以留給身後子孫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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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陵城外的舊時楚宮台別苑內,正當是雪後放晴而梅花怒放的光景。金燦燦的陽光一條條、一道道刺破雲層,投射在叢叢幽香四溢、蒼古清秀的梅樹上,愈顯得那滿樹的瓊枝碎玉之間,點點簇簇玉質粉瓣襯著素潔白雪,更見精神,更見明豔。


    而作為大都督府/楚王後宅的女主人,曹紅藥也在這裏主持著一場招待會,以王府後宅的名義招待女性官員和臣屬家眷為主的聯誼場合。也是某種意義上對於女子出仕的支持和表態;因此,在她的麵前不斷有陸續抵達的女眷上來拜見和問候,並且被她們給圍攏和簇擁起來,籍著攀談和寒暄的機會竭力恭維和討好著。


    但是更多時候這種唱和,也不過就是那些有幸拿到邀請資格的家門,各自送來年輕貌美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妻女眷屬,籍此機會直接或是間接展示在楚王(周淮安)麵前,謀取那麽一絲青眼所加可能性的一場盛會。


    畢竟,哪怕後宅當中已經有人懷孕了;督府上下大多數人還是沒有放棄,為楚王後宅添磚加瓦和增加繁衍子嗣概率的各種努力。而作為後宅之主和賢德典範的曹紅藥,不但不能對此顯露出不悅和怨言,反而還要有所招待和安撫好她們,並且勸諫丈夫從中擇優而納。


    當然了,這次庭院中賞梅為由的茶話會氣氛還算輕鬆,談笑風生的也都是日常的生活和工作經曆中的各種趣事和軼聞;偶爾還有人敬奉上新作的詩詞,以供賞鑒和品評。隻是在曹紅藥從容得體、春熙和煦的外表之下,卻是暗自心中多少有些神不守舍或者說是心不在焉的味道。


    盡管如此,從外間傳奉進來的唱和作品,還是源源不斷的通過陪侍的女官傳唱開來;


    “學問僧齊己進奉《早梅》曰:


    萬木凍欲折,孤根暖獨迴。


    前村深雪裏,昨夜一枝開。


    風遞幽香出,禽窺素豔來。


    明年如應律,先發望春台。”


    “法師道源進奉《早梅》曰:


    萬樹寒無色,南枝獨有花。


    香聞流水處,影落野人家。”


    “東甌散人崔道融進獻《梅花》曰:


    數萼初含雪,孤標畫本難。


    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


    橫笛和愁聽,斜枝倚病看。


    朔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


    “玄英子方幹奉上《早梅》曰:


    不獨閑花不共時,一株寒豔尚參差。


    淩晨未噴含霜朵,應候先開亞水枝。


    芬鬱合將蘭並茂,凝明應與雪相宜。


    謝公吟賞愁飄落,可得更拈長笛吹。”


    在輪番品評了十幾首詩作之後,曹紅藥也暫時起身告退片刻;而把自由交流的社交場合交迴給這些受邀而來的女眷、女官們。然後在後堂寬衣整裝的大銀鏡麵前,曹紅藥卻是望著容裝盛放,儼然端靜典雅而又不失嬌柔嫵媚的麵容,卻是長長幽歎了一口氣。


    “夫人可是心憂長安的曹娘娘唿。。”


    身為陪嫁女官而顯得高挑豐美的崔宛蓉款步走了進來,卻是頗為體己得上前握手溫言寬慰道:


    “娘娘為人恩重仁厚,上下皆得人心,又有王上派遣的好手和兵馬內外接應;當不至於有什麽事情的。。就算指望不上黃王那邊了,難道還信不過王上的手段和能耐麽?當至無慮的。。”


    事實上,聽說身為大齊宰臣的父親崔繆,在長安攻防戰中失蹤而生死不明之時,她可謂是徹底解脫了一般的全身枷鎖盡去了。這倒也不完全是她的天性薄涼或是忘恩負義,事實上就算從小不受重庶出子女,基本衣食無憂的生養之恩還是有的。


    但是身為父親的崔繆,對於找個被當作陪嫁送出來的女兒,實在索取和指使的太多,而能夠給予的親情和關愛卻是少的實在可憐。因此也無怪她逐漸疏離和生出異心來了。畢竟,按照那個男人的話說,既然都是被當做工具人;做一個承擔偌大幹洗的遙控傀儡,還不如做一個盡心侍奉而榮華可期的後宅典範。


    崔婉蓉如此隱隱思量著,下一刻,就聽到外間傳來唱報聲:


    “王上駕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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