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於暗流洶湧卻又表麵上還算大致恢複平靜的關內,河東道北部,一隻長途跋涉而來的軍伍,也浩浩蕩蕩的出現在了雁門縣城附近。


    而望著這些城頭上茫然無措,卻又忙不迭大開城門的守軍;一身鴉羽毛氈盔子和毛邊大氅已經風塵中,變得破破爛爛的朱邪翼聖也不由鬆了口氣。


    相比當初大軍出河東的風卷殘雲一般,隻用了七八天就長驅直取關內的滾蕩而下之時,這段自涇水上遊繞道而行的迴程之路,卻是讓他們這支殘敗之師走了足足半個多月。


    在這盤繞渭北群山的一路上,丟失了大部分的輜重車馬,又累死和摔傷折損了許多坐騎和馱馬之後,這隻唯一成建製歸來的沙陀軍,也終於抵達了猶自官軍控製下的鄜州。


    然後從這裏重新出發,沿途就地裹挾了留守的少許官軍和糧台庫藏;徑直穿過延州、綏州、銀州、勝州;在當地半耕半牧的黨項部眾手中,又征募到了許多牛馬與丁壯。


    這才就地折轉向勝州東麵群山之中,通過期間狹窄崎嶇的嵐穀道,迴到了沙陀三部所休養生息的朔州(今山西朔縣)境內。在這裏,他們再度吹響了召集留守部眾的牛角號。。


    因此,當朱邪翼聖麾下的沙陀軍重新引兵東南,穿過了漢長城舊址上建立起來的婁煩關之後,已然是恢複了當初步騎一萬八千的舊觀,更有倍半與此的各族部眾牽牛挽馬相隨其後。


    接下來,這隻打著“代北行營都統”、“河東節度使”,“雁北節度使”等各色旗號的混合人馬;也依舊毫無阻礙的長驅直入代北群山,倚為屏障的東井關、石嶺關、赤塘關。


    而在代北行營和河東節衙的旗號之下,沿途所過之處的淳縣、定襄、唐林、秀容等軍城和大邑,為數不多的守軍官吏幾乎是望風而下或是棄城而走。


    直到先頭的輕騎越過並洗劫了百井鎮,卻因為鬆懈和輕敵讓少部分士民百姓逃走,而在有所防備陽曲城附近的小天門關北,被嚴陣以待的守軍弓弩砲矢給阻擋下來。


    然而這時候,這支席卷沂、代各州而再度膨脹了許多的沙陀大軍,已然相距平坦無阻的河東表裏內腹——太原府所在若大盆地,也隻剩下區區一道兩丈高的關城之隔了。


    雖然看起來守軍的抵抗甚是堅決,但是已經到達這裏的大多數人,同樣沒有任何就此裹足不前的理由和跡象。


    正所謂“胡天八月即飛雪”的道理,關內的盛夏尾聲才剛剛結束,但是草原上秋高馬肥的世界已然是過了半熟了,而即將聽見冬日來興的額唿嘯聲。


    因此,無論是其中來自沿邊的迴鶻人、黨項人,還是時代生活在代北之地的沙佗人,或又是大同山穀間的退渾人;在關內損失了大量可以控弦的丁壯和畜馬之後,已然很難再麵對這個在滿山金黃中逼近的冬日了。


    或者說,剩下來的部眾那怕熬過這個不可知的冬天幸存下來,同樣也要麵對來自草原上想要重新劃分勢力格局的諸多覬覦和挑戰者;


    乃至像是韃靼這樣的昔日盟友,也會在厲害驅使下變成最兇殘的敵人。因為在草原的生存哲學當中,弱小就是最大的原罪和悲哀。


    所以,就像朱邪翼聖在以武力上的威逼利誘之外,所打動他們的那個主要理由一樣。入關到唐土去。隻有入關了,才能在相對溫暖而富足的河東腹地為大家找到一條活路。


    ——我是時間的分割線——


    而在襄州城中一場公務閑暇的茶話會上。


    作為留守政務官之一的襄州長史、民曹判事樊綽,與首席軍事諮議楊師古、宣教總監羅隱等人,督學兼留司讚記丘宦、倉曹左判陸龜蒙陸龜蒙等文職要員端坐成一圈。


    他們一邊品嚐著浙南山地今年收上來的最後一批晚茶,一邊卻是各自表情微妙的傳閱著一份最新從前方送迴來的批複樣稿。


    因為,就在周淮安即將自關中迴歸之前,就先行頒布《太平考成法之補充條令》。宣布截至當前起,凡任事過舊朝從七品以上官員及三代以內直係近親屬,原則上不再敘用。


    “終究還是走到了這麽一步了啊。。”


    最後還是樊綽打破沉默苦笑著道:


    “大都督這是要徹底斷了那些豪族大姓的立身根源麽。。”


    文史局主編、督學皮日休,亦是百感交集道:他大可想象這道《補充條令》頒下之後,又會引起多大的風波和喧然。要知道自從太平軍顯露出席卷東南半壁之勢,就不知道多少昔日豪姓大戶的子弟,就此隱姓埋名的投奔而來。


    “應該慶幸,我輩卻是趕上了好時機了不是?”


    另一位判農曹事兼營田副使劉洵,卻是顯得心態輕快亦然的笑道:作為大都督府當中屈指可數被留用的舊朝宦屬之一,他也毫不介意斷了那些昔日同類的潛在進身之途;或者說像他這樣早早投效從龍之功,於心而論當然是希望效法的潛在後進越少越好了。


    “至少是不追及過往了不是?對於那些之前主動投效本軍的士人和學子,都督府可沒有斷絕他們的前程,也沒有否定他們的貢獻不是?”


    督學兼留司讚記丘宦卻是半是讚歎、半是規勸一般,隱隱話有所指的對著皮日休說道:


    “至於那些後來之輩,督府難道沒有給他們投獻和效力的機會麽,那時他們又在做什麽,隻是首鼠兩端而尤做觀望而已。。。”


    “正是這個道理,如今這些看到督府坐穩東南的好處,而主動前來投效之輩,又有多少是認同督府的義理和主張,而不是追逐新朝的榮華富貴、功名利祿呢。”


    最為年長的倉曹左判陸龜蒙,也慢條斯理的開口讚同道:


    “要我說,大都督此舉正當其時,也是順應天理人心的所趨。。”


    “是以我看來,若是毫不擇別的優容此輩,那邊是對於現今正在督府麾下效力,卻早早投奔而來的諸多有識之士,最大的不公和慢待啊。”


    丘宦亦是頷首應道:


    皮日休卻是悚然一驚,這豈不是以此為契機畫了一條線;將之前投效之人與之後投機之,給隱隱的變相隔離和對立起來。所謂上位者浩蕩以勢的陽謀和心懷莫過於此了,如果自己表錯了情。。。。想到這裏他不由對著丘宦感激式的拱了拱手道:


    “承蒙指點,受教了。。”


    “楊首諮,可還有所教我唿。。”


    然而,皮日休又轉而向著則始終笑而不語的首席軍事諮議楊師古誠然道:


    “不敢當,隻是在下覺得,這主要是大都督想要表明一種態度。大都督府與前朝過往徹底割裂而另起爐灶的態度和底氣所在;”


    而作為多少參與了其中條令製定的楊師古,與羅隱對視了一眼之後,還是順勢對他們透點底出來。


    “至少在如今督府自成體係的組織架構和人才培養梯次下,已經不再需要借助這些舊有事物,如大齊那般來妝點徒有其表的門麵了。這才是鼎興革故的氣象所在啊”


    羅隱亦是點頭補充道:


    “自然了,大都督府對於可以挽救的對象,也不是完全棄之不管的。。最後的附屬條文之中特例還有待商榷之中。。”


    楊師古又接著道:


    “主要就是經過大都督府所特批的極少數專業人才,或是在相應領域當中有過重大貢獻,或是於過往取得過相應的傑出成果;並且經過各部門官長所組成小組/委員會審核通過的,依舊還可以破例選任的。”


    而其中言下之意,也是為了便於分化瓦解那些傳統勢力,將其最後一點剩餘價值給壓榨出來的陽謀手段。因此,這篇人事補充條令並非是一刀切,而至少留下相應的口子。


    聽到這裏,在場其他人臉色各異的迴過味過來,又不禁思量起自己能夠通過全力支持相應條令的推行,而在其中得到什麽,或是做到些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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