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該死,他們難道不知道什麽叫做澤魚而竭麽”


    當周淮安帶兵掃蕩過大半個安南境內之後,來自交州港的一則消息急遞,頓時讓他不禁當眾罵出聲來。


    “明明才夏收過不多久,又已經送迴去好幾萬石的稻米了。。怎麽還會不敷所用呢。。”


    “我們是為民求活的義軍,又怎麽像那些狗官一樣為了逢上所需,就不顧一切的窮羅所有而竭盡一切了。。”


    “不知道領軍所為何事如此動怒。。”


    卻是新投入麾下為隨營讚記(參軍),須發灰白精神碩毅的丘宦主動開口問道


    “可否令某為領軍分憂一二。。”


    “好吧,此事也沒有什麽並不可對人言。。”


    周淮安看了眼這位在交州事變當中,表現出不錯眼光和洞察力的老者道。


    “是廣府方麵有所變故的消息。。”


    卻是在自己離開之後的留守司,就根據來自前方的大將軍府號令,在這段時間內數度追加了征收物用和輸糧的數目;以至於地方上一片哀鴻遍野而叫苦連天了;而且這種征收就連那些新設置未久,而打算三年內免除租息的屯田所也沒有例外。


    這就問題大了,許多安置下來的屯戶才剛剛在沒有多餘壓迫和收刮之下,收獲了差不多一季到兩季的糧食,根本承受不起多少風險和變故,就要把還攢下來沒有焐熱的糧食給交出去了;這簡直就是為了眼前而不顧長遠的殺雞取卵做法了。


    而位於潮循之地的屯田所倒還好,根據王蟠的來信,他已經用三江軍軍主的名義,將留守司派出來的征收隊給阻擋在了新建成的關寨外,而暫時挪用原本用作飼料加工的七、八千石陳倉米和雜糧什麽的應付過去了;


    但是位於珠江流域的那數十處屯田區就沒有幸免;雖然暫時還沒有餓死人的消息,但開始重新出現零星逃亡的跡象了,這可就對於周淮安在嶺南種田的大計是一個糟糕的征兆了。


    而且這個消息背後,還蘊含著更加重大的內情和緣由;隻怕是北征的義軍大部和主力,與地方官軍的戰事當中,遭到了相當嚴重的挫敗或者說是失利;才會導致這種一而再再而三抽調後方的資源,甚至做出殺雞取卵式的舉動來。


    畢竟,坐鎮廣州的留守使孟揩可是黃巢不折不扣的親信大將,基本隻對衝天大將軍府負責和聽命。就算是別人來了也未必能夠指使的動他呢,更別說讓他這麽賣力的搜刮和壓迫地方呢。


    “多謝領軍坦言信任。。”


    丘宦摸了摸灰白胡子略作思索道


    “隻是這般的話,領軍就算想留在安南也隻怕時日就不多了吧。。在諸事周全拔師而歸之前,或許需要一個延緩一二的手段了”


    “不知讚記,此刻又有什麽的建議和想法嗎。。”


    周淮安不由在心中讚歎他的眼光老道,而毫不避嫌道。


    “領軍可知,我倒有一處禍水東引的計策,。。”


    丘宦亦是坦然道。


    “隻是施展起來,於您個人怕有些名聲上的妨礙了。。”


    “隻要能夠解決地方民生的一時困厄,區區名聲和毀譽什麽的對我又算得什麽。。''


    周淮安毫不猶豫的應道。


    畢竟在一時鞭長莫及而無法影響主導廣府那邊事態情況下,他也必須想一個辦法和對策,稍稍轉移留守司的關注力和分擔一些征收對象的壓力;不然之前的許多經營和布置的積累成果,就要因此前功盡棄了。


    隨後,他就通過口述給留守司正使兼大將軍府左軍使孟揩和副使林言,各自寫了一封長篇大論的信件,從不同角度指出了一個可以讓義軍禍水東引的針對對象;好就此拖延一二來爭取下自己在安南後續布置的時間和緩衝餘地。


    至於為什麽要帶著軍隊迴去,而不是在少量護衛下隻身先趕迴去的理由;周淮安既沒有明說,對方也顯然沒有追問下去的打算。


    。。。。。。。


    而在遠方沿海,客商往來不絕的交州大港,一隻插著青旗的海船也正在諸多本地船隻的避讓之下緩緩靠上岸邊的棧橋。


    雖然依靠自發聚攏而來的商旅,這處天南第一大港埠在動亂後的短時間內,就再度恢複繁榮而表麵上依舊大多如往昔,但是私底下有些東西卻是已經被徹底改變了。


    比如後方城區坊曲裏那些空出來的宅院,或又是新換了主人的產業。還有被進一步拓寬而延伸至港區中的大小河道和林立碼頭,在外圍預定拓展的位置上被樹立起來木柵和土溝,正在興建的新圍牆和水上關卡。


    從船上下來的曲榮,亦是頗為感歎的看著眼前熟悉的風物,而迴味著自己得到的消息和這些日子發生的情形。


    憑心而論作為為數不多碩果僅存的曲氏核心成員,他並不是不能理解族兄曲承裕的那些做法;哪怕他已經暗暗被城內上層視為氏族門第當中的瘋子,而得了個不擇手段的“曲屠子”的別號。


    但是,如若他不瘋狂一些將那些家大業大的老牌氏族拉下馬的話,就憑曲氏現今損傷慘重的殘餘丁口和些許需要外援支撐起來的影響力,就算是事後在交州占據了相應名位上的優勢,也未必能在後續長遠上夠爭得過那些資深世族,世代經營下來厚積薄發的水磨工夫。


    現在雖然名聲敗壞了但是明裏暗裏的妨礙也去除了,曲氏在交州的重新崛起之勢已經是無可避免了,甚至還有可能超過昔日的地位和權勢,而經營兩三代就能成為大羅城中頭一流的門第,不再是別人口中的那個“滿身土味的鄉宦”或是“外鄉來的土豪”;


    所以他也迫不及待要見到自己那位出力最大,而造就了這一切的族兄曲承裕,而有太多的話語和心思想要與對方傾訴了。


    “七郎,在這兒呢。。”


    很快他就見到了帶著兩名健碩護兵,而身形挺拔似劍如鶴立雞群一般站在人群中相迎的曲承裕。


    “這番旅途勞頓辛苦了罷。。”


    隻是在曲榮眼中,他看起來因為勞神竭慮的多而比以前更消瘦了。原本作為家族的代表和結交各方的頭麵人物,在交州司馬任上所養出的那種貴氣和浮華也幾乎都不見了,而隻剩下一種沉斂之極名為幹練和肅殺的東西。


    “大兄,大兄才真是為了本家事業辛苦了,”


    在廣府經營生意往來而養的有些微胖的曲榮,卻是迫不及待把手言道。


    “如今你在外掌軍,我亦奉命迴來任事在府衙內。。”


    “大兄,隻要你我內外攜手同心戮力當大有可為,也定然能令本家再興氣象。。更上一番的。。”


    “我已然請辭峰州團練之職了。。”


    曲承裕卻是突然頓身正色對他道。


    “正式轉為義軍麾下效命呢。。所以日後地方的事情,還需得七郎多多費神和用心了。”


    “大兄,大兄你這又是為如何呢。。”


    曲榮不由笑容凝結在臉上,而有些驚愕道。


    “如今正是本家大有可為之時啊,大兄又何必。。。”


    “難道你以為本家的如今之勢,是靠什麽得來的,又當如何繼續維係下去麽。。”


    曲承裕卻是想起了那位曾對自己意味深長說過的那句話,原有些猶豫搖動的心思再度堅定起來,而看向海麵所代表的遠方歎息道。


    “或者說,我輩的眼光隻當放在眼前這安南十三州的一隅之地麽。。滿足區區南疆土豪之間的利害得失麽”


    “現今義軍卻是給了我一個機會,可見識到更廣大天地的機會,為兄委實不想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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