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最終打消田曉風心裏那份“階層顧慮”的,還有那碗雞屎藤以及那碗雞蛋酒糟。在自己家裏吃東西的老鄭,簡單換了個人,難以想象他在人多的地方,有那樣一份緊張。


    老鄭頑皮,吃了自己的,又問:“你那個,就別吃了吧,再倒點給我!”


    一個老頭和自己搶吃的,這樣的經曆田曉風可從來沒有過,當然遵命。然後竟然說了句一出口就後悔的話。


    “要不是給你那狗……大寶也留點?”


    沒料想,老鄭根本不在意他把人和狗同等視之:“它哪像我這麽好養,它要狗糧就肉。”


    然後,他又做了一個告訴你一個小秘密的手勢——左手背擋一下右邊臉:“還得按配比,嚴格執行。”


    “什麽配比?”田曉風感謝自己對養狗的一無所知,他這是真誠地發問,正好把心裏閃過的失言之愧全部抹去。


    “三比一,”老鄭說:“你看,是不是比人難養,我們吃的沒這麽多講究吧。”


    養一個比人還難養的寵物,這自然是有錢人才能幹的事,但老鄭那副頑童樣,倒讓田曉風忘了自己在這老頭跟前,肯定是個窮人。


    他抬眼望了望這飯廳高高的穹頂:“這裏你買時,九百多一平?”


    “對啊,騙你我是大寶。”老鄭這麽一發誓,卻自己先笑了——他剛剛才說了,大寶比人難養,真要當大寶,這待遇可是一點不差。


    田曉風卻隻顧著鞭撻自己:“那時候我準備讀大學,要是當年把讀大學的錢,拿來買了房子,現在,多好。”


    老鄭怒了,他把手裏的勺子一下扔在桌麵上——本來打包迴來是一次性飯盒和一次性的塑料勺及筷子,但迴來後,按老鄭的要求,是全換成家裏的瓷碗瓷勺——衝田曉風說道:“那你也進不來我這房子,你也當不成我兄弟!”


    兄弟!田曉風把這兩個字聽得真真切切。


    “老哥說得對,各人有各命。”


    老鄭低頭想了什麽,然後才抬頭衝他說:“沒錯,人各有命,但人,更需要惜命。”


    “惜命?”田曉風故意逗他:“是要怕死的意思嗎?”


    “難道你說人各有命是指生命?”


    田曉風隻好換了個話題:“老鄭,你一個人住這裏?家人呢?”


    “家人都死了。”老鄭說這幾個字的那副輕鬆,就像說的是與自己無關緊要的人,像是在開一個無關緊要的玩笑。


    田曉風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麽迴應他這副輕鬆,隻好傻笑。


    老鄭這才嚴肅地說道:“是真的,都死了。”


    田曉風當然不信,這聽起來更像是他自己屏蔽某些東西的犀利說辭。


    他既然要屏蔽,那就不要再跟他提了。


    “你剛才說,我以後可以隨時來這裏?”


    “當然,你隨時來。”


    “大寶不會生氣嗎?”


    “大寶!大寶!!”老鄭突然朝外麵喊了兩聲。是的,就兩聲,然後,沒多久,那秋田犬步履如飛,輕無聲息如踩祥雲,很快出現在老鄭身邊。


    老鄭對它說:“給你介紹個小兄弟,好不好?“


    那狗狗像是真的聽懂了,瞧著他,然後,用嘴巴親了親他的膝蓋。


    “大寶,我跟你說真的,就是他,我剛跟你說了,他是朋友。以後,你要把他當兄弟,好不好?”


    大寶真的騰起兩隻腳,趴在桌麵上,然後,盯著田曉風看,向他吠了兩聲,聲音不大,吠完還帶著舒氣的聲音。


    田曉風像看變戲法,真看傻了:”老鄭,它,這就認我了?“


    老鄭說:”你試試?“


    田曉風問:”怎麽試?“


    老鄭搖搖頭,光笑。田曉風也覺得自己問了個白癡問題。


    “大寶,大寶,來——”田曉風試著和它打招唿。


    那狗本來剛把腳從桌麵上放下去,聽他這麽一叫,又重新趴了上來。


    “大寶,大寶——”田曉風又喚了一聲。


    大寶這次迅速地從桌麵上下去了,然後,它從老鄭背後繞過來,鬼魅一般到了田曉風的腳下。田曉風有些緊張,感覺汗毛都要豎起來,但忍著——因為,大寶正拿鼻子聞他的腳,而且很快,聞了一邊,又一邊。然後,又繞到他身後,田曉風能聽到它的唿吸。接著,它在田曉風身邊蹲坐下來,似乎還發出了一聲輕微的聲響。田曉風能感覺到它的放鬆,這才伸手去摸了它的頭。大寶任它摸,還閉上了眼睛。田曉風感覺著它身上那細膩滑順的皮毛,那觸感有著別樣的溫暖,或者,是溫存,有些愛不釋手。但大寶卻有點煩他了,它一下子矮了下去,躺著了,鼻子嘴馬就在田曉風的腳邊。


    “神了,老鄭!”田曉風這一刻真的感覺得自己像個孩子:“它真的認我了。”


    “那肯定,”老鄭一副了不起的神態:“它敢不認嗎?”


    田曉風想問他,平時有朋友來這嗎?大寶都認他們當朋友兄弟嗎?那話到嘴邊硬生生是刹住了——多麽蠢的問題!


    然後,接下來田曉風有事沒事就來這裏,慶興園43號。這裏的大門永遠都隻是從裏麵拴著,沒有鎖,而每一次隻要他打開門,大寶就會出現在他的腳邊,輕吠兩三聲,打幾個轉,然後又跑到裏麵去跟老鄭報信。


    這別墅的圍牆其實挺高,門是銅門。外鎖上頭有一個小門,比電影裏監牢送飯的口還小,堪堪可以伸進去兩個拳頭,而且它不高,大概胸口位置。這扇小門一推就開,如果稍低一下身子,就可以從這門裏看到裏麵別墅大門是不是鎖著。但田曉風就從來沒有看過,他覺得自己迷戀上甫一開門,大寶就出現的那種快感;同樣,他也願意承受門打開後,沒有大寶,隻看到別墅大門緊鎖的失落。


    他甚至也習慣了老鄭在這個年代,竟然沒有手機——不,他有,他他從來不帶,他就放在家裏,這是他自己說的。但,反正田曉風從來沒有看見他拿過手機。老鄭要是在家,他拿得最多的,其實是書,或者筆,毛筆。但他寫那寫,真的不敢恭維,田曉風雖然不懂書法,但覺得那書寫的,純屬浪費紙。問題是,老鄭不缺紙,對著樓梯的那間房,裏麵全放了上好的宣紙。老鄭說,等他把這屋子宣紙揮霍完,他也歸西了。


    說這話時,大寶在旁邊。大寶聽懂了,它很不滿意,焦躁地轉了幾個圈,還大聲衝老吠。


    老鄭說:“你吵什麽吵,你放心,等你死了,我才能死呢。”


    大寶也聽懂了,但它明顯不喜歡這個話題,跑了。


    田曉風問:“大寶平時是住幾樓?”


    老鄭說:“隨便它住。反正我隻住一個房間。”


    田曉風開玩笑說:“那你給我騰一個房間唄,一不小心我和老婆吵架迴不去,也能有個地方落腳。”


    本是一句玩笑,但老鄭真做了。就在二樓主臥的邊上。


    當然了,那個房間,到目前為止,田曉風還沒有用著過。但它,卻真真是夯實了田曉風有事沒事來這裏的隨心所欲。


    這次來,把車開進院子,當然是因為打開大銅門後,大寶出現了。看著大寶又跑迴別墅裏,他這才把車開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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