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曉風在洗手間裏洗了手,用清水拍打了幾下自己的臉,拿毛巾擦幹,瞬間的精神頭有如再世為人。心裏對方雲今晚將與自己有所緩和、風波終將過去的自許,更是讓他興奮。


    當然了,可以沾沾自喜但不可大喜過望,自己的老婆自己要有譜。要保持冷靜,要讓她體味到自己依然身陷她不理人的苦悶中,她也一定會明白,自己任何能爬上臉上的衝著她的笑,都是搖尾乞憐——他在心裏評估過了,自己是真的犯了個很大的錯。現在,他必須乞求老婆給自己一個交流的機會,不能這樣卯著,這樣實在於事無補,什麽也解決不了。


    我錯了!田曉風想著,今晚一定要製造機會、找到機會說出這三個字,而且還是讓老婆能扣著這三個字心痛自己、原諒自己。


    一番磨蹭,他從洗手間裏出來時,方雲已經晾好衣服從陽台上迴來。她坐在沙發上,把那一頭濕發從浴帽裏解放出來,開始要吹幹它們。


    “老婆,那我去洗澡了?”


    剛要響起的吹風機傾刻間消失了聲音。方雲一手撩著頭發,一手拿著吹風機,剛出浴的冷美人有著更大的殺傷力。


    她瞪了他一下,眼瞼又立眼眨了眨,拒絕與他對視。她沒有直接迴應他,而是大喊道:


    “少華,媽媽洗好了,少華,快去洗澡。”


    這下是聽明白了,兒子不是去房裏睡著了,而是跟媽媽說好了他先進房間裏躺會,等媽媽洗好澡了再叫他。


    可是那黑漆漆的房間裏沒有任何應答聲。


    方雲有點惱了,她兩隻手都垂下為跌落在前膝上,頭發也應聲而落,遮了半張臉。她像個要發火的巫婆,手裏仍在抓著的吹風機像是隨時用來懲罰誰的兇器。


    她加大了音量:“少華!你有沒有聽到媽媽叫你!!”


    田曉風當然知道這音量裏有著朝自己生的氣。他連忙擺擺手:


    “我去看看。”


    在門口時,他就聽到了兒子翻身的聲音,似乎還有若有若無的迴應的聲音。田少華可是很少不聽媽媽的話的。在爸爸這裏,他可以全天候撒嬌耍賴直到爸爸認認真真是讓自己聽明白道理;但在媽媽那裏,他隻能伺機撒嬌耍賴,而當媽媽這樣提高嗓門,他就毫無機會。


    “兒子?”田曉風伸手先把燈打開。瞬間填滿整個房間的光,讓他看到田少華側躲在床上,身子蜷縮著。他明明對著爸爸,但卻沒有看爸爸。


    父子連心,就在一刹那,田曉風感覺不妙。他把手按在兒子的額頭上一試,發燒了!


    田少華這時才虛弱地跟他說話,氣若遊絲:“爸爸,疼。“


    田曉風一下子炸了:”老婆,你快來,少華發燒,肚子痛。“


    客廳裏響起什麽東西失手落在茶幾上的聲音,當然了,是那個吹風機。


    田曉風無暇多想,他抱起田少華:“走,爸爸帶你上醫院。”


    方雲幾乎要和抱著兒子衝出來的丈夫撞到一起,她被嚇到了:“怎麽啦,兒子,你怎麽啦?”


    田曉風隻給她一秒的時間,讓她可以摸到田少華的額頭:“我先抱他下去,你換衣服下來。”


    田少華這時已經顫悠悠地哭了,一開始還有聲音,接著就隻有抽泣,當然了,還有那個字:“疼!“


    方雲覺得自己要瘋了,隻是這樣的情形畢竟有過經曆,她強令自己鎮定,她去把家門打開,把他們父子倆護出門外:“少華,別怕,媽媽馬上來,馬上來啊!”


    田曉風就隻穿著拖鞋,但這時身為人父的神力護身,並不防礙他很快把兒子抱下六樓,並小心地把他抱進車裏,放在車後坐上,並拿靠枕給他枕好。


    他以最快的速度、前所未有的車技把車出來,車燈裏,方雲已經衝將過來。就這麽一會時間,她換了睡衣,隨手套上的是居家短裝,頭發也是拿個皮筋一紮。她躥進車後座,抱起田少華,讓他偎臥在自己懷裏。


    夫妻間無話,車直衝出小區,往市立區院去了。


    半個小時後,市區醫急診輸液室,田少華躺在輸液床上,眯著眼睛,但明顯舒坦多了,隻是還處在虛弱中。


    急性腸胃炎!


    看著那還有大半瓶的藥瓶子,方雲舒出了一口氣。


    有個護士過來,摸了摸輸液管子,不知道是不是做了調整。她平靜地對方雲說道:


    “放心吧,孩子沒事。這孩子,真能忍痛。不過現在沒事了,輸完液就可以迴去。”


    聽她說少華能忍痛,方雲的眼淚也決了堤。護士給她遞了個塊紙巾,她點點頭算是謝謝了。


    是的,好在沒事。眼淚可以流,但她終究沒有哭。


    少華這時卻問道:“媽,我爸呢?”


    方雲拿紙巾遮著眼睛,暖聲迴答道:“爸爸去拿藥,你不要亂動,媽媽出去看看。”


    田少華很乖,他眨眨眼睛,答應了媽媽。


    田曉風取藥早就迴來了,現在,他就坐在外麵走道裏的椅子上。方雲無聲地在她身邊坐下來。他伸手去抓方雲的手,抓到了,但又被掙脫了。


    剛才就診時方雲已經跟醫生交待,田少華今天吃了太多的漢堡炸雞還有其它,醫生認為這是誘因。方雲很內疚,她在等著丈夫的罵。


    然而,田曉風沒有。


    “老婆,我們別再僵著了,好嗎?我知道我錯了。”一陣沉默後,田曉風正式向才婆求饒。


    哪壺不開提壺,雖然現在是夫妻同心,為了兒子,但一碼還得歸一碼。方雲抬起頭,瞪著對麵的牆:


    “你怎麽錯了?!”


    怎麽錯了?如何能一句兩句說得清?兒子還在裏麵躺著呢!田曉風心裏有些抵觸此刻的追問,他嘟囊了一句:


    “我哪都錯了!”


    是的,兒子還在裏麵躺著,方雲很生自己的氣,怪自己讓兒子吃那麽些東西,但丈夫這時候的認錯對她卻是一種撩撥一種取巧:撩撥自己正無處發泄的自責、趁機獲取自己因兒子有事不應擴大事態而給予的原諒。


    所以,他是真賭氣,她是真生氣!


    “我不認為你真覺得自己錯了。你要是真覺得自己錯,就不會那麽辦事!”


    聽她這麽非得理論清楚的語氣,田曉風雖然不怯,但理智告訴他,現在唯有毫不講理的退讓才是真正的道。但退讓的同時,也不能讓她繼續加大火力。


    “我們先不要理那麽清,好不好,老婆,我是真的知道自己錯了,萬幸兒子沒事,一會迴去,你想怎麽辦都行,隻要你開心,隻要你不再跟我僵著,好嗎?”


    方雲這時又如何收得住火!


    “你少拿兒子當擋箭牌!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做決定時,心裏有想過兒子嗎?想過我嗎?我方雲做錯了什麽,又說錯了什麽,讓你這樣來對我!”


    聲音不斷升高,雖然她也壓著嗓子,但這種混響音效在走道空間的共鳴裏,重如搗鼓。


    田曉風舉起雙手,是的,他舉起了雙手,是投降,也是在示意方雲要冷靜。他從椅子上滑下來,以一個踮起腳跟的蹲姿挪到方雲跟前,就在她的跟前,低聲強調道:


    “老婆,老婆,你冷靜,你冷靜,好嗎?這裏是醫院,我們別吵著少華。”


    然後,他的頭埋在她的雙膝上。


    方雲的眼淚又下來了,她哀傷地看著老公的後腦勺,抬起雙手要去摸他腦袋。隻是那兩隻手最好隻是澆在了自己的腿上。


    “你起來,田曉風,你既然自做主張,那行,往後,我和少華自己過,沒你,我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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