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傲視天下數十載,如何肯被臣子逼迫,將他在百官麵前敲上“無能”的鉛印,這讓他想起了登基之處時是如何被逼廢棄發妻的,又如何一步步被沈緹母女算計的走到今日地步。


    更是痛恨有臣子敢來置喙他的儲君人選。


    於是,他在朝堂上以強硬姿態,將鬧得最兇的元郡王貶為庶人之後又殺其父子六人,又罷黜了兩位白須老臣,並讓鎮撫司親自盯著藩王離京。


    強勢壓製的後果,反倒是讓藩王的煽動起了效果。


    百官們仰望著龍椅上年過半百,卻絕了皇嗣的皇帝,人心浮動,紛紛開始暗中觀察可能被過繼的宗室郎君。


    新的派係,新的紛爭,悄然而生。


    這是皇帝最不想看到的局麵。


    於是,這位曾睥睨天下的皇帝開始以瘋狂的禦女姿態,來向朝臣證明,他依然年輕!


    將會由他的親生子來繼承他的江山。


    禁宮裏靜極了。


    隻遙遙聽得遠處的墨嬋在樹蔭間喋喋不休。


    正值夏日夕陽沉墜時,本該是紅霞漫天、金光彌漫的景象,然而,此刻的天際卻似被禦案上上好的濃墨潑灑,烏沉沉的翻湧著。


    柳蔭深碧,花枝輕搖,空氣似乎凝結,百花欲仙欲死的香味在滯悶的空氣裏,濃鬱的似要將人沉溺下去。


    皇帝自少了壓抑與掣肘,愈發放縱於纏綿年輕飽滿的身體。


    當輪值的禁軍以幾倍之數,踩著鋥鋥步伐進入延慶殿,呈戒備狀態,內侍驚魂似的來報“叛軍闖宮門”時,皇帝正在美人身上討伐,光裸而白膩的背脊下端輕輕搭了一條絲滑的錦緞。


    身下美人們的縱情吟叫讓皇帝感覺自己於此道依舊保有年輕的活力,便越發的興奮起伏起來,交合的隱秘處在他的劇烈動作下若隱若現,烘出一陣陣濃烈的靡靡之氣撲麵。


    皇帝雙臂撐在美人兩側,動作戛然而止,蝴蝶骨的線條仿佛欲破繭的蝴蝶的翅。


    他赤紅著雙目,側首嗬斥:“放肆!誰敢擅闖禁宮!”


    伏在重重帷幔之外的內侍聞得皇帝暴怒的聲音,深深伏在地毯上,顫顫道:“前頭來報,永定門已經被攻破,楚王李岩領著大隊人馬已經打到右安門了!”


    右安門之後是宣門、重華門,而重華門之後,闖過長長甬道便是延慶殿了!


    秦宵掀了重重幔帳進到寢殿內,上前掛起幔帳,服侍著丹藥效力打到頂峰而身體格外亢奮的皇帝從美人的身體裏退出來。


    烏雲迅速集聚,將天光遮蔽,風卷起竹影沉浮,那是暴風雨前極致的寧靜,也預示著不久之後的雷暴將會以劈開天地之勢而來。


    皇帝隻著了一條袴,光腳站在百花爭妍的地毯上,那樣繁複而豔麗的色彩將他那雙足襯得白皙的幾乎透明,與陰翳的麵色形成強烈對比。


    瑩白如玉的茶盞碎裂在雪白的牆壁上,細碎的瓷片濺起刀光劍影在眼底:“李岩!賊子!亂臣賊子也敢動搖朕的天下!”


    秦宵從未見過皇帝如此震怒的神色,仿佛厚重烏雲後一道接一道的雷電在他的情緒中爆發,便是沈蓉被殺真相到他耳中,他也不曾有多大的情緒起伏。


    拿了中衣給皇帝披上,迴頭問道:“禁軍呢?”


    內侍年紀尚小,何曾見過如此陣仗,隻覺心口就要被心跳衝破,伏地道:“楊統領帶著五百禁軍鎮守延慶殿,副統領帶著其餘禁軍去應戰了。”


    然內侍的話音還未落地,外頭就有禁軍渾身浴血前來迴稟:“叛軍帶了三千營的強弩手,禁軍、不敵!叛軍已經快打到重華門了!”


    三千營有強弩手,禁軍也有,何況禁軍皆是全副鐵甲,守衛宮禁的身手更是尋常軍士之上,除非有人叛變,如何會不敵?


    花樹婆娑,枝影在窗紗上交錯縱橫,似不可預知的人生。


    陰翳翳的天光倒映著宮宇間的燈火,幽光燁燁,在光點的盡頭,隱約見到人是繁忙而庸碌的一生,在斑駁的紅牆掩映下,叫人心底莫名空寂。


    狂風席卷著暴雨從遙遠而漫長的永巷延綿傾盆而來,迅速將天地逶迤成在一處,難以看清前景。


    方才還在龍榻上婉轉嬌啼的妃嬪聽著有人叛軍闖宮門,哪裏還有嬌笑清綿的模樣,一個個衣衫不整的縮在一旁害怕的幾欲垂淚。


    外頭幾乎如黑夜一般,殿內的燭火之光微淡,秦宵慢條斯理將銅鶴頂蟠枝的燭台上的紅燭全數點亮。


    燭心的火光融化了紅蠟,緩緩墜落,靜靜無聲如血淚一般。


    殿中寂寂無聲,兩位美人顫抖的唿吸聲尤為清晰。


    皇帝連看都未曾去看那兩個美人一眼,聽著長長的夾道裏傳來的隱約刀劍淩厲聲,越發不耐:“滾出去!”


    兩位年輕的美人跌跌撞撞的離開。


    看著窗外殿宇重重,脊簷飛翹,正似這裏的人心,如廊道迂迴。


    皇帝乜了秦宵一眼:“你倒是平靜。”


    狂風拍打著窗欞,撞開了一隙,有風肆意闖進,在殿內橫衝直撞,重重輕紗帷幔如海麵的浪,翻飛舞動,搖曳了秦宵眼底的火光,叫人看不清底色:“陛下威懾天下,運籌帷幄,又有楊統領驍勇無敵,奴婢隻需侍奉好陛下便是,無甚可擔憂的。”


    皇帝抬了抬眉。


    沒有說話,算是領了他的奉承。


    秦宵漫漫然一笑,溫和而疏淡:“若是她在,必然是毫不猶豫的站在了陛下身前。”


    皇帝麵上有一瞬的失神。


    那種恍惚,仿佛是禦花園蓮池平靜的水麵,因為堅韌而挺立的荷花花莖在細風裏輕輕搖曳而蘊漾出的、一圈圈細密而柔軟的漣漪,把記憶深處的清麗容顏搖碎。


    池麵粼粼的光,使她仿佛籠罩在無邊的光暈裏,美的盈翠而遙遠。


    “朕這一輩子,有那麽多的女人,到最後,竟隻記得起她曾拿那樣清澈而親近的目光看著朕。沒有利益牽絆,沒有名分算計。”


    秦宵緩緩一笑,聲音是溫和而淡然的,卻有譏諷的弧度:“可她被辜負了。高處不勝寒,陛下終於覺得所謂的情義,也是值得期待的東西了麽?”


    皇帝長籲如歎裏帶著幾分嗤笑,不知是對著自己還是對著“親情”二字:“朕,從不曾擁有過。”


    秦宵側首看他:“奴婢一直有個疑惑,還望陛下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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