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遽然一震,眼底的淚花凝結,錯愕的看著皇帝,驚懼與惶然緩緩消失,緊隨而來的是一重又一重的失望。


    她看著皇帝,這個她深愛了數十年的男人啊,竟變得這麽陌生。


    在他的眼底,哪裏還尋得見年輕時的溫柔神色?


    如今,隻怕他的眼裏心裏,都沒了她這個妻子的位置了吧!


    隻覺心底的深情被掰碎了狠狠踐踏,皇後不甘的揚起驕傲的頸項:“……陛下,您怎麽可以這樣對臣妾!臣妾盡心盡力教養皇兒,如今年老色衰了,在陛下眼裏便隻有錯處了麽?”


    皇帝接了婉嬪奉上的茶盞,聽到次節,看到此景,麵色不由更冷了幾分。


    殿內本就壓抑而沉寂,入夜後的燭火漸漸明亮起來,將妃嬪們的身姿照得邈遠起來,地毯上被拉的很長很長的影子輕輕幽晃著,看的眼底恍惚起來。


    撚起的杯蓋一鬆,磕在了杯沿上。


    皇帝一側手,將茶盞又擱迴了婉嬪手中,神色難看得幾欲破裂。


    冷冷道:“察查真相,照顧後宮,本是皇後職責,可這二十年來,朕的皇嗣折損了多少,皇後可曾給過朕一個交代!皇後的盡心盡力就是這樣的結果嗎?”


    白瓷的薄脆之聲入耳,幾欲碎裂,皇後一凜,驚懼遊走在經脈:“陛下這話什麽意思?臣妾執掌後宮二十年,何曾蓄意害過誰!大皇子、二皇子哪個不是千尊萬貴的好好養在金堆玉砌裏!今時今日,陛下為了個妾室、為了個沒有出生的孩子,這樣來責罵羞辱臣妾!陛下心裏哪有還有我這個妻子!”


    “放肆!”皇帝的手狠狠拍在紫檀木的桌上,震的桌上一直錯金三龍出水的香爐咚咚搖晃了一下:“就你如今這般刻薄又不知輕重的樣子,哪裏還像個母儀天下的皇後!”


    婉嬪嘴角閃過一抹冰雪般的笑意。


    沒有太後,皇後落敗的速度可當真是快!


    她忙給皇帝順著心口:“陛下不要動怒,皇後娘娘也隻是一時口不擇言。不管是華妃娘娘的孩子,還是上迴溫貴人的胎,或許都隻是與著世間的緣分還未到。有陛下的眷顧,華妃娘娘還會有孩子的,一定會有的!”


    微微一頓,溫柔而體恤道:“娘娘是妻,陛下不該這樣訓斥娘娘,話落出去,豈不是要宮人看了笑話!”


    皇帝揮開了婉嬪的手,站了起來,眼神仿佛灌了滾燙的鉛水,烈火灼灼,指著皇後脫口道:“妻子!身為妻室,你連沈氏十中之一的賢惠與能力都沒有!沈氏在時,後妃有孕何曾接連出事!皇後!朕最後的就是當初順了太後的心意冊封你做了皇後!以致朕的皇嗣凋零至此!”


    一陣劇烈的風卷著雨絲不其然打進殿內,宛若一把鋒利的匕首擦過皮膚,雖不疼,卻是沁骨的刺冷,寒津津的直直墜向心底。


    沈氏?


    不意皇帝忽然提起這個宮中禁忌一般的存在。


    像是心頭肉上被誰的指甲重重彈了一下,痛的身體控製不住的蜷縮起來。


    他竟拿她與沈灼華相提並論?


    當初太後要他廢棄的女人,他短暫一爭之後便輕而易舉舍棄的女人,此刻,她在皇帝的心中竟還比不得那個賤人!


    到底是她不知輕重,還是這麽多年因為太後的庇佑讓她錯覺以為她與皇帝曾經恩愛無間?


    其實他從來不曾真的愛過她?


    所有的溫存,不過是對太後的一點孝心與交代?


    從前可有可無的人,因為死在了盛開的年歲裏,在時光如刀之下,反倒成了他心口的朱砂痣了!


    皇後忍不住顫抖起來,淚自她脂粉均勻的麵孔滾落,衝刷出嘴角無法遮掩的細紋。


    她用力咬唇,屈辱感占據一切,失控道:“我再不好,也是陛下親手冊封的皇後,她沈氏再好,還不是被陛下親手廢棄了!她不過是懷了妖孽的罪人,陛下竟將臣妾與她相提並論!這些年臣妾調度後宮,照顧妃妾,在陛下眼裏竟還不如她嗎?”


    皇帝睇著淚水橫流的她,眸色越來越陰沉,語調如冰,讓人不寒而栗,自薄唇間緩緩吐出三個字:“你不配!”


    靜妃、容妃皆是一驚。


    而婉嬪不過淡淡悲憫的看著皇後。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秦宵輕輕抬首,迎了滿麵細密雨絲,撫著衣袖,緩緩一笑。


    帶了遺憾的逝去,在歲月的流轉裏,會成為活著的人再也無法比擬的美好。


    來長春宮的路上,他與皇帝不斷地說著她,她在他心底落下清晰的影子,看到皇後,自然會下意識的去比較。


    而沒有太後護著的皇後,可以輕而易舉的被逼失控。


    隻要邁出了這厭棄的第一步,白鳳儀的人生,便開始倒計時了!


    依仗多了,人便很難學會獨立。


    外頭,風帶著冬日的寒意,隨著入夜的腳步越發刺骨,殿內卻仿佛盛夏正午的滯悶,香爐裏的青煙騰升而起,仿佛一張蛛網,黏膩的扯不斷的緊緊的覆在皇後的胸腔裏。


    不意皇帝驚這樣羞辱她!


    不敢置信的望著皇帝,隻覺他藏青色衣袍上那條玄絲銀線繡以的五爪蟠龍格外猙獰,龍爪之尖以金線盤起,在燭火的光輝下尖銳的好似要活過來衝向她一般。


    “陛下!”她的驚叫衝破雲霄,卻又戛然斷裂,消散與空氣裏:“臣妾究竟做錯了什麽,竟惹得陛下這樣厭棄臣妾!”


    皇帝的容色淡的仿佛斜陽下的一抹雲煙,竟是從袖中掏出一條春蘿纏枝的私帶來:“皇後自己做過什麽,還需要朕給你說明白嗎?一樁樁告訴你,你這個皇後也便到頭了!”


    皇後看著那條私帶,繁花似錦如春,落在眼底成了劇毒的蛇,逶迤著五彩斑斕的身子,嘶嘶朝著吐著信子。


    那條私帶,她認得。


    裹著麝香在陰暗的角落裏整整三年,陰毒的香味將它緊緊纏繞,然後它,通過內務府的手去到了有孕妃妾的手中。


    猶記那一日,她抱著尚在繈褓中的太子,在燦燦春日清光下,看著那賤人蓬鬆的雲鬢間纏著這條私帶,垂首扶著高高隆起的肚子的動作間,豔麗的色彩落在她的豐盈的麵頰旁,那樣如朝霞明媚。


    後來她小產了,不再纏這樣明麗的私帶,那張臉沒了霞光映照,變得蒼白醜陋,果然了,皇帝的眼光很快從她的身上滑過。


    她以為那條私帶太後已經幫她處理掉了。


    為什麽會在皇帝的手裏?


    “怎麽會……”


    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皇後跌坐在自己的腿上,大口大口喘著氣。


    可她依舊不肯低頭。


    她在等,即便等不來太後,還有另一道救命符紙就要來了!


    她不會輸!


    她絕對不會讓自己落得沈灼華那樣的下場!


    床幃下墜著兩枚鎏金雕花的龍鏤空熏球。


    那繁複而精致的枝葉花朵清晰可見,隨著絲絲縷縷的芬芳青霧的吐出,攏出一片如夢如幻的邈遠姿態。


    華妃於入夜後醒來,小腹劇痛,又聞得滿殿的血腥,便也清楚的曉得自己的孩子已經不存在了。


    清冷的眸子盯著帷幔間嫋娜四散的青煙,淚便無遮無攔的淌下來。


    皇帝進來,見得她蒼白羸弱的麵上無聲淌過清淚,他長籲一口氣,俯下身,望著她的一雙淚眼,低沉欷歔:“你最是倔強,卻也有如此可憐,淚長流的時候。”


    華妃一聲輕泣,伏在了皇帝懷裏。


    鴉色青絲淩亂沾了她的淚,貼在蒼白的麵頰上,越發顯得形容憔悴,不忍一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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