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語塞。


    是啊,誰會相信華妃竟會那腹中已然胎動的胎兒來算計自己呢!


    她急急幾步,在皇帝麵前跪下,雙手輕輕搭在他的膝頭,以一目淒惻與信任仰麵望著皇帝:“陛下,您要相信臣妾啊,臣妾真的沒有這樣做過!螽斯門下每日都會有後妃經過駐足,臣妾如何會在那麽多人路過的地方對皇嗣下那樣的毒手呢?是有人要陷害臣妾啊!陛下……”


    婉嬪戚然搖首:“皇後娘娘說這樣的話,自己信麽?宮裏已經很久沒有皇嗣誕生了,太醫早說過華妃娘娘懷的很有可能是男胎,陛下對這個孩子更是日夜期盼,華妃娘娘如何會去撞皇後娘娘的轎攆!”


    皇後當初能隱藏在沈氏背後十餘年不露聲色,便是因為有太後的承諾,所以她篤定而泰然的等著沈氏替她走完最艱難的路,最後輕輕鬆鬆取而代之。


    她本不善於宮廷鬥爭,這二十年的順心遂意,也是因為太後的護持。


    而她,自持有皇後尊榮、有太後威勢,從起初時還會拉攏妃妾站在自己一邊,對付風頭太盛的寵妃,但在李啟出生之後,在年歲漸長之後,在懷孕的妃妾越來越多之後。


    這樣的合作也便不複存在。


    她打壓所有得到皇帝寵愛的妃妾,借了依附的妃妾的手去“賞賜”有孕的妃妾。


    這二十年來,死在她和太後手裏的孩子也早數不清。


    敵人環伺。


    雖有妃妾依附討好,但這些人是最懂得看風向的,一旦太後病下之後,便也漸漸不再低眉順眼了。


    有些話原本可以由外人委婉了來提出,以更為和軟的方式來驗證。


    而此刻,卻隻能是她自己來說。


    皇後揚起麵孔,極力讓自己的語調聽上去是溫和而包容的:“還請皇上把素日照料華妃胎像的太醫都叫進宮來,或許可以問問他們,華妃的胎是不是一向安好。”


    婉嬪冷冷一笑,諷刺道:“皇後的疑慮倒也不錯,說不定華妃的胎本就是不穩的,今日就是為了算計皇後娘娘呢!這劉院首一人話不可信,不若多叫幾位太醫來驗證,到底是怎麽迴事,也免得華妃娘娘已然小產害得悲傷算計、不敬皇後的罪名!”


    倚著門口的秦宵麵無表情,大約也已經聽膩了這樣相互栽害的戲碼。


    遙想當年她在的時候,哪個妃嬪敢在宮裏生出這樣的算計。


    可就是因為她太相信了所謂的至親血緣,最後落得被最信任的人殘害。


    把劉院首喊了進去,一轉身,又差遣了小黃門去太醫院把侍奉華妃胎像的太醫,順道一並把華妃素日請脈的記擋也取進宮來。


    劉太醫麵對皇後幾乎是威脅的眼神,一拱手迴道:“華妃娘娘的胎一直都穩妥的,素日除了溫和的滋補品,任何固胎的湯藥都不曾吃過,也無需去吃。”


    皇後隻覺被拋進了結起薄冰的湖水裏,寒徹周身。


    她不明白,徹底不明白了,若是胎像安穩,甚至還可能是男胎,華妃為什麽要那孩子來算計她?


    她到底要做什麽!


    殿外修竹聲沙沙,連綿綿細雨也成了傾盆大雨,風唿嘯穿過,轉首望去,隻見如墨夜色裏是琉璃燈盞搖碎的光點流溢著,宛若鬼影遊蕩。


    去太醫院的內侍帶了人就迴來了。


    答案自然是一致的。


    華妃的胎是安穩的,所有的脈案也都隻是以溫補的滋補品為主。


    皇後的目光落在皇帝手邊的錯金香爐上,那乳白的煙霧成了一道厚重的迷牆,將她與他徹底阻隔開了。


    她無法看清皇帝的神色。


    隻覺唿吸艱難。


    “不會的……怎麽會這樣!”


    如果不是胎像不穩,華妃那小賤人為什麽要這樣算計她?


    後位!


    華妃想將她拉下台,好取而代之麽!


    不!


    做夢!


    她有太子,還有太後!隻要太子和太後還好好的,誰也別想動她!


    婉嬪看著皇後,眼底漾了一抹笑,那笑意仿佛冰雪琉璃世界裏開出的彼岸花。


    她輕輕握著皇帝的手,瑩瑩的目色裏有宛然憂傷:“臣妾曾見過華妃娘娘的胎動,小皇子康健有力,您也見過的,是不是?華妃娘娘每日都期盼他的平安到來,您也感受到了,是不是?”


    廊下的迴旋風卷起落葉刮過地麵,發出刺耳的枯燥聲,聽得人心底一陣陣煩躁,卻又無法、無處發泄,隻能在心底憋的生疼。


    隔著垂花門,宮門口有老年女人獨有的沉而厚的嗓音響起。


    皇後心下一舒,沾滿淚水的麵孔切切望向殿外。


    那聲音她認得,是太後身邊的何嬤嬤!


    隻要太後插手了,皇帝孝養皇太後,無論無何是不會忤逆了太後的!


    然而當秦宵轉身看過來的時候,皇帝除了眉心越發緊擰之外,卻沒有任何表示。


    這樣的態度秦宵自然明白,親自去宮門口將人給打發了。


    皇後不住迴首,待見得秦宵獨自步上台階,又站迴了門外,心底的舒展褪卻,驚懼與惶然一步步逼上心頭。


    太後身邊的人被打發走了!


    什麽意思?


    皇帝這是要讓她孤立無援麽?


    今日就是要看她被妃妾逼迫麽?


    皇後本生的楚楚姿色,她自來知道什麽樣的神色更能讓自己顯得柔弱無辜。


    淺顰微蹙,目中盈起薄薄的水色,期期仰望著那玉山巍峨的男人:“陛下,臣妾與您二十載的夫妻情分,如何不知您對華妃的重視,又怎麽會傷害她的胎呢?您要信臣妾啊,臣妾真的不知道華妃為什麽要這樣撞過來。可臣妾真的沒有傷害過她啊……”


    皇後說的情意深切。


    而然她忘了,她的年歲、她的身份都不容許她做出這樣姿態。


    全然沒有國母的雍容與鎮定,眉心的折痕與眼角的紋路,更無一不是在提醒皇帝,他們已經走在老去的路上,而他的子嗣卻在皇後掌管的後宮裏一再凋零。


    皇後善妒,容不下皇嗣,皇帝並非一點不知。


    隻是年輕的時候,皇後年輕美麗的容顏和深情的眼神讓身為男子的他感到滿意,更因為太後的包庇與幹涉,皇帝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她去了。


    他以為隻要嫡子平安長大了,她便能安心了。


    卻不想她的妒意在太後一再的縱容下越來越刻薄。


    隨著時光匆匆流逝,看著天下的版圖一再擴張,皇帝希望自己年輕,永遠年輕,而年富力強的皇帝最大的證明就是子嗣的繁茂。


    可他,四十八了,卻隻有四個公主,三個皇子。


    三個皇子,除了太子,一個懦弱一個病弱!


    這讓皇帝越來越無法接受。


    這樣的壓抑和退讓,在太後病下之後,再也無法掩飾。


    連皇帝都不懂為什麽,這幾年裏,無數次的他將皇後與曾經同樣坐在這個位置上的她一再比較,最後,他對皇後,已經老去的皇後,隻剩下了忍耐與厭惡。


    皇帝的唿吸略略粗重,別過臉,並不看她,指腹慢慢磨砂著袖口上密密匝匝的繡紋,洗米似的繚亂,睇著靜妃的眼神陰沉似箭:“靜妃,朕再問你一遍,到底看到了什麽!”


    靜妃顫抖如無路可退的小獸:“臣妾看到、是……”雲鬢間碧冷的珠翠在她悄悄看向皇後的動作間,曳起泠泠冷光,“臣妾看到是轎輦……”


    皇帝的態度讓皇後覺得渾身發冷,倏然打斷靜妃的話:“陛下情願相信妃妾之言,也不肯相信臣妾嗎?”


    婉嬪低頭撥弄著手腕上的纏金枝嵌紅玉髓的鐲子,一粒粒飽滿紅潤的玉碎好似熟透了的石榴籽一般,襯得她一雙纖纖玉手如凝脂,搖了搖頭:“皇後娘娘,陛下是聖君,看的是證據,如何隻看對方身份就決定信了誰呢?”


    皇帝微闔的眸子如清冷的秋風,冷冷掠過皇後的臉:“六宮不寧,乃是皇後的過失。朕在前朝費盡心力,迴到後宮,還得給皇後的錯失耗去心力!皇後問朕,為什麽不信,那皇後告訴朕,那什麽信你!”


    “你這個皇後,無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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