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夫人身旁的奶奶詫了詫:“男子怎能進產房……”


    倒也不怪她這般說,自古以來都是如此,產房裏血腥,男子覺得會對自己的運勢不利,都不願意看,願意陪在產房外等著的都算是少數了,多的是白日轉在外頭,夜裏宿在旁的女子屋裏,就等著下頭人通知了去抱孩子的。


    灼華淡淡垂眸,撫了撫衣襟上瑞鶴騰雲的紋樣,反手將產房的門大大推開,不鹹不淡道:“能不能的,端看做丈夫的有沒有這份心。”


    一股濃重的血腥氣迎麵撲出來,呆愣的柳扶蘇似被打醒了一般,不顧一切的衝了進去。


    無數次的嚐試用力,煊慧已經脫力了,雙手微抖的揪著懸在床梁的白綾,看著丈夫,勉力一笑,淒惻之意無法遮掩:“你怎麽迴來了,耽擱你當差了,真是抱歉。”


    柳扶蘇看著妻子蒼白如紙的麵色,疏離如陌生人的口吻,心頭似插了一柄匕首,連唿吸的都痛的撕心裂肺,他好似從未為誰這樣痛過,“別這樣、別這樣說,我、我迴來陪你和孩子了。”


    她抬手想碰一碰丈夫的臉,中途時,卻又收了迴去,一撥接一撥的陣痛折磨的她眉心皺出深深的痕跡,她瞪著承塵,忍過一撥陣痛:“兩年多了,我等的好累,你也累了吧?我以為我得不到你的情意,我很痛苦,可我發現,你的痛苦讓我更痛苦。柳扶蘇,你終於要解脫了,沒人再逼你,也沒人在向你索要什麽了。”


    “高不高興?我真是高興,我也解脫了。”


    “從前我想著,有一個孩子,我有了寄托,便不那麽愛你了,可是我發現有些難,不過沒關係,這個孩子我帶走了,如此,也不拖累了你。”


    “少夫人,別說話了,用力啊!”產婆幾乎喊啞了嗓子,讓她用力,煊慧竭盡全力的想配合,可力氣卻似溜走了,尋不到了,她的唿吸越來越喘,聲音越來越低。


    “柳扶蘇,往後我同你,兩清了。你便當我從未來過,便當這個孩子從未存在過。你別難過……”她輕輕一笑,恍惚起來,整個人似浸在了汗水中,唇色也愈見蒼白起來,乍然一笑,幾乎嚐出苦味,“你看,我又自作多情了,我不是她,你何曾在意過呢!”


    “你、走吧!再見了,柳扶蘇。”


    柳扶蘇聽著,心都要碎了,哪裏肯走,往日清冷如溪水的溫柔,此刻卻熱烈如山火,“不要不要,我不走,煊慧,我不走!你不要這樣,好好生下孩子,你要的我都給你。”他撫著她的臉,垂著淚,親吻她的眉眼,“把我的心剖給你看,好不好。”


    “同你說話我高興,看見你我歡喜,我不愛同人說話,可喜歡同你吵架。”


    “你懷著孩子那樣辛苦,我想著不如打掉算了,可是又想著這是你我的骨肉,我又狠心的希望你生下她來。我想陪著你、陪著她,看過一日又一日的日出日落。”


    “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每日、每時、每刻都在思念你,哪怕你就在我咫尺的地方。”


    柳扶蘇絮絮叨叨的說著,沒什麽章法,想到哪裏說到哪裏,清淡的聲音蓄著幾百個日夜裏積累起來的綿綿深情。


    “隻緣感君一迴顧,使我思君朝與暮。”


    煊慧覺得自己的心跳好重,似注了無窮無盡的力道在裏頭,又痛又歡喜,愣愣的盯著承塵,懷疑是都都是幻聽。


    “你不信?”柳扶蘇蹭的站了起來,在產房裏一同瘋狂的尋找,在笸籮裏尋到了一把剪子,朝著自己的胳膊深深的劃了下去,鮮血頓時灑了一地,他撲到煊慧的身邊,握著她的手,在她耳邊說著,“我曉得你心疼我,你不會看著我這樣失血過多而死的,對不對?求你,好好努力,生下這個孩子,我補償你,把我的一切都給你。”


    “都給你。”


    柳大人哄著、求著,付出他所有的激烈情緒,“用力,好不好?聽穩婆的話,痛了就咬我的手。我不怕痛,我陪你痛。煊慧、煊慧,你別丟下我,我瘋掉的。”


    怎麽說呢?


    灼華又對情愛的意義有了新的理解,至少,有時候它比催產藥什麽的有用多了。


    同樣一句話,穩婆說,煊慧好似聽不懂,慌亂又無助,從柳扶蘇的嘴裏一換口氣,她似憑空生出了無窮無盡的力氣,生生又熬了兩個時辰,直到傍晚時分,伴著一聲嘶啞的叫喊,柳家長房嫡女出生了。


    小嬰兒白胖有力,喊聲震天。


    產婦力竭暈過去,新晉為父親的柳大人失血過多暈過去了。


    抱著孫女的柳夫人,真不知該先高興還是先擔憂。


    倒是忙壞了大夫,一個給柳扶蘇包紮灌湯藥,一個給產婦瞧脈灌湯藥。


    老先生嘖嘖有聲,“此等催產良藥,可不是人人家裏頭都有的。”


    灼華失笑,可不是麽!“姐姐還好麽?”


    老先生的白須颯颯微揚:“失血多了些,倒也無性命大礙,就是想再生下一胎的話,最好養個兩年吧!”


    柳夫人直念阿彌陀佛,“不生了不生了,有一個足夠了。再來一迴,我都要魂飛魄散了。”


    誰家的婆婆不是希望兒媳一個接一個的生,最好個個都是男孩兒,似柳夫人這般的倒真是少見,也是煊慧的福氣。


    出了柳府,徐悅正坐在車轅上等著她,一身緋紅官服,給溫柔神色添上幾分熱烈。


    見到她們出來,徐悅跳下車轅給老先生行了禮,“阿翁。”


    老先生抖了抖長須,“恩”了一聲,瞧了他一眼,上了另一乘馬車,忍不住迴頭又乜了他一眼,似乎在感慨自家的好白菜被一頭老年豬給拱了。氣人!


    徐悅摸摸鼻子,牽了她上車,“生了?”


    “恩。”


    讓她躺在自己膝頭,輕輕給她按著頭部穴位,“累了?”


    灼華搖頭,“煊慧險些就沒了。”


    “害怕了?”徐悅擁了擁她,柔聲道,“那咱們便不生,別怕。”


    灼華笑了笑,沒說話。


    父親和母親成婚八載才有的她,在她的記憶中,父親總是深情的望著母親,可他還有那許多的庶子庶女,或許,他也曾說過這樣的話吧?


    可是,人會變的。


    有些話,聽過高興過就罷了,不能當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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