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如水平靜。


    馮氏與沈熾華沒有再來鬧過,五叔繼續他宿柳眠花的瀟灑日子。大房和六房一如既往的安靜。


    六個塞進來的丫鬟也是十分安分,不打聽不惹事。


    周恆和焯華終於迴來了,帶了一筐硬邦邦黑漆漆的梨子迴來,名曰:凍梨。據說清甜沙脆,很有一番風味,可惜老太太是不允準她吃的,她也隻能眼巴巴的瞧著了。偏周恆可惡的很,每每非要在她麵前來吃,吃便吃,還要吃的十分享受。一字一句的告訴她是什麽味道、什麽口感的。


    說的那叫一個生動。


    連焯華也忍不住的翻白眼。


    可見這家夥有多過分。


    崔家離開的第二日蔣楠從國子監溜了出來,他想見灼華,老太太三言兩語的將他支走了。說了什麽,老太太沒有提起,灼華也並不想知道。


    第二日裏蔣韻使了身邊的丫鬟來請她,人沒有進南院,老太太依然替她迴絕了:冬日寒冷,縣主身子弱,經不住寒風。


    蔣邵氏看著獨自迴府的丫鬟,暗暗鬆了口氣。


    李郯和宋文倩來過一迴,三個姑娘圍著爐子吃熱鍋子,從“花娘子大鬧定國公府,柔弱縣主絕地反擊”,聊到“老夫少妻,洪都督洪老爺寵妻若寵女”,再到“某娘娘算計某美人不成,入了冷宮”。


    聽聞崔家四爺雪夜落水凍死,又聯係著崔家在京裏鬧出的動靜,有些鬥爭經驗的人,便也能猜到想必是家族爭權失敗了。


    李郯一直覺得是三皇子在算計灼華,畢竟高進是三皇子的人麽!聽了灼華的分析才反應過來,原來裏頭還有五皇子一派的事情,感慨她出生在權利鬥爭的漩渦裏,敏銳力卻一點都不如她。


    左看看一迴京就被算計的灼華,右看看被欺負的情願熱孝成婚也不願意迴文遠伯府的文倩,李郯感慨萬分:“都一樣,哪裏都不太平,還不如個普通百姓,隻需愁個吃穿。”搖了搖頭,滿麵愁容又道:“文倩算是苦盡甘來了,老爹一般的夫君疼著寵著。咱們兩個,也不知道將來熬出個什麽夫婿來。”


    宋文倩麵色緋紅,說不盡的嬌柔,往日的冷清之氣越來越淡了,微赧道:“有皇後娘娘替你把關,自是不會差的。”


    “希望吧!真要沒個好的,周三哥我也能湊合。”李郯歎了歎,又問了灼華道:“你呢?蔣楠那裏便如此了?就選了那崔慎闕麽?我瞧著崔家這會子就已經鬧起來了,往後可能更精彩,你若嫁過去,有的操心了。”


    美貌若謫仙的周三哥若是聽到公主殿下這般“湊合”,也不知道是個什麽表情。


    至於蔣楠,隻能如此了呀!灼華笑了笑,漫不經心夾了塊藕片山藥吃了:“大約,會有旁人去操心崔家的事兒了。”


    “……”李郯一口酒悶在喉嚨裏,憋了好半晌才幽幽一句,“……你這婚事,可也算得一波好幾折了。”


    “無妨的。”宋文倩淡笑著,“左右她還小,不急。”


    “聽說六哥來找過你,該不會他也想娶你吧?”李郯原是隨口一說,說罷又覺得可能性很大,她就從未見過六哥去找過白鳳儀或者哪個姑娘呢!“你也不考慮?淑娘娘和六哥哥倒是十分好相處。”


    好相處麽?


    的確是的,隻是她們背後捅刀的本事也是叫人防不勝防啊!


    灼華往鍋子裏撥了些菌子,李郯的注意力立馬被吸引了過去。


    說起李彧,倒是又來過一迴,白鳳儀跟著一同來的,沒有再提什麽嫁娶之言。


    白鳳儀趁著李彧與老爺子說話,尋了她說話,話中帶了些試探的意味,大約的意思便是:你說你對殿下沒有那心思,為何殿下還是緊盯著你?


    灼華無辜又無奈的表示:旁人怎麽想與我何幹?


    然後,灼華很清楚的看到了她眼中一閃而逝怨恨。


    不過,你恨你的,跟我又什麽關係。


    瞧了瞧養的水蔥似的指,淡淡一笑:別惹我哦,你可不是我的對手。


    南方少大雪,今年的雪卻下的格外長久,一下便是一個月,起初看著雪景倒還頗有意趣,可瞧的多了便也隻剩下眼暈了。


    十一月十九,清河再來消息,閔氏病逝了。


    收到消息,老太太去了佛堂念了一日的經文。爭鬥,不計是什麽樣的爭鬥,自來都是慘烈的。


    十一月二十,蔣韻大婚。


    灼華和文倩一大早就被李郯的車馬接去了蔣家。老太太原都不想讓她去蔣家的,可公主親自來接,也隻能點頭了。


    灼華記得那時候煊慧成婚緊張的不停想小解,這位姑娘卻是不停的想吃東西,一大清早就起來抱著個食盒蹲在床上吃就開始吃糕點,攔都攔不住,丫鬟們急得不行,吉服是量身定製的,肚子吃撐了鼓起來,樣子便不好看了。


    可不給她吃吧,蔣韻就不停的扒拉指甲,好容易養長的指甲被扒的麵目全非,隻好又是一陣手忙腳亂地給她修剪指甲。


    沒辦法,蔣家人隻能去請全福夫人先來絞麵上妝,希望可以克製住她可種奇怪的行為,哪曉得這姑娘又開始打起嗝來了,咯咯咯的就停不下來,文倩要給她喝熱水壓嗝,灼華小聲阻止:“萬一待會兒又鬧小解可怎麽好……”


    李郯趕緊將她手邊的茶水都收走了。她無有經驗,不懂蔣韻到底在緊張什麽,一臉的莫名其妙:“……”


    她這還是與新郎打小認識玩在一塊兒的呢!進皇宮和沐王府如進自家大門,皇帝皇後、兩宮太後也是熟的不能再熟了,還緊張什麽呢?


    灼華迴想前世自己出嫁那日的情狀,似乎也沒有好多少,倒是沒有鬧小解和打嗝,就是牙關不停的打顫,喜服的袖子到晚上時已經叫她捏了全都皺起來了。


    從今日起便是他人妻子了,身份的轉變,生活環境的轉變,一切都不一樣了,自然是緊張的。


    新娘閨房裏擺了好兩個火盆,灼華覺得悶得有些頭痛,正好全福夫人再給蔣韻絞麵,陪著的閨秀也不少,便出去轉轉,透透氣。李郯坐不住,便也跟了出來


    蔣韻的院子外就有一個小花園,兩人剛進園子就見一錦衣玉冠的少年郎迎麵而來,麵色瑩潤眉目溫柔,不是蔣楠又是誰!


    李郯看了她一眼,有些心虛的樣子,說了句“你們聊”,然後繞過蔣楠走開了。


    這裏是蔣家,他們相見怕是用不了一盞茶的功夫就要傳到蔣邵氏的耳裏去了,她可不想做旁人眼裏那“死纏爛打”的主兒。


    灼華轉身便走,卻叫蔣楠一把拉住了手腕,身後是他急切又懇求的聲音,“別,不會叫人發現的,你別走。”


    他的話實在曖昧,灼華掙開他的手,退開兩步,淺眸微垂道:“表哥自重。”


    蔣楠神色一痛,不舍的收了手,目有痛色:“我去尋過你,老太太說你不舒坦,沒有見到你,我很擔心,現下好些了麽?”


    灼華淡淡點頭,“我很好。”


    兩人各有心思,一時間周遭一片寂靜,隻聞冬日寒風下梅樹枝葉微動,帶著莎莎聲響,紅色的點點花苞搖曳著幾不可見的熱情。


    蔣楠看著她,快兩月不見,似又變了些,眸色清淺如月清輝,唇色是淡淡的粉色,彭軟的碧色鬥篷裹在清瘦高挑的身上,更顯眉目柔和,膚色大約是因為冬日氣血不暢的緣故,瞧著愈發的蒼白,幾近透明。


    “我想見你,想的厲害,你是知道的,我一直在等著你迴來,每日每日都在盼著。”蔣楠癡癡的望著她,憂傷道:“可是為什麽,你忽然便不肯理我了。”


    饒是聽了李彧十年欺騙的甜言蜜語,灼華還是為他語氣中是數不盡的溫柔纏綿怔了怔,可又能如何呢?灼華還是極盡努力表現的冷漠些,“來年開春便要春闈了,家中既要你入了國子監讀書,便是想叫你安心應考。”


    聞她不肯迴應,蔣楠有些失望的垂了垂眸,低低道:“崔家公子的事情我聽說了,是因為、因為他麽?”


    灼華看向枝丫上的花苞,輕輕一聲:“表哥不也見過賀家姑娘了?”


    也不知他想到了什麽,竟是溫柔的笑開了,笑的麗色如花,眉目中盡是繁星光芒,帶了幾分天真,蔣楠繾綣道:“所以,你是在生我的氣麽?她、隻是誤會而已。”


    “表哥是聰明人,何苦裝糊塗。”灼華看了他一眼,但見他眸中閃亮,心頭一軟,淡淡的傷感:“我們不合適,已經不合適了。”


    “我不信!”蠕動了下嘴唇,蔣楠的臉色變了幾刹,然後神色從慌亂漸漸轉成痛苦,忽抬頭道:“我知道你沒有那麽喜歡我,可我也感覺得到,你不討厭我,在北燕的時候你並不排斥與我相處的,對於你我的婚事,你是樂見其成的!為何、忽然就都變了?”


    為何呢?因為人都是現實的,都要向前看,都要為了未來打算,而她未來的樣子並不是蔣邵氏期盼的那樣。


    對此,灼華也隻有深深的無力而已,她看向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變了,是呀,都變了,既然都變了,何故再勉強呢?”


    蔣楠眼中盡是迷惘,呆呆道:“阿寧便是這般灑脫麽?”


    “否則我該如何?哭泣?悲傷?生不如死?”灼華心頭有些酸苦,若她有一雙好好的眼睛,若是她的身子沒有那麽不堪,若她沒有經曆前世的痛苦,她也可以肆意囂張,可她的心已經死了,死在冷宮裏了,她已經,沒有那麽多力氣去談什麽心動不心動的話了,“我不是你,我沒有那麽多的退路,也無人給我退路。”


    蔣楠深深望著她,目中有一線牽引,而牽引他的至始至終隻是她。他痛苦道:“你便這麽不信我,連機會都不給我,便要與我劃清界限麽?我隻是喜歡你,想與你在一處。”


    機會?在事情被揭破之前每一日、每一刻都是機會,隻是他在裝太平,對蔣邵氏的態度視而不見而已。


    “春闈在即,表哥好好讀書罷!”


    事實上,蔣楠,蔣楠他很好,灼華知道他很好,可是她不會為了任何人再來一次義無反顧了。


    她也不希望他為了她與任何人臉紅,所以,就這樣結束罷!


    “以後,不要再來尋我了。若在遇見,你是蔣家公子,我是沈府縣主,再無其他。”


    蔣楠不可置信的看著她,麵色頹敗,滿麵痛苦。


    灼華不敢看他麵上的失落,轉身便走,蔣楠想拉她,叫倚樓一劍擋開。李郯大步繞過蔣楠時也不知該安慰他什麽,隻要一言不發的大步跟上灼華。


    繞出園子的時候正瞧見蔣邵氏從遠處匆匆而來,灼華苦笑一下,錯路離開。


    “生氣了?”李郯小心翼翼的伸出兩根指頭,拉了拉灼華的袖子,“阿韻求了我好幾迴,我想著,你便是判他流放,好歹也……”


    灼華瞧過去,李郯喏喏了聲兒,“他不死心,阿韻也就終日想著這事兒,不若說開了,圖個往後清淨。”


    灼華歎了歎,“我是想著待他過了殿試再說,不想擾了他。”


    “那你怎麽不騙騙他呢?”李郯搖了搖頭,歎道,“你的話聽著溫柔啊,卻是句句傷筋動骨的,我覺著他有的痛一陣了。”


    “騙他做什麽?不去阿韻那裏了,去前頭吧。”灼華腳下改了方向,紅梅的花苞輕輕擦過她瑩白的手,有迷紅映下,轉瞬流逝,“方才你也看到了,才一會子的功夫,他母親便趕過來了,可見防著我呢!哪怕我是想著安撫他,可落在她的耳朵裏,怕是我糾纏不休了。”


    李郯哼了哼,道:“她瞧不上,咱們還瞧不上呢!”


    灼華笑了起來,“怎的你還生氣了。”


    “你不氣就好了。”李郯揮揮手,“要怪就怪蔣楠自己懦弱了,想要豁出去一搏不就好了!”


    蔣邵氏尋過去,瞧見兒子失魂落魄的站在園子裏,便曉得沈灼華已經把話與他說盡了,可心下一時間不知該喜還是該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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