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府裏,老爺子老太太,崔大老爺崔大夫人,崔大奶奶、三奶奶、四奶奶都已經在正院的堂屋裏等著了。


    見灼華和崔慎闕進門,崔大奶奶立馬迎了上去,淚光閃爍的拉著灼華的手拍了又拍,激動的哽咽起來:“舅母都知道了,委屈你了,受了這幾日的難聽話,好孩子,委屈你了!”


    灼華扶著崔大奶奶做好,又與幾位長輩行了禮,噙了笑意道:“既是一家人,便不說見外的話了。”


    崔大爺和崔大夫人看著灼華是越看越滿意,越看越喜歡,有這般心思玲瓏睿智的姑娘做崔家未來的宗婦,那真是福氣了,心中對她身子不好這件事,更是無有半點介意了。


    老爺子和老太太自是滿眼的驕傲,這眾多世家之中,能同她一般聰慧的怕也無有幾個了!


    劉媽媽搬了個杌子到老太太身旁,扶著灼華做下。


    崔大爺開了口,威嚴的聲音中帶著親切的笑意道:“此番事情,多虧了你妹妹謹慎周全,闕哥兒該好好謝過才是。”


    老爺子捋著油亮長須笑嗬嗬:“阿寧說的是,既是一家子,說不得兩家話,咱們兩家本就該同氣連枝,說謝那可就見外了。”


    崔慎闕汗顏道:“經此一事,侄孫兒才曉得光是讀書還不行,更要向妹妹學習做事謹慎、思考周全才是。姑祖父說的是,一家子不可見外,但還是請妹妹受我一拜。若無妹妹計劃周全,我怕是要連累妹妹名聲,還丟了崔氏一族的臉麵了。”


    說罷,雙手一捧便是深深一揖。


    灼華忙是起身,側身避開,又上前虛撫他站好,笑盈盈道:“表哥性子爽朗明亮,不懂旁人陰險算計也是有的,經一事長一智,表哥聰敏,往後自可曉得如何應對,再者說這裏是京城,人事不稱手,做起事來多有顧及掣肘也是有的。”


    崔大夫人笑著與老太太道:“瞧瞧這張小嘴兒,說的話就是這般叫人打從心窩子的覺著熨帖,真是叫我越看越喜歡,恨不能今兒就帶了迴去藏起來。”


    老太太自是知道崔大夫人話中意思的,輕輕一笑道:“這丫頭慣是會叫人擔心的,什麽都要扛著,什麽都要管著。”


    劉媽媽掰著手指細數道:“縣主操心,家中哥兒姐兒的都得益。烺雲哥兒讀書她幫著請了盛閣老。焯華哥兒身子弱,又是求著幫忙調理,如今身子也見了大好。鳳梧哥兒的命都是縣主搶迴來的。家中原有個郎君頗會些刀槍棍棒的功夫,發還了一家子身契不算,還愣是幫人家鋪好了路送進了虎北營,如今已經是千戶了。姐兒們便更不用說了,咱們縣主雖是妹妹,卻是護短的很,容不得旁人絲毫欺負的。靈姐兒遇到狼群,縣主和兩個丫頭愣是把靈姐兒給護下來了。”


    崔家人聽的津津有味,滿麵的驚奇。崔大爺和大夫人倒是沒曾想,這個小女孩心中竟還有大格局,心下更是高興了。


    “劉媽媽呀!再垮下去我可要驕傲了。”這怎麽聽著,都覺得劉媽媽有老王賣瓜的意思,灼華笑了笑,調皮道:“好吧好吧,媽媽接著誇,左右我也是個臉皮子厚的,媽媽接著誇,我都接著。媽媽不說,我還不知道自己竟這麽厲害呢!”


    眾人都是一陣吃吃的笑。


    崔慎闕看著她,笑的很明朗,眸色溫柔繾綣。


    灼華看過去,發現他在看著自己,很溫柔很纏綿,卻又不是在看自己,似在透過她看向某個不在場的人。灼華迴以一記了然的眼色,崔慎闕一愣,淺淺一笑,那抹繾綣消失不見,然後垂了眸子,嘴角笑意依舊那麽亮。


    可是灼華卻清楚的看到,他周身那股爽朗的明亮之色微微暗淡了下來。


    入獄後的第三日,聽說柯俊峰招了。


    灼華到是沒想到那高進還真有些審問的本事呢!


    “關於此番之事,縣主怎麽看?”崔大爺開口問道。


    灼華撫了撫衣袖上的紋理,緩緩道:“那柯俊峰在公堂之上意圖服毒自盡,這便證實了我的猜測,這一切都是背後有人指使,目的很明顯,想讓崔家大房與定國公府不睦。有人想漁翁得利。”


    崔家三房奶奶閔氏道:“怎麽會呢?這對背後之人有何好處?”


    崔家四房奶奶何氏眸子微微一轉,瞟了閔氏一眼,道:“好處?老太爺年紀大了,自是有人著急了。”


    閔氏笑了一聲,掀了掀嘴角,慢吞吞道:“有什麽可著急的,有些東西該是誰的便是誰的。”


    “有些人底子差了些,卻野心大。”何氏吹著茶水,茶霧嫋嫋,攏得她的笑意有幾分神秘,“有一句話叫做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不豁的出去,怎麽能得到好處呢?”


    閔氏哼笑了一聲:“瞧你說的,難不成還會是咱們崔家的人不成?栽害縣主,可是大罪呢!”


    “哦?”灼華輕輕一笑,溫溫軟軟的,尾音輕揚。


    倚樓和聽風一聽便知道,戲該開場了。然後,倚樓悄悄從側門繞了出去。


    崔大夫人看向閔氏,冷聲問道,“你既知是大罪,為何還敢這般做呢?”


    何氏一驚,手中茶水顫了出來,她隻是想擠兌一下三房,倒是沒想到還真有三房的事兒。


    閔氏麵色一白,噌的站了起來,怒道:“大伯母莫要胡說!我與縣主無冤無仇的,我做什麽要弄這些事兒!”


    “進來!”崔大夫人一聲喝,幾個人被推了進來,正是閔氏身邊的丫鬟和接消息的說書先生。


    丫鬟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說書先生直嚷著隻要不交官府,什麽都肯說的。


    閔氏麵上不顯,手中絞著帕子,直直瞪著地上的貼身丫鬟,“綿綿,那年大災可是我救了你的家人,你可不能誣陷我……”


    灼華從發間撥出兩根金針夾在指間,在閔氏麵前晃了晃,笑意溫柔:“老先生使人癱軟的金針之術,我也學了幾分,舅母最好還是別說話了,若是惹毛了我,我也是不介意拿您來試針的。”


    閔氏冷笑,“你威脅我?”


    “是又如何?”灼華笑的有些漫不經心,淺棕色的眸子凜冽著含漪緩緩看過去,“一傳出盈娘小產的消息,你便使丫鬟出來打探消息,你很聰明,很清楚府中各房的關係,從不直接接觸了盈娘身邊的人,隻讓她去五房那裏轉悠。一得到消息便讓她從廚房的小門把消息送出去,與那柯俊峰裏應外合的來算計我。”


    灼華揮了揮手,“口供給閔氏,讓她瞧個明白。”


    閔氏看著手中的口供,惡寒竄過四肢百骸,眼珠一轉,她把口供撕了粉碎,昂著下巴道:“我不知道你們再說什麽!這個丫鬟做的什麽,與我何關!”


    倚樓又從懷裏掏了份口供出來遞給了崔大爺。


    “口供我這裏多的是。”頓了頓,灼華又是一派的淺笑盈盈的篤定淡然:“任何事,凡行過必留痕跡,我能查到你看到的這些,自然有的是辦法順藤摸瓜查到更多。如今柯俊峰沒死,你猜誰會去滅口呢?”


    閔氏麵如死灰。


    “一層層的查,要麽能查到隱藏的最深的那個人,要麽……”崔大爺微微後仰靠向椅背,手肘擱在扶手之上,氣勢盡顯,凜然道:“有些人就會成為棄子。”


    當初他們非要把事情鬧到官府去,無非是看到三皇子與沈灼華有私仇,想利用三皇子打壓她,二則也是想嫁禍三皇子一派,想讓李彧、沈家和三皇子想爭相鬥,五皇子一派好漁翁得利。


    若是事成便罷了,如今事敗,反倒讓他們陷入尷尬境地,處處顯露破綻。


    閔氏越想越驚恐,棄子,他們成了棄子了麽?!驚惶之下,她竟拔了發間的金簪想殺那丫鬟。


    灼華身後一定銀子飛了出去,打中她的手腕,金簪落地。


    這時候秋水悄悄從側門繞了進來,在灼華的耳邊咬了幾句,又從懷中掏了一封信交到灼華的手中。


    打開快速瀏覽過去,竟是柯俊峰的口供,這個高進竟還有幾分審問的功夫,灼華倒是沒想到三皇子就這麽把口供交給她了,不過也不難想,他便是想看著沈家和五皇子先鬥起來,漁翁得利的事情誰都想。


    將信件遞給了崔大夫人。


    崔大夫人一字不差的念給了閔氏聽,末了,冷笑道:“心中提及的名字咱們都知道,閔氏,念在一家子的份上,如實交代了始末,三房的幾個孩兒,我們自會好好照應著,如若不然,待事情被人揭破時,老太爺如何處置,大房便不會再插手了。你自己考慮罷。”


    “完了,全完了!”閔氏頹然坐於地上,兩眼失神,“竟然敗給一個丫頭片子,真是笑話……”


    敗給她也正常,想她也曾高高在上統管東宮數年呢!灼華淡淡一笑,起身行了禮便先離開了,事情到了這一步,也無有她什麽事兒了。


    然後,當日下午一封八百裏加急的信件從定國公府趕往了清河。


    十一月初八,清河傳來消息,大雪夜四舅公醉酒落水,死了。崔家人要趕著迴去奔喪。


    原就是有這個準備的,東西在這幾日裏陸陸續續已經收拾的差不多,消息一到,即刻便能啟程。


    崔慎闕來與灼華道別,兩人一路從南院往大門慢慢的走,伺候的都很默契的見著便繞遠些,留了時間給她們說話。


    “表哥心中裝著的那個人,是何模樣的呢?”


    崔慎闕楞了一下,沒想到她竟會問出來。


    未等他說話,灼華又道:“想要的,便去爭,做什麽活的那麽規矩?灑脫些,乖張些,不是更自在麽?”


    他才十八歲,心態在家族的重壓之下卻似三十來歲,他活的不隻是規矩,甚至可以說是克製了。他有自己的心動,有自己的仰慕,卻要為了所謂的家族未來,生生斷卻一切私心雜念。


    他清楚的知道,娶她是崔家希望的,所以他積極的表達出來。


    這樣的人生,於他而言,並沒有任何歡愉可言。若無歡愉,活這一遭又為了什麽呢?


    崔慎闕看了眼她的側臉,笑了笑,明亮的很,覺得她明明那麽成熟穩重,卻也有小孩兒天真的一麵,“我是崔家的長子嫡孫,我有我的使命和責任,我的人生從來都由不得我。”


    “灑脫與責任其實並不衝突。”灼華搖頭道:“家族繁盛,為的就是讓子子孫孫能夠得到福澤和庇護,而不是為了延續榮耀,去壓製一個活生生的人。”


    “是。”崔慎闕頓了頓,點頭,“是我局限了。”


    灼華俏皮一笑,眨眨眼道:“我隻是覺得啊,對我似乎有些不公平而已。我可不想嫁給滿心裝著旁人的丈夫。”


    “哦?”崔慎闕似乎感染了她的快活,挑眉道:“妹妹似乎還相信婚姻中會存在情愛二字。”


    灼華反問他,“舅母難道不是證明麽?”


    崔慎闕朗朗一笑:“果然是什麽都瞞不過妹妹的眼睛。”


    “表哥,其實……”灼華輕輕一笑,又調皮的揚了揚眉,崔慎闕被她笑的有些莫名,就聽她道,“其實崔家便是沒有表哥,它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就好像沈家無有我,依舊是百年世家。各人還是會有各人的精彩。”


    崔慎闕愣了愣,到是從未有人與他這般說過,所有人都與他說,最佳的未來要靠他撐起來,需要他堅強、堅韌、隱忍,如今這個幾乎算是不大認識的表妹與他說了這句話,心中有了一絲不一樣的感受,隱隱的生出一分激蕩來。


    晴線嫋嫋穿過大片大片的紅梅,連廣雲都是那麽的熱烈,灼華抬手迎著陽光,指尖沾了紅梅光暈的緋紅,顯得白裏透紅的充滿潤澤希望:“不要在該堅持的時候放手,這樣便不會在將來的某一天心生後悔,又去堅持一些不該堅持的東西。”


    “大約,我是無法娶到表妹為妻了。”崔慎闕看著她,覺得這樣的女子若是成為他的妻子,一定也很有趣,她灑脫的同時卻又無比的堅韌,算計麵前也不曾驚惶,她真的很適合做崔家的宗婦,但前提是她不知道他的心思才行啊!“妹妹竟不怨我麽?”


    “我更怕將來有一日哥哥忽然想著去彌補今日留下的遺憾,那我便真的要怨了,而我,並不想做一個心中充滿悲哀的女子。”灼華看著他,歪頭一笑,眉眼彎彎,略顯冷漠的淺色眸子裏盡是可愛坦然,“我希望我的生活,我的人生,哪怕荊棘無數,也能夠自在灑脫。”


    她又道:“活著,為了自己而活著,然後才能更好的為族人創造未來,讓他們活的更自在。一個家族,需要掌權者和族人一同付出,而不是單方麵無止盡的付出和犧牲。”


    崔慎闕望著她,神色邈遠而歡愉:“這話,她也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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