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海棠的枝條在沁骨而幹燥的風中悠然擺動,緋紅一片在明媚的淡金色晴線中似要燒起來一般,花蕊的一點嫩黃嬌俏可憐。碧色的大袖在素手輕揚間宛若一灣薄薄春水輕幽的蜿蜒過江南煙雨亭,映著風飄飄若仙。


    小室窗前,輕煙嫋嫋,迎著斜斜照進的冬日的晴光,骨節分明的指輕攏慢撚的撥弄著“破雲”,琴音似春雨點破平靜水麵,伶仃舒緩,似柔婉的女子相依在古老的紫藤架,在花雨清媚下細語輕言。和光同塵裏,有清淺的佛香若即若離,仿若時光凝固了一道安撫人心的影子。


    琴音落,秋水笑盈盈端著托盤進來,含笑道:“姑娘琴技越發精湛了。外頭兩隻呆頭鵝聽的都要癡了。”


    灼華微微側首,發間墜下的一粒圓潤的青玉珠洛洛盈盈,好似一脈翠翠蘭葉的弧度,輕揉著手腕淡笑道:“久不彈,都生疏了。”


    將茶水遞到灼華手裏,秋水瞧了眼她眼下的烏青,擰眉道:“姑娘喝盞茶暖暖身子,茶裏加了些安神散,喝了正好小憩一會兒。姑娘最近睡眠不安,夜裏總是要醒上好幾迴,眼下的烏青越來越厲害了。”


    指腹輕輕揉了揉酸澀的眼簾,灼華接過香茶捂在手心裏,茶水滾燙刺了一下指尖,一股暖意直達心頭,舒坦的喟歎了一聲,望了眼窗外的天光,緩緩道:“打從高燒過後就總是做一些亂七八糟的夢,小時候的,未曾發生的,當下的,就似戲台子上的角兒唱錯了本子,一忽會兒這段一忽會兒那段,亂哄哄的,早上一醒來頭就痛的厲害。”


    這段那段……


    一抹靈光閃過,快的來不及捕捉,灼華擱下茶碗站了起來,食指微曲抵著唇,貝齒輕輕啃咬著踱步在屋內,好半晌後,喚了倚樓進來,輕道:“你幫我去崇嶽寺的古廊道上,把那篇錯亂的經文抄寫下來。”頓了頓,“莫叫人生了疑。”


    “那卷刻在牆上的雜亂的經文?”倚樓立馬明白了灼華的意思,點頭道:“或許經書裏找不出對照,就是因為北了人用的就是這種錯亂的,或者旁的文章心得之類的書卷。那些東西哪怕日日捏在手中看,也不會有人懷疑什麽。”


    淺眸婉轉督了她一眼,灼華道:“所以我需要你去把那卷錯亂的經文抄迴來,再去主持那裏問問,耶律梁雲平日總聽誰講經,可有什麽心得批注之類的。是不是的也難說,試一試吧!”


    倚樓應下:“好,屬下立刻就去。”


    灼華喊住她,“此去定要小心,若有不妥保命脫身要緊。”


    “好。”倚樓應聲出門,沒有走大門,撐了牆頭翻身出去就消失了。


    賑災糧食遭焚,大約也是北遼暗探所為,皇帝在朝堂上罵完了百官,又拎著幾省去查奸細的欽差市使勁兒的磋磨。


    聽嚴厲說起,上迴上街時偶然見著徐悅和周恆兩個人形容消瘦,麵色蒼白,偏又眼下烏青格外黑亮,與巴蜀一帶一種叫做“食鐵獸”的動物頗有幾分神似。


    北燕是最早揭出北遼暗探的,徐悅和周恆動作也是極快,內奸、奸細抓了一批又一批,拔除了十多處的窩點。但因為幾個大人物的逃走,至今也沒有審出什麽機密之事。


    似趙珂之流,不過是在中間傳遞傳遞消息,曉得的不過一些不算重要的窩點,連耶律梁雲都未曾見過。牽出蘿卜帶出的“泥”大部分也都是做做掩人耳目的棋子。


    而耶律梁雲倒是被抓住過,可惜還未來得及審問就將他押忘了京城,便是白捉了他一趟,這不,半路就被劫走了之後似人間消失了一般。密信倒是前前後後搜出來不少,可惜還是沒有找到可以參照的本子,上頭的秘密還是鐵板一塊。


    灼華不信北遼的人布了那麽些年的局就這麽棄了,哪怕是棄了,若能破解出來,定也是能從中得到些什麽有用的信息,至少還能揪出些探子內奸什麽的。但,也或許徐悅他們已經查到了什麽,隻是她不知道而已,畢竟皇帝最會做的就是“裝傻”,或許這會子的暴怒斥責也不過一場戲而已。


    不過,反正她也無事,繼續破解試試,看看自己的本事如何,就當是入京前的磨煉罷。


    “那日給蘇氏傳消息的護衛捉出來了麽?”


    倚樓不在,聽風進了內室,換了秋水和長天出去外屋守著,迴道:“已經抓著了,廢了功夫關著。姑娘要如何處置?”


    灼華翻過一頁經書,垂眸道:“把人送去京裏,讓殿下處置。也好叫他知道,動作太多了,隻會惹人厭煩。”


    聽風應下,沒有多餘半句廢話。


    倚樓領命而去,一直到第二日傍晚才迴來,一切倒也順利,無有遇到盯梢或襲擊。


    “主持說戒律院的長老年邁,原是打算要讓慈恩接手戒律院的,是以慈恩常跟著長老講經背律。屬下帶迴了那份錯亂經文,以及一些長老寫下的佛法心得、批注。”


    灼華看著桌上的書書冊冊,厚厚的一摞,好似壓在她的眉梢上,叫她挑的有些艱難,“戒律院的教律都帶迴來了?”


    “屬下怕有遺漏,但凡和耶律梁雲有關的,都拿來了。”倚樓撓撓頭,又道,“奧對了,外頭這兩日有些亂,昨日去今日迴,都有看到百姓和商鋪發生衝突。情況似乎有些不妙。”


    灼華心頭一沉,花了那麽多心思銀錢上去,暴亂還是阻止不了麽!


    十一月二十五,災民暴亂起,青壯攜刀帶棍在街道上燒傷搶奪,如同蠻子入境。


    那日的天氣格外的陰冷,大清早起便灰蒙蒙的,天空中仿佛籠罩了一層煙霧,到了晌午也還是如此,周遭皆是一股的壓抑,叫人心理悶悶的不舒服。


    灼華去到了老太太院子用午膳。


    蔣楠知道她胃口不好,從外頭食肆裏傳了好些菜肴進來,一老二少正吃著,外頭卻忽然喊聲大震了起來,城中衙門前的暮鼓聲傳來,“咚咚咚”的,敲的人心頭不停的往下墜。


    “外頭起亂了?”


    這種暮鼓聲前世裏灼華聽過許多次,每一次都帶來都是戰爭、叛亂和死亡。


    隨即嚴厲來了保元堂,一張圓臉滿是肅然,“災民和巡城將士起了衝突,死傷不小,鄭大人帶了虎北營來,暫時還未壓住,三司宣布北燕戒嚴。府上護衛防衛已經擺好,還請老太太將姑娘公子們喊到一處來,好方便護衛。”


    老太太畢竟經曆過風浪的,聽罷隻是淡淡的點了點頭,取了帕子拭了拭嘴角,才使了陳媽媽去把人都叫過來,並將在府上聽學的柳扶蘇和鄭景瑞一同請了進來。


    一直到下午附近街上的衝突才徹底壓住,戒嚴後但凡有人不聽官府禁令私自外出的,一律當了探子鎖拿下獄。一時間家家戶戶都閉緊門扉,路上除了滿地的血跡,無有半個人影。


    一直到了半夜沈禎那裏也沒有傳了消息迴家,也不知道衙門處有何動靜。老太太去了小佛堂念經,灼華靠在太師椅上看書,心中努力迴憶著上一世裏這場暴亂後來發展到了什麽地步,災民強闖各家府門大約又是在什麽時候。


    烺雲雖麵色平靜,但擱在膝頭緊緊攥著的手還是顯示了他的擔憂。


    扶蘇微有坐立不安,少不得要擔心家中。


    蔣楠倒是沒什麽擔憂的,反正他的表兄徐悅是戰神,便是遇上暴民也是完全沒得問題,悄眯眯挪到了灼華身邊,沒話找話,沒說幾句就又臉紅了起來。


    灼華扔了本書給他,底無數遍的感慨春天裏來的少年郎實在是愛臉紅。


    鄭景瑞出身武將之家,這樣的場麵就算沒見過,聽也聽多了,這會子到是挺鎮定的,不停逗弄著兩個格外安靜的小豆丁。


    煊慧和焆靈坐在一旁麵色白白的發怔,柳扶蘇不時分了心神輕聲安慰著煊慧。


    天色漸漸黑了下去,灼華差人拿了府上的腰牌去打聽打聽消息,盡管前世已經經曆過一迴,可這迴與上迴的情勢差了許多,時間也已經對不上了,明顯提前了好些天。


    這一世裏有了北遼暗探之事揭露,很難說這會的災民暴亂是不是有人故意挑唆。說到底這一世裏,北燕哪怕沒有朝廷的賑災糧食,可到底布施的糧食一直都是穩妥的,他們有什麽理由鬧起來?


    沈禎,這個父親雖一直忙碌於政務缺席於兒女們的日常生活,但對於兒女之事都是十分放在心上的,但凡去找他,不管多忙都會立馬迴家來。前世裏為了被打入冷宮的她,到處奔波,實為一個好父親,灼華已經失去了母親,實在不想再失去他了。


    出去打聽的還未迴來,外頭就穿來一陣衝天的喊聲,天空中忽然亮了起火光,然後就是一記沉重的撞門聲。


    “闖門了?!怎麽迴事!”


    門口的丫鬟立馬嚇的驚了起來,老太太厲聲一喝,仆婦丫鬟的這才稍稍平靜下來,卻是一個個都麵色發白的顫顫而抖。


    緊接著出去打聽消息的丫鬟奔了進來,慌裏慌張,眼神驚恐,灼華柔聲安撫了幾句才穩住情緒:“災民暴亂,外頭又亂了起來,在攻府門。聽閔大人說,外頭全亂了,鄭大人帶出營的兵力都去了關山街,那裏是最早鬧起來的,咱們這幾條街上……沒有兵力,隻能靠附中護衛。”


    老太太皺了皺眉,沉聲問道:“現在外頭是何情況?”


    丫鬟牙關打顫,裙擺若看狂風中的蝶,飛舞的淩亂不已:“烏泱泱站滿了府前,手裏拿了兵器,很是兇狠,大總管說,約莫……約莫百餘人,後頭還不斷有人拿著刀劍火把的跟上來。”


    老太太當機立斷喊了陳媽媽將後院的丫鬟婆子都集中到保元堂來,“女眷集中到這裏,別讓人到處亂走,側門和後門一定要盯緊了。”


    果然還是來了!


    灼華的拇指不住磨砂著書冊的邊角,當初與嚴厲講兵賊闖門不單單是要激勵他好好聽學,更是以備今日暴起,若是他事後有好好想過,如今要保府門不破應是不難的。隻要撐過今晚,明日一旦虎北營的兵力到了,就算安全了。


    “怎麽會有這麽多人?”鄭景瑞有些擔憂起來,“咱們這裏這麽多人闖門,也不知咱們家裏情況如何了。”


    在坐最為擔憂的應該是柳扶蘇罷,柳家大人四品的官職又是文官,府邸不深護衛也不多,若是那邊也有這麽些人闖府門,柳家怕是守不住的。柳扶蘇望著火光隱隱的天際,俊朗的麵上難掩焦慮。


    “隻盼著鄭大人快些鎮壓下來罷!”


    不知道誰說了這麽一句,屋子裏一下子靜默了起來。四周靜悄悄的,女眷們看來看去,彼此的目光中盡是驚懼。


    明明已經入了夜了,天上卻是越來越亮,忽閃忽閃的,耀眼的驚心動魄,濃煙滾滾上雲霄。也不知誰家的宅子,就這樣毀了。


    灼華披著皮毛滾邊的鬥篷步出了廊下,靜靜望向遠方,半邊臉沒入昏暗曖昧的月色,半邊臉被衝天火光映的閃爍晦澀,竟是說不出的妖異。


    空氣冷冽,直衝肺腑,可那一瞬間,她卻覺得自己從未有過的心頭明亮。


    “倚樓聽風,隨我去前頭。”或許,她該做些什麽,而不是如前世一般,隻是等待。


    老太太一急,想說些什麽,灼華笑了笑,“我隻是去看看。”


    老太太曉得她心思玲瓏,隻是叮囑了要小心,便也不攔著她了。


    “我同去。”鄭景瑞緊著腳步跟了上去,咧了嘴道,“好歹跟著軍中大將習了這十多年的功夫。聽說灼華妹妹舞了一手出神入化的鞭子,可帶了?”


    灼華一笑,抬手微微揭開衣袖露出纏在手腕上的軟鞭,“走吧,或許用不到的。”


    幾人趕到前院時,外頭正在撞門,火把微紅的光亮中似有塵埃肆意飛揚,化身魑魅氤氳,囂張的無聲嘶吼,弓箭手一字排開站在大廳的屋頂上,百餘護衛或拎刀站於園中,或埋伏於陷進周圍。


    大管家正忙著指揮小廝布置剩餘的機關陷進,閔長順和嚴厲站在最前頭,隨時準備作戰。大家一見到灼華嚇了一跳,“姑娘如何來這裏,太危險了,快快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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