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語音溫和之下的淩冽之意不難察覺。


    眾人一怔,齊齊向她們這邊看過來。


    倚樓力氣大,一把按住了她,長天接了湯水上前就要灌,明月曉得自己敗露驚惶不已,卻是無論如何也掙不脫倚樓的鉗製,哭喊著求饒。


    很顯然她對這湯水懷了懼怕。


    老太太心頭猛的一震,最先反應過來,大喊一聲,“拿下待審!”


    大夥兒也瞧出了不對,忙端了湯水查看。


    灼華淡聲道:“隻有我的有問題。”


    至始至終,這丫鬟就盯了她看,而且,毒害國公夫人和皇子那時要滅族的,即便明月再忠心於背後之人,也沒有這個膽子。


    喚了倚樓卸了明月的下巴,把人帶出去。


    李彧目光微微一閃,好奇道:“表妹不問?”


    灼華不屑的一笑,好似白梅綻放於銀裝素裹的冰天雪地之中,幽冷道:“不想聽。”瞧了眼那湯水,“賞了潮汐院。”


    烺雲薄唇一抿,神色複雜。


    有怒意從老太太眼底閃過,麵上卻是淡淡,但見灼華如此鎮定,便不做多言,還是由了她去處置。


    煊慧咬牙切齒道:“又是那個賤人!”


    又?


    沈煊慧所言不多,卻也叫在場的外人也聽出不少意思來。


    徐惟和蔣楠在沈家聽學,雖在前院,到底也能察覺到最近府中氣氛的不對,原本掌管府中庶務的蘇氏忽的沒了消息,就連沈焆靈亦是許久不出來。問及沈家婢仆,皆是諱莫如深,不肯多言半句。


    怕是這二人與那“又”字,是逃不開關係的了!


    李彧揚了揚眉:“如何確定是誰?”


    灼華的神色淡的好似一抹雲煙:輕輕撥了撥那小翁的蓋子,桌麵上留了個半圓的水痕,“都是老算計了。”


    李彧麵上似有驚訝和關懷,眼底卻有一閃而逝的沉怒和失望掠過。


    長天端了湯水準備去潮汐院,小聲問道:“可要灌了下去?”


    “隨她。”


    本就是做給李彧看的,好叫他曉得自己對蘇氏的厭惡,倒要看看這個前世“深情”不已的丈夫,接下來要如何做出反應了,是否繼續暗中幫助沈焆靈順利嫁進徐家呢?


    若是他當真在明知自己厭惡蘇氏之餘,還要去拉攏蘇家,那麽她倒也有很好的接口拒絕他往後的“深情款款”了。


    “這是三姑娘賞了罪人蘇氏的。”長天麵色微冷,嘴角卻是養著得體的弧度,“明月丫頭說,這湯可是好湯呢!”


    蘇氏麵上血色頓時褪盡,若嫩葉被迅速抽幹了水分,隻剩了幹涸的脈絡,若非扶著梅花折枝的長案幾乎都要站不住。


    長天說罷,便走了。


    冬生清秀的麵上扶著淡淡的嘲諷,端了湯一手扣住蘇氏的下巴作勢要灌她,蘇氏驚慌地揮開,自己受不住力跌坐在了地上,揚起一層薄薄的塵埃,看著小甕瞬間四分五裂,湯水灑在棕褐色的地毯上,留下暗沉的色澤落在眼底便是一片灰敗的絕望。


    腳尖踢了踢碎片,冬生冷冷一笑,在一旁的杌子坐下居高臨下的睇著那張陰毒的麵孔。


    “她真的知道!她竟真的知道!真是小瞧了她!這些年竟能掩飾的滴水不漏!”蘇氏再也擺不出往日的溫柔樣子,瞪著冬生的眼角不住的抽搐,額角浮起累累青筋突突的跳著,咬牙低吼道:“你故意的!你故意告訴我沈灼華知道了那事,你們算計好了,就是要等著我動手,是不是!你們要幹什麽,你們要害二姑娘和大公子?不,你們不能這麽做!”


    冬生嘴角微彎的身姿前傾,“我們就是故意的。不過不是我和三姑娘,而是我和老太太。”就當她自私罷,不想再將姑娘牽扯進去的,“你以為姑娘當真知道了,你還有你那雙兒女還能活著嗎?我們姑娘是金枝玉葉,手上絕不會沾上你的血。”繡著杜鵑花的鞋尖兒挑了挑她的臉頰,“太髒了。”


    蘇氏何曾被如此折辱,惡狠狠的揮開她的鞋,冬生收的快,蘇氏一下子撲在了地上,也不知是不是太過氣怒的原因,麵上慘白,唿吸短促的好似隨時都會斷裂開。


    冬生似笑非笑的覷著她,像是瞧著一件什麽肮髒的玩意兒:“老太太雖清理了府中,可你算計了這麽久,如何會不留後手安裝?這樣的隱患留在府中,對於姑娘來說可太危險了。果然了,你這蠢貨當真就上當了。”


    “果然還是崔氏利害啊!”蘇氏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腦中一陣陣的發麻,秀麗的麵龐上生生扭曲出一片猙獰,“你們倒是不怕她死在我手裏!”


    冬生哼笑一聲,不屑道:“既是我們在算計你,又怎麽會讓你得逞!”


    蘇氏一片頹然,愣愣地看著從窗口透進來的燦燦光線落在她手上,那短短幾日迅速柴瘦下去的手卻沒有沾染了陽光的溫暖,隻覺那流淌的光線好似天山上的雪水一般刺骨。


    外頭的婆子送了午膳進來,熱騰騰的一菜一湯,從未刻薄了吃喝。


    秋日的風輕輕的吹進來,拂過冒著騰騰熱氣的菌子湯,如薄霧的氤氳在湯麵迴旋著打了幾個圈兒又緩緩散開,就似蘇氏的人生,曾疾風般卷起過精彩,也曾到達對最終目標觸手可得的位置,卻最終悄無聲息的湮滅,無人關心。


    冬生端起一碗菜湯舀著,滴滴答答的濺起厚重的漣漪,兀自說著:“姨娘嚐出來沒有,這裏有一味好東西,叫做。”她直勾勾盯著蘇氏,笑的燦爛宛若迎春,一字一句道,“……血枯草。”


    蘇氏爆瞪了雙眼,不敢置信的瞧著自己枯瘦的手,顫巍巍的指著冬生:“你!你……”


    冬生笑的極其謙卑:“我是元佑十二年采買進永安侯府的,應著伶俐盡心才被世子爺指了過來伺候姨娘的。可姨娘和世子爺可能不知道,我們一家子都受過郡主的大恩呢!”忽的冷下臉色,陰沉似勾魂者從地獄而來,“姨娘下水不淨快兩個月了,難倒就沒有懷疑過嗎?“


    蘇氏的手捂著心口,北地的秋日幹燥,她卻覺得被一層濕黏長練緊緊纏住,沉怒之後便是怎麽都發泄不出去的痛苦。


    冬生靜靜欣賞著她青白交錯的臉色漸漸成為一灘死水,指尖一挑,又掀起一陣驚濤駭浪:“廚房裏有的是聰明人。那兩個月的補藥,好喝嗎?姑娘的東西你倒是享受的心安理得,你也配!當初你是怎麽害的郡主,今日我便用同樣的方法送你上路。其中的折磨,姨娘定是要細細品嚐的。”


    “你竟是薑元湘的人!”難怪她小產後一直惡露不淨,整日發虛汗,總有一種虛不受補的感覺,竟是她動的手腳。


    血枯草,竟是血枯草!


    熬幹人的身體,慢慢的死去……


    這賤人在身邊那麽多年,竟還能裝的滴水不漏!


    蘇氏維持不住往日的深沉神色,齜目欲裂:“你這個賤人!”


    冬生反手一個耳光直將她的臉打偏過去,“郡主的名諱也是你配叫的!賤人,這詞兒該留給你和你女兒吧!”一把掐住蘇氏的下顎,將混有血枯草的湯硬生生灌了下去,“姨娘就別掙紮了,奴婢可是自小做粗活兒的。”


    在小產的情況下被下了兩個月的血枯草,蘇氏的身子早就被掏空了,所有的掙紮原不過心頭的不甘而已,卻也隻能是徒勞。


    指尖一鬆,瓷碗便掉在了地毯上,沒有驚起一絲響動,冬生輕輕一笑,緩緩道:“其實你做的我們一直都知道,很早就知道了。白姨娘當初就是故意叫你疑心她的,自己做的香囊裏放天麻子,嗬,誰會這麽笨?除非就是故意的,可是你果然還是心虛了。那致人血崩的湯藥是她自己備下的。可是沒想到啊,三姑娘竟迴去管這件事,張大夫和穩婆為了保命,什麽都招了。是不是很有趣?親手把人證送到了老太太的手裏。”


    震驚已經無法形容蘇氏的心情,隻剩了木然在臉上。自己算計了這麽多年,竟都是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自以為完美的計劃,原不過是別人眼裏的笑話!


    可笑自己竟還得意了那麽久!


    “想利用姑娘上位,你找死!”冬生厭惡的從她臉上暼過,從袖中掏出信來,在蘇氏的眼前晃了晃,手指一鬆便飄飄悠悠的落在了她的手邊,“你倒是很會拿捏人心,可惜終究是比不過老太太的。那婆子的兒子是為保護姑娘死在了北遼人手中。你言語中刺激她,叫她去恨姑娘,讓她成為你的暗裝。可那婆子雖未念過書,卻是個正直曉得是非的,你前腳說的話,她後腳就告訴了老太太。”當然是告訴了姑娘的。


    似叫刺骨寒潮兜頭湃下,蘇氏爆瞪了雙目,“信……”


    冬生垂眸道:“你許她將來讓她跟著二姑娘去夫家做陪房的管事媽媽,可老太太卻幫她的女兒尋了戶殷實的好人家。兒女啊,你這種人都會為了女兒放棄翻身的機會,何況她人。”


    “您的信啊,是送不出去了。”


    “不過,木偶還真的不是咱們放的,不知道還有誰想要二姑娘的命啊!你猜猜?”


    不是她們?


    那會是誰?


    袁穎?


    蘇氏心中憤怒,轉而又茫茫然,她什麽都做不了了!


    “本以為自己還有人手可用,沒想到又什麽都沒了,心裏很慌罷?”


    冬生緩緩站了起來,神色愉悅的看著窗外的金桂飛揚,空氣裏都是清鬱的香味,微微閉了閉眼享受了片刻死而複生的醉人,幽幽道:“若是蘇侯夫人知道自己的親生兒子是死在你們手裏的,會怎麽幫你呢!你說蘇世子、少夫人還有那幾個公子姑娘,還有沒有活命的可能?”


    蘇氏的驚恐再度竄起,蔓延至四肢百骸,死白蟻瘋狂啃噬,他們怎麽會知道這些?


    “姨娘放心,我會好好伺候你的,將來您兄長一家子和二姑娘的下場一字不落的告訴你,在這之前,你便慢慢熬著吧,就像當初你那樣叫郡主熬著病痛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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