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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洪山稍微愣了一下,這不年不節的吃什麽餃子呢,可轉而又笑著點頭,“好,好,你說吃什麽就吃什麽。”


    當家的一發話,嬸子自然陪著笑連連附和,忙著把刀、板打磨一下,又找出沾滿陳灰的擀麵杖擦洗。


    二旦又去外麵的窖裏取了兩個大蘿卜,幫著剁肉切菜。


    這個子長得真快。


    孫洪山看著在屋裏走來走去,一會兒幹這,一會兒幹那,瞎幫忙的侄女,感歎著時間不長,大梅已經躥起了一頭。


    看模樣兒,看作態,聽說話,孫洪山覺得大梅不象走了歪路的樣子。


    老孫家的孩子,不會是那種人,孫洪山決定不亂問,他相信這個侄女的人品。


    “大梅,你快歇著去。”嬸子覺得大梅忙得不得要領,倒象添亂,便笑著委婉說道:“要不去你那屋,看看哪裏不合意,再收拾一下,晚上可別睡得不舒服。”


    沈宸倒不覺得自己在瞎忙,他喜歡這種氣氛,喜歡大家在一起說笑。


    不過,嬸子說得也合情合理,他是得迴屋看看,收拾好要晚上住啊!


    迴到自己的小屋裏,炕已經燒暖,雖然久沒人住,可窗戶紙都是糊過的,一個窟窿也沒有。


    顯然,叔叔和嬸子還是在等他迴來,簡單收拾一下就能讓他住。


    有些感動,沈宸靜靜地瞅了片刻,把包袱解開,取出幾件衣服。又把炕角那個木箱打開。


    箱上沒有灰塵,肯定是有人擦拭,裏麵的東西齊齊整整,也沒人動過。


    那件紫色的小碎花棉襖,雖然舊了,卻曾經是大梅最好、最珍愛的衣服,原來都小得不得穿,現在更是不用說了。


    沈宸把它拿出來,微抿著嘴角似笑非笑,腦海裏浮現出一個小女孩蹦跳玩耍的情景。


    輕輕的腳步聲響起,小花走了進來,臉上是歡樂的笑,大概是想著一會兒吃上餃子的舒暢和滿足。


    “來,讓姐看看。”沈宸笑著招手。


    嗯,不錯。拿著手裏的衣服在小花身上比量了一下,沈宸連連點頭,說道:“把這件衣服換上,看合適不。”


    小花很意外,這件衣服她是知道的,可姐姐不能穿也象寶貝似的藏著,聽娘說那是大伯母留給姐姐的念想。


    “快呀,愣著幹啥?”沈宸摸了摸小花的臉蛋,笑著說道:“雖然有些舊,可姐姐穿得在意,上麵沒有補丁呢!”


    小花脫掉身上的破棉襖,換上新衣服,左看右看,笑得開心。


    “姐,你咋不梳辮子呢?”小花既好奇又迷惑地眨著眼睛。


    “梳辮子多麻煩,姐可沒那個耐心。”沈宸笑著晃晃頭,說道:“你看,這多簡單,一攏一紮就完事了。”


    “俺幫你梳吧,娘說紮上辮子,別人才不亂嚼舌頭。”小花拿出把木梳,衝著沈宸晃了晃。


    沈宸想了想,咧嘴一笑,說道:“紮吧,姐聽小花的。”


    ……………


    熱騰騰的餃子,蘸著醋,盡管餡裏作料不多,可沈宸還是吃得很香。


    主要是那種其樂融融的氣氛,看著小花、二旦吃得歡快,大人自然感到由衷的高興。


    隻是有一點點的怪異之處,那便是沈宸在家裏似乎成了老大。


    叔叔、嬸子可能是覺得內疚,覺得對不起她;也可能是家裏能支撐,孫洪山的病能治好,全虧了她的接濟。


    “嬸子,你快坐下吃呀!”沈宸也感覺到了這種怪異,他作小輩的坐在炕桌前吃,嬸子卻忙忙碌碌。


    “你吃你的,我先忙活著。”嬸子又去盛湯,又去剝蒜。


    “大梅,你甭管她,自家人,不用講究那個虛禮。”


    孫洪山仿佛也沒覺有什麽不妥,說道:“難得迴來一趟,在家裏就好生歇歇。那個,嗯,明天吧,叔還要跟你商量個事兒。”


    “叔,你有啥事兒?現在就說唄!”沈宸不以為意地說道。


    孫洪山看了一眼坐著小板凳,在炕沿上狼吞虎咽吃得正香的孩子,搖了搖頭,“明天再說。”


    嬸子端過餃子湯,自己男人的話聽得真,卻沒有吭聲,坐到炕桌前,和沈宸打了個對麵,笑著一個勁兒地讓著。


    沈宸放下筷子,把餃子碗向桌子那邊推了推,端著湯喝著。


    嬸子端詳了下沈宸,笑著說道:“大梅出落得越發俊了,可把咱村的女娃都比下去了。要是再穿上新衣服,打扮打扮,那十裏八村也是出挑的。”


    “哪有,嬸子在笑話俺。”沈宸笑著謙遜,心裏卻並不在意。


    “這可不是嬸子胡說,大梅白淨了,眉眼身架都長開了,是真的更俊了。”嬸子咽下一個餃子,轉向丈夫求證道:“當家的,你說是不是?”


    孫洪山看著沈宸,笑著點了點頭,轉而又鄭重地叮囑道:“這世道,你個大閨女出門在外可要小心。要是在東山那邊就好了,穿得漂亮也沒啥,聽說——”他意識到有些走嘴,便停住了話頭。


    嬸子張了張嘴,沒有說話,低頭吃飯,心裏卻打著主意,想讓大梅來說服當家的,可別拖家帶口的亂跑亂顛。


    沈宸吃飽了,兩個孩子也吃得暢快淋漓。


    雖然嬸子留了塊肉,在餡裏多添了個蘿卜,可這白麵肉餡的餃子,連過年也吃不上啊!興許有過一兩迴,可也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晚上也沒啥娛樂活動,閑聊了一會兒,沈宸便迴到自己屋裏,嬸子收拾完碗筷後也來了。


    沈宸有話要對嬸子說,嬸子也有事情要找沈宸商量呢!


    “大梅呀,你叔聽說東山那邊沒有鬼子和二鬼子,是八路軍管事兒,老百姓活得好,就想著把家搬過去。”


    嬸子開始說到自己的正題了,“可這大冬天的,咱在那邊也沒個熟人親戚,拖家帶口的有多難。這裏雖然過得提心吊膽了些,可總算有個遮風擋雨的屋,有個睡覺吃飯的地兒。”


    看著沈宸,嬸子露出期待的神情,“俺的話呀,你叔聽不進去,還得你幫著解勸。他也舍不得把你自己扔下,你要說不去呢,這事多半就不會再提了。”


    沈宸眨著眼睛,疑惑地問道:“俺叔是聽誰說的,那邊是個什麽情況,誰能準知道呢?”


    嬸子想了想,猜測道:“估計是在老窯頭那聽到的,這段日子他淨上那兒去了。講故事、說評書也沒什麽,俺就擔心有誰胡扯溜拉,他倒是信了。”


    沈宸想了想,說道:“鬼子又是炮樓,又是崗哨的,想去東山裏也沒那麽容易。天寒地凍的,也不是個時候。”


    “就說呢!”嬸子一拍大腿,說道:“俺也是的麽說的,可你叔卻拿定了主意,總得你去解勸才好使啊!”


    “我叔明天要說的就是這事兒吧?”沈宸在得到了肯定迴答後,沉吟著說道:“嬸子,你也別擔心,讓我跟叔說。就算要搬家,也要打聽清楚,在那邊找到接洽人吧!拖家帶口的,搬個家哪那麽容易。”


    “還是你想得周全。”嬸子的心情鬆快了許多,誇獎道:“要說還是在外頭見得世麵多,懂得也多,說起話來頭頭是道。”


    沈宸淡淡一笑,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一百塊錢,塞到嬸子手裏,說道:“沒準兒我要多住些日子呢,這些錢呢,嬸子也別省著花,家裏缺的就添置,糧食也多買些。弟弟妹妹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不上好的,可也要盡量讓他們吃飽不是。”


    嬸子趕忙推讓,沈宸的態度卻很堅決。


    “這——唉,多虧了你,家裏才熬過這場大難。要不是……”


    沈宸安慰了幾句,又和嬸子閑聊了半晌,才送走嬸子,獨自躺在炕上陷入了沉思。


    山區抗日根據地,雖然沒有鬼子統治的壓抑和鬱悶,八路軍的紀律也值得信賴,但要搬家過去,就真的能過得安生?恐怕未必如此吧!


    就說鬼子的掃蕩吧,根據地受到的摧殘,根據地軍民遭到的殺戮和損失,肯定要比治安區嚴重殘酷得多。


    當然,對於沈宸來說,這不算什麽,他能跑能打,他的命運就是戰鬥和殺戮。


    而且,最主要的還是自由,沒有鬼子和二鬼子,沒有那屈膝當亡國奴的恥辱。


    但對於叔叔一家,沈宸不知道他們是更渴望自由,還是不管怎樣都更希望能活下去。


    或許也有更好的解決辦法,隻不過比較麻煩,比較困難。


    炕熱烘烘地烤著,沈宸想著想著,不知何時已經閉上了眼睛,陷入了半睡半醒之間。


    ………………


    第二天,沈宸勸服叔叔並沒有費太多的唇舌,但他也沒把話說死,隻是說等過了冬天,再好好打聽打聽再說。


    反正,孫洪山是暫時不提這話茬了,嬸子也算是放了心。


    “姐,俺和小毛把筐子都奪迴來了。”二旦有了和姐姐單獨說話的空兒,便不失時機地顯擺一下,滿臉的自豪。


    “咋奪迴來的?”沈宸還真有些好奇,可更多的還是對這個弟弟膽子變大的讚賞的欣慰。


    二旦充滿驕傲地給姐姐講著,怎麽爬上火車潛入礦區,怎麽把被監工搶走的筐子從電網上扔出去,又是怎麽從水溝裏鑽出來……


    “肥頭死了,被塞進了村外那口枯井裏,都臭了好久才被找到的。”二旦最後又說起了被沈宸幹掉的那個狗腿子。


    “何家咋咋唬唬地查了很久,也沒查出什麽來,大家暗地裏都說是這個幹的。”二旦向姐姐比劃了個“八”的手勢。


    “嗬嗬,肥頭死了,麻杆呢,是不是老實些了?”沈宸知道懷疑不到自己,便隨口問道。


    “老實了一段時間,最近又蹦躂得厲害了。”二旦有些恨恨地說道:“他還經常對人說,這次鬼子進山定能把八路消滅,這地界鬼子是坐穩了。”


    “你知道得還挺多呢!”大梅笑著拍了拍二旦的肩膀,說道:“不過,這裏到底還是鬼子的地盤,說話幹事可要小心。”


    “俺知道。”二旦點著頭,“俺長大了,姐,你就放心好了。”


    沈宸笑著點點頭,倒不忍心打擊弟弟的情緒。


    “姐,俺想下礦井挖炭。”二旦有些期待地望著姐姐,說道:“這麽大了,哪能老和小孩們去揀炭,也該掙錢養家了。”


    “礦井是那麽好下的,太危險。”沈宸頭搖得飛快,斷然否決道:“幹啥營生也比掏炭強。”


    “有啥營生幹哪?”二旦的臉立刻垮了下來,嘟囔著:“小毛都下井了,這幾天晚上他都不在家,幹啥事兒也不告訴我。還不是瞧我沒出息,不跟我在一起玩兒了。俺還想跟著周大叔練武呢,估計他也看不起俺了。”


    “掏炭就有出息了?”沈宸翻了翻眼睛,說道:“小毛可能是忙,打小的玩伴兒,哪能不理你呢!至於練什麽武,那有啥用?”


    “有啥用?”二旦噘著嘴,“礦上的監工都不敢欺負周大叔,礦工也服貼。那大刀片耍得——”


    “耍把式賣藝呀?”沈宸哼了一聲,“還大刀片,有槍厲害呀?”


    “那,那倒是沒有。”二旦雖然沒摸過槍,可也知道大刀片肯定幹不過槍。


    “練武強身,姐倒也不反對。”沈宸緩了下語氣,說道:“既然想跟著周大叔學,那就去拜師。教不教的,你也不用老惦記著了。”


    二旦直著眼睛,好半晌才眨巴了一下,問道:“咋拜師呀?”


    沈宸想了想,不太確定地說道:“買點東西,進了門就磕頭喊師父。應該是這個樣子吧?”


    “姐,你,你領俺去?”二旦很期待地看著沈宸。


    沈宸猶豫了一會兒,勉強點頭答應,又拿出點錢來,要帶著二旦出去買拜師禮。走到院門,他又迴屋,把小花也叫出來領上。


    兩瓶酒,一塊肉,沈宸覺得就夠了。就是個意思,要是貪得無厭,倒是不能讓二旦跟著這種人學了。


    莊上又不是集市,也沒那麽多花樣兒。沈宸買了幾塊槽子糕給弟妹吃,看到在丁字街兜售的二妞,站在那裏聊了會兒,又給小花和二旦買了麥芽糖吃。


    閑逛了一圈,走到碾房時,沈宸看見了一個瘦弱的身影,背著一袋東西進去了。


    “一盤大碾就叫一個丫頭推,真夠累的。”二旦也看見了,在旁歎著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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