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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嬸子捏著兜裏的錢,想了一會兒,隻拿出兩張,其餘的都小心翼翼地藏到牆上的一個洞裏。


    塞上原來的半截爛磚,她又仔細看了看,覺得沒什麽異樣,才拿起一個口袋,急急忙忙地出去買糧。


    五六十塊錢,如果不是要給孫洪山抓藥治病,光吃高粱、玉米,足夠這一家子過上五六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


    但現在卻要算計著花,嬸子還是決定經常出去要飯,再有二旦踢手絆腳地幹些活兒,便差不多能熬過三四個月。


    日後的打算呢,嬸子也已經有了。


    等孫洪山好得七七八八,便買些豆子磨豆腐賣。不求能賣多少錢,做出的豆腐再用豆子換,家裏能撈些豆腐渣吃也就能繼續撐下去了。


    糧食買迴來了,嬸子熬著高粱粥,又往鍋旁貼了餅子,切了點鹹菜,這便是難得的好飯食了。


    本來就覺得對不起大梅,她捎迴來的錢,再怎麽省,也不能讓二旦太苛著了。


    天黑了,孫洪山拄著拐杖慢慢走了迴來,是老周送的。到了門口,老周說啥也不進去吃飯,轉身走了。


    嬸子忙把男人扶進屋,擺上小炕桌。二旦不一會兒也進了屋,擺上飯菜,一家人便開始吃飯。


    二旦和嬸子又把今天賣炭和大梅貼補家用的事情學說了一遍。


    孫洪山皺著眉頭沒吭聲,好半晌才歎了口氣,說道:“大梅哪來的那麽多錢?這心裏不落底,錢能亂花哇?”


    嬸子打了個怔,停下了筷子,遲遲疑疑地說道:“大梅是個好孩子,你別胡思亂想的。要是實在擔心,讓二旦下次好好掃聽掃聽。那個柳村趙,趙——”


    “趙老憨家。”二旦接口道:“那個趙大娘人很好,不住嘴地誇俺姐呢!”


    孫洪山臉色稍霽,默默地吃著飯,等飯吃完,他坐在炕沿上吧噠吧噠地抽著煙袋,似乎在想著什麽心事。


    刷洗畢碗筷,嬸子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白開水進屋,遞給男人,又從灶膛裏掏了兩鍁旺旺的紅炭,添到火盆裏。


    孫洪山磕打磕打煙袋,緩緩說道:“大梅捎迴來的錢別亂花,我的這個病啊,慢慢養著就行,不用再抓藥了。”


    嬸子看了看男人的臉色,委婉地說道:“該花的花,不該花的一個子兒也不動,你不用太操心了。”


    孫洪山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一些,說道:“聽人說過了東山,有八路軍住著,待人和氣,是窮人的天下。我是打算積攢點盤費,一步一步往那邊挪呀!”


    嬸子沉默了片刻,說道:“我在外村討飯時也聽來這樣的一些話,可到底是聽來的,也作不得準。”


    “說啥也得離開這裏!”孫洪山說得挺堅決。


    嬸子暗自叫苦,想了想,說道:“到東山的大路小路都有炮樓、崗哨,挖菜、砍柴都不讓去,怎麽能過去呢?”


    孫洪山皺起眉頭,沉思半晌,也不太確定地說道:“總是有辦法的吧?”


    “那就過了冬天再想辦法走吧!”嬸子聽說丈夫已經不是那麽堅決,便拖延著,“這裏還能揀炭生爐子。”


    孫洪山想了想,點著頭,“那就過了年再說,這段日子看能不能見到大梅,最好是讓她家裏來一趟,商量一下。”


    “是啊,咱也不能撇下她一個人不是。”嬸子順著話說著,但心裏卻是稍微安定了不少。


    ………………


    窯戶莊資格最老的礦工已經被人們淡忘了本來的名字,村裏人都叫他老窯頭兒。


    這個孤老頭子年歲很大,礦上、村裏陳年舊事他全知道,還能講古道今,《三國》、《水滸》、《嶽飛傳》,講得活靈活現,常常引來一屋子人。


    可老窯頭兒住的這間小地屋可實在不敢恭維,大半截子埋在地下,小半截露在上麵,頂上搪了一層秫千,培了厚厚一層土,象個地窖子。


    今晚,老窯頭兒的小地屋裏又坐了幾個人,卻不是他在講故事,而是在商量著事情。


    “進石狼峪的路已經打探出來了,很隱秘,能繞開鬼子的炮樓,可路也不太好走。”老周緩緩說道:“咱們之前核計過,要在冬天把銅磧運進深山裏燒硫磺,我覺得現在可以開始幹了。”


    “是啊,北風刮得多了,燒硫磺的味兒就不容易被聞到了。”老窯頭兒表示讚成。


    “把銅磧運進石狼峪,再燒出硫磺,需要不少人手,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情啊!”一個礦工有些疑慮地說道:“礦上一下子少了這麽多人,怕是會惹人懷疑吧?”


    “這個我也想到了。”老周胸有成竹地說道:“運銅磧和燒硫磺的工作分成兩部,人手也輪流著幹。先把銅磧運進石狼峪藏在隱蔽處,一人背上三四十斤,一個晚上就能迴來。我算了一下,咱們十個人,分成兩班,幹上個把月就差不多能運完。隻是要辛苦大家,晚上休息不好,白天為了糊口還得下井。”


    “我看一人背六十斤吧,爭取半個月幹完。”老窯頭兒微笑著說道:“弄幾塊木板,拴上繩子,現在這地上有雪,咱們是能拖能背,你們覺得咋樣兒?”


    “這個辦法好,木板當爬犁用。”叫栓子的礦工是個愣頭青,聽著不錯便叫好,“要不咱們背一百斤得了。”


    “就六十斤左右了。”老周笑著拍了拍栓子的肩膀,對眾人說道:“至於燒硫磺,就容易多了,我找個由頭就說出趟遠門,找上兩三個幫手幾天也就幹出來了。”


    “算我一個。”一個中年礦工甕聲甕氣地說道:“老哥一個,自己吃飽了全家不餓,在礦上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也不惹人疑心。”


    “有黑牛哥,咱燒硫磺的人手就夠了。”老周沒提趙鐵和柱子的事情,而且從山裏可能還會再派人來,這些可都是保密的,不能對外人說。


    “那好炭呢,能不能也這麽運走?”栓子開口問道。


    銅磧很沉,但燒出的硫磺就沒有那麽重的分量了,要運走比較容易。而煤就不同了,在這裏是多重,一路上就是多重,靠人力運進石狼峪還可行,要運進山裏就不容易了。


    “這就比較難了。”老周搖了搖頭,說道:“咱們再想辦法,眼下先把銅磧運走。我看,咱們從明天就開始吧!”


    眾人紛紛表示同意,又開始商量起行動的細節來。


    ………………


    扣板機,拉槍栓,推彈上膛,瞄準,射擊……如果能夠以最快的速度進行這些步驟,在首發射擊之後便有可能趁敵人還未反應過來再次開槍殺敵。


    在射擊的精準度並不需要苦練,而是靠殺戮而升級,沈宸便意識到要掌握快速射擊的本領,是多殺傷敵人的一個辦法。


    拉槍栓、推彈上膛是一個機械性的動作,再快的動作也沒有多大提升的餘地;要以最短的時間間隔射出第二槍,沈宸認為關鍵還在於瞄準。


    幾點香頭在黑暗幽長的礦井巷道中發出微弱至極的光,沈宸扣動板機。


    伴著沉悶的響聲在巷道中迴蕩,他趴著的姿勢沒變,迅速拉槍栓、推子彈,稍移槍口,瞄準另外一點暗光,再次扣動板機……


    子彈一顆顆地射出去,熟能生巧,也有人說“好槍法是子彈喂出來的”。就象很多使手槍的高手,不用瞄準,憑著感覺甩手開槍就中。


    沈宸的感覺就是這枝三八大蓋越來越成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那每一次擊發,每一次後座,與身體的適應愈加協調。


    幸虧有了幾次繳獲,而對於一個狙擊手來說,目前的子彈是充足的。


    要知道,日軍單兵攜帶的彈藥由兩個前盒和一個後盒組成,後盒還附帶一個槍油壺。前盒每個可容納三十發子彈,後盒每個容納六十發子彈,共計可攜行一百二十發子彈。


    所以,即便這麽令很多人心疼地練下去,沈宸的子彈也足夠使用。


    感覺越來越細微、準確,沈宸的手上還戴著一副單手套,雖然很緊、很貼肉,但他還是要更好地適應。


    老兵因為常扣板機,通常會在食指上磨出硬繭,就象常扛槍會在肩膀上留下痕跡一樣。


    在敵占區,敵人也不時在盤查中進行這樣的觀察。沈宸呢,就是不想留下這樣的破綻。


    如果說以前他是不怕的,出身窮苦人家的大梅手上還缺了繭子?


    可他最近身體上的變化卻讓他不得不小心行事。個子長高了,皮膚變得白細,手上的硬繭也象被溫水浸泡慢慢軟化脫落一樣,變得越來越不明顯。


    再過段時間會變成什麽樣呢?


    沈宸足足要了二三十發子彈才結束了今晚的訓練,脫下手套,若有所思地端詳著手。


    似乎越來越象女人的手,越來越向修長和柔軟的方向發展,但一屈一伸之間卻能感到力量的增長。


    這真是一個矛盾的結合體,沈宸似乎有了一些還不十分確定的判斷,那就是這具女人的身體可能並不會因為技能的升級而變得非常男性化,比如變成一個壯實的女漢子。


    但他的力量和速度確實在增長,就隱藏在正在成長的身體之中。


    而在逐漸適應和習慣了這具新身體後,沈宸的想法也在慢慢起著變化。


    之前想得倒好,自己一個人自由自在,按著命運的指引去殺鬼子、漢奸。


    但現實的困難卻有些是難以克服的,這不得不讓他進行更多思考,嚐試找到另外的選擇。


    困難最大的還是物資的補給,比如食鹽、糧食等日用品,有些是無法通過繳獲而取得的,那就要不時潛出山林去采購。


    而在敵占區,並不是你沒有破綻便能暢行無阻,鬼子、漢奸可不管有沒有確鑿的證據。


    何況,沈宸通過趙大娘的態度和表現,也意識到了以大梅的身份在外走動的危險性非常大。


    就算是男人,依著自己的性子,恐怕也不適合在敵占區呆著吧?


    沈宸這並不是自我安慰,而是實情。


    赤手空拳地在滿是豺狼的世界行走,雖然沒有了很多盤查時的麻煩,但任人宰割卻不是他的性格。


    而帶著武器,哪怕是短槍和匕首,也大大增加了暴露的危險。


    參加一支抗日隊伍,與戰友們並肩作戰,是不是就解決了這些困難呢?沈宸有了這樣的心思,但還不是十分地確定,也覺得沒這麽容易和簡單。


    收拾完“地下靶場”,沈宸順著風洞爬到地麵,站在一棵樹下,眺望著遠方。


    清冷的空氣讓他感到頭腦更加靈活,被白雪覆蓋的樹林、山嶺向遠方綿延伸展,似乎在向他展示著未來的道路。


    …………


    石狼峪是十幾公裏長一條山溜,是通往山區根據地的要道,鬼子在峪口和沿途設立了崗哨和炮樓,牢牢地封鎖著。


    在石狼峪的兩側,則是高高低低的山嶺,荊棘叢生、樹木遮天,既沒有人煙,又因為禁山而幾乎沒有人進來。夜深冷寒,就似乎更應該是一片的安靜。


    一陣風刮過,風裏含著嗆人的氣味。如果爬上這個不知名的高高低低的山嶺中的小山頭,就能看見山下是一個小山峪。


    而就在被雪覆蓋的亂石堆中,有團藍色的火焰在閃動,還能聽見劈哩啪啦的敲擊聲。


    柱子已經甩掉了氈帽,隻穿著個夾襖,正用錘子把大塊的銅磧敲碎。


    周圍的雪都被清理出來,隻有十幾米方圓。一個土灶燃著火,土灶上接著一根彎彎曲曲的煙囪,嗆人的煙便是從煙囪裏冒出來的。


    沒錯,趙鐵、柱子、黑牛,再加上從山區根據地派來的李石峰,正在這較為隱秘的地方燒硫磺。


    因為硫磺煙有股嗆人的氣味,還有毒。如果不是冬天,如果不是刮的西北風,如果石狼峪北麵不是沒有人煙的山嶺,他們也不敢這麽幹。


    黑牛頭臉包得嚴實,在灶旁認真地看著鍋,不時用木棍攪拌著,身旁垛了一小堆熬出來的硫磺塊。


    柱子眼看砸得差不多了,才放下錘子,穿上旁邊的棉襖,跑到灶旁暖和了一會兒,和黑牛、李石峰打了個招唿,抬腿向山頭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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