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郊一所泥坯房的院子裏,頭戴氈帽行商打扮的矮胖男人,正繞著一匹健瘦的黑馬來來迴迴地看。一個身穿粗麻布衣,臉上圍著麵巾的清瘦女子牽著馬韁,立在風沙之中,如同一株幹枯的胡楊木。


    “穆姑娘,你這馬雖是匹好馬,可如今世道不好,胭脂蟲的生意不好做,我出五兩銀子,你願意就賣,不願意就算了。”


    “能不能再多一點點?”牽馬的女子發出低沉嘶啞的懇求聲。


    “穆姑娘,我看五兩銀子也差不多了,誰都知道季大胖季爺是咱胭脂洲一帶的大善人,換其他人三兩銀子就打發你了。”旁邊拄著拐杖的掮客勸道。


    “我哥哥病了,急需用錢……我也是被逼無奈才要賣它……”


    季大胖又蹲著看了一陣馬蹄,隨後抬頭道:“那最多給你六兩,再多我也出不起了。”


    女子迴頭望了眼泥坯房,無奈點點頭,“好的,多謝季爺。”


    季大胖起身從懷裏摸出裝銀子的布囊,遞給她道:“那這馬,我就牽走了啊?”


    女人接過布囊,仔細點過銀子後,將馬韁遞給了他,“吉兆陪伴我多時,就像我的家人一樣,還請季爺善待它。若是以後,以後我有錢了,我能不能再將它買迴來?”


    “穆姑娘放心,我們也就是收貨、出貨時用它拉點東西,累不死它。你以後想要買迴去,按市場價給就行了……”季大胖牽了韁繩就走,黑馬卻立在原地不肯走,他加大了手裏的力氣,那黑馬卻一個扭頭噴鼻,反倒將他拉退了好幾步。季大胖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反手抽出別在腰後的馬鞭,“性子還真倔啊,我不信治不了你——!”


    女子還來不及阻攔,“啪”地一聲脆響,那馬鞭便結結實實抽在了馬背上。黑馬痛得猛一下撅起蹄子,仰頭發出一聲嘶鳴,一扭頭掙脫季大胖手裏的韁繩,奮蹄朝木柵欄外跑了出去。


    一陣黃沙漫過,眨眼間的功夫竟不見了它的影蹤。


    掮客一臉無奈道:“穆姑娘,你看,你這馬——”


    “吉兆,我不賣了。”


    “不賣就拉倒,你把銀子還給我!”季大胖一臉晦氣道。


    “我哥哥看病急需用錢,這銀子,我能不能先借著……”見季大胖伸手要銀子,女子將裝銀子的布囊捂在胸口,哀哀求道。


    “穆姑娘,你可別聽拐子李給我戴頂‘大善人’的高帽子就想岔了,我季胖子是做生意的,不是開錢莊的!”看著女子眼中噙滿淚水,原本想要上前搶奪銀子的季大胖停住了腳步,“你哭什麽啊,讓外人看見了,還以為我和拐子李兩個大老爺們欺負了你……”


    “季爺,這錢,我真的很急用……我可以給你做工抵債,我會養胭脂蟲!”女子急切道。


    “你會養胭脂蟲?!”季大胖一臉不信,“你們南越的人怕是見都沒見過胭脂蟲吧?”


    “我小時候跟父親來過胭脂洲,我知道怎麽養胭脂蟲。像如今這個天氣,正是幼蟲繁殖的關鍵時候,若是光線太強、或溫度太高,幼蟲蛻皮時間就會延遲十天半月,成蟲的品質也會大受影響……”


    “今年暑熱天氣長,幼蟲蛻皮時間已經延遲了,你難道還有其他辦法?”女子開口說的就是季大胖如今最憂心的問題,他當即來了興致。


    “待請了大夫替我哥哥看了病,我就去你家蟲穀看看,替你想些辦法。”


    季大胖心下尋思了一番,開口道:“若你真能替我解決幼蟲蛻皮延遲的問題,這六兩銀子就當是給你的傭金。若是解決不了,你就去給我婆姨當半年傭人。可行?”


    “行,行,行。”女子忙不迭地點頭應下。


    拐子李笑嘻嘻道:“瞧瞧,我說對了吧,咱季爺心地仁善,‘大好人’的名頭不是虛的……要說請大夫吧,沒人比我更熟悉了,我當年拖著兩條斷腿一路從南越逃出來,多虧蟲穀西邊葫蘆溝裏的郭子禹郭大夫,如今才能四處躥門子……”


    “多謝季爺。”女子朝季大胖躬身鄭重行了個禮,又朝拐子李拱手一禮,“多謝李爺推薦。”


    送走季大胖和拐子李,舒眉摘下麵巾,揭開院角的瓦缸舀了一碗水,正要端進屋去,背後傳來了一陣“唿哧唿哧”的聲響,她轉身一看,吉兆又迴來了。


    它低垂著頭,鼻翼翕動,一雙眼睛小心翼翼的打量著她,仿佛在看她有沒有生氣。這幅模樣,與它上次在樺木林外丟下她逃跑,第二日又循著氣味追上她時的情形,一模一樣。


    它跑是跑了,可總是會自己找迴來。


    那日,若非吉兆怕狼,奔逃時引開了衝著賞金而來的遊俠兒,她和淩勵隻怕早已落入淩昭之手。之後,若非它及時循著氣味追趕上來,身無分文的她背著淩勵哥哥寸步難行,又如何逃得開天香樓探子和朝廷鷹犬的重重追緝,一路將淩勵哥哥帶來胭脂洲?


    從香積寺開始,吉兆陪著她蹚過了鹿山的滂沱暴雨,穿過了牛頭山的荊棘叢林,熬過了莫賀沙洲的八百裏風沙,若非是要急著替淩勵籌錢請大夫,她又如何舍得賣掉它?!


    想著這些,舒眉鼻頭一酸,上前一把抱住馬頭,忍不住哭了起來:“吉兆,對不起,都怪姐姐一時急糊塗了,竟想著要賣你換錢,害你挨了那一鞭子……”


    “噅兒噅兒……”吉兆竟似聽懂了她的話一般,委屈地叫喚著。


    “姐姐現在有錢了,一會兒去葫蘆溝請大夫,路過街子就買豆餅喂你,好不好?”


    聽了“豆餅”兩個字,吉兆的蹄子“篤篤”地敲擊著地麵,十分歡快。


    它這麽快就不計前嫌了,舒眉忍不住破涕為笑,拍了拍馬背,端了陶碗推開木門走進屋子裏去。


    這泥坯房子是初來胭脂洲時,舒眉用玄青子給她的碎銀托拐子李租的。說房子的主人是南越來西犁做皮毛生意的人,兩國宣布交戰後,一家人便迴南越去了,將房子托給拐子李照應著。


    房子位於胭脂綠洲外圍一帶,出了院子,周圍便是茫茫沙海,因風沙大,少有人前來問津,所以價格也特別便宜。舒眉害怕有人認出淩勵,這裏遠離人群聚集的街子村落,最是合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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