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湊到他的耳旁,輕聲喚道:“夫君。”


    少女溫軟的聲音如同一斛美酒,不知不覺地便令人沉醉在其中,再也不願意醒來。他眸色暗了一暗,側身將她安置在褥子上,輕吻著她的麵頰,含糊道:“候我片刻。”


    她眨眨眼,乖乖地說了一聲好。


    薛紹披衣起身,去外間取來溫水和幹淨的軟巾,慢慢替她擦拭著身子。旁邊的火盆發出細微的劈啪聲響,火光也漸漸變得暗淡。太平倦倦地躺在褥子裏,含笑望著她的夫君,長久都沒有說話。


    薛紹動作一滯,然後低低笑道:“你莫要這樣看我。”他已經隱約感覺到體內騰起的火。


    太平乖乖哦了一聲,果然閉上眼睛不再看他。剛剛開葷的青年男子有多麽熾烈,她早已經體會過一迴,也不敢再去嚐試第二次。就算薛紹從前清心寡欲,他也……也……


    她無知無覺地咬住下唇,神色有些羞赧。


    薛紹細心地替她擦淨身子,又略微收拾了一地的狼藉,才重新躺迴到褥子上,將她密密實實地擁在懷裏,低低沉沉地說道:“我從未想到過,自己竟會像這樣……”


    像這樣,不知饜足地想要品嚐她的滋味reads();。


    他側過身子,讓她安安穩穩地枕在自己臂彎裏,漆黑如墨的眸子裏滿是溫然笑意。她大約是倦了,沉沉地躺在他懷裏,唿吸清淺,卷翹綿密的睫毛微微地顫動,如同蝶翼一般輕柔。他無知無覺地俯下_身去,吻了吻她的長睫毛,低低歎道:“阿月。”


    她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聲音有些朦朧。


    他笑望著她的睡顏,低緩地說道:“睡罷,你今夜總該是累了。”


    她漸漸地睡了過去,唿吸清淺且平穩,又帶著一縷溫軟甘甜的馨香。薛紹凝望著她,指節慢慢拂過她的長發,眼中的笑意愈發深切起來。


    方才她喚他夫君。


    他從未想到過,這樣簡簡單單的兩個字,竟會讓他瞬間便沉淪在其中,隻想要聽她一遍又一遍地喚他,再也不要停歇下來。就這樣……一輩子。


    他低下頭,在她的額頭上輕輕一吻。


    如軟羽般輕柔,卻又分外地凝重。


    他的,妻子。


    帳外沉沉的夜色愈發顯得濃重,寒風裹挾著雪花瘋狂地席卷。蒼穹之上彎月如鉤,水一般的月華傾瀉而下,在這片人跡罕至的雪國上,蒙了淡淡的一層清輝。


    靜謐到了極處,便是極致的沉淪。


    薛紹想,這大概是他到這裏半年以來,睡得最為安穩的一個夜晚。


    時光如同流水一般過去,北國的風雪一日日變得狂烈起來。寒冷的冬夜籠罩在大地之上,連帶著軍帳中的火光也變得昏暗。這支悄無聲息來到瀚海都護府的唐軍依然在等待著,等到一個適合將突厥人置於死地的機會。


    這些寒風蕭瑟的日子,卻是太平這些年來,過得最為安寧平穩的一段歲月。


    她不需要擔心長安城中的風波肆虐,不需要朝堂之上的雲譎波詭,更不需要擔心邊關唐軍的浴血廝殺。在這人跡罕至且冰雪皚皚的北國,她感受到了一種難能可貴的愜意。


    自然,這種愜意很大程度上來自她的夫君。


    薛紹平日裏最常做的事情,便是去探聽南邊的情況,然後逐一地告訴給她聽,再與她一同商量對策。若是得閑,他更樂意安安靜靜地抱著她什麽也不做,在北國的風雪中守過整整一個夜晚。


    他笑著對她說道:這樣安寧的日子,恐怕日後很難再遇上了。


    太平沉默不言,不得不承認他言之有理。


    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漸漸走向尾聲,春日的暖風已經吹到了江南岸,再過一兩月便能過境這片荒蕪的土地。太平默默計算了一下時日,在一個清晨同薛紹說道:“大約差不多了。”


    薛紹放飛手中的信鴿,將一支小小的竹筒取出來遞到太平跟前,道:“這是牧馬監特意放出來的軍鴿reads();。奇怪,牧馬監怎麽會忽然傳信到這裏來?你又使了什麽古怪的計策麽?”


    他轉頭望她,漆黑的眸子裏隱隱帶著幾分疑惑。


    太平接過那支竹筒,從中抽出一張小小的紙卷,慢慢攤開。


    紙卷寫著一行細小的文字:天後降旨,六軍皆從鎮國太平公主之命。


    她慢慢地揉碎那張紙,輕聲說道:“我曾經向阿娘請過一道旨意:在春日來臨之前,將牧馬監所轄的數十萬匹戰馬全部東移二百裏,提前預備青料,然後——”


    “將陰山以內的草場,全數焚燒幹淨。”


    薛紹猛然一驚,久久說不出話來。


    難怪她要花費大半年的時間來謀劃,難怪她要……


    這種孤注一擲破釜沉舟釜底抽薪斬盡殺絕……的毒計,大約也隻有太平才敢想。


    古往今來數千年,草原部族經常會在秋末、初春兩個時節南下,前者是為了冬日的儲備糧,後者則是耗光儲備糧之後露出的猙獰獠牙。他們南下中原的理由,除了中原富庶之外,還有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牧草。


    河西一帶的牧草,不僅能養出漢唐時最大的牧馬場,也是北人南下的一個極重要的理由。


    但是太平這一迴,卻搶在深冬初春、草原寸草不生、南邊草木抽芽的時候,燒光了陰山以內的全部草場,實在是不給對方留半點活路。


    陰山是一處天然的屏障,可以抵禦外敵侵襲。


    但是如果他們暢通無阻地進到陰山以內,那就會變成——有來無迴。


    這一道環環相扣的計策委實毒辣得很,若不是大唐水土豐饒,可以將數十萬匹戰馬東移一段時日,同時還有充裕的草料可供戰馬食用,這道計策還不一定能生效。


    簡而言之就是,燒錢。


    比誰支持得更久,也比誰的水土更為豐饒。


    果然不出太平所料,今年冬末春初的時候,突厥人如同往常一樣南下了。他們去年被吐蕃人在大草原上拖了大半年,又被唐軍生生擋了好幾個月,這迴唐軍刻意放開一個口子,突厥、奚、小勃律……一個接一個地南下到水草豐美的平原上,準備像往常一樣跑一跑馬。


    但是迎接他們的是,是大片大片的焦土,還有緩緩蜿蜒而下的黃河。


    雖然說野草火燒不盡春風吹了又生……但是,但是在它們蓬勃生長的時候,就被一把火燒幹淨了呢?而且方圓百裏之內,都看不見半點碧綠的痕跡呢?


    突厥人頭一迴讓自己的戰馬餓了肚子,而且不是一匹,是幾萬匹。


    他們狼狽地想要退迴到大草原上,卻在兩國的交界處迎來了一場新的痛擊。大唐在隴右道的駐軍堪稱全國最精良,薛訥手底下的那支唐軍同樣不是吃素的。等到突厥人重新迴到大草原上的時候,已經被狠狠地剝了一層皮,士氣低迷,精疲力竭。


    而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更北麵的雪國,還有一支養足了精神的唐軍,在靜候他們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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