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一刹那,太平忽然消失了。


    當著他們兩個人的麵,消失得幹幹淨淨,連影子都沒有留下。


    綁匪的彎刀撲了個空,一下子收勢不及,劈在了旁邊的樹幹上,將樹幹削出一個三寸來深的凹痕。


    他咒罵一聲,盯著太平消失的方向,狠狠地將彎刀投擲在地上:“將軍,我們該怎麽辦?”


    那位被稱為將軍的人皺著眉頭,同樣盯著太平消失的方向,喃喃說道:“竟然是真的……”


    他們說的都是吐蕃話,麵容服飾又與一般的長安人不同,周圍早已經有金吾衛走上前來,喝問他們的戶籍身份。欽陵將軍漠然地從懷中取出幾張紙,等金吾衛查驗過後,又重新收了迴去。


    “請二位在入夜之前迴到坊中,莫要違反宵禁。”金吾衛一板一眼地說道。


    欽陵將軍略一欠身,對金吾衛稱一聲謝,表示自己已經知道了。


    金吾衛嚴詞告誡過後,便三三兩兩地離開了,他們還要到別處去巡邏。欽陵將軍帶著隨從,還有那位綁匪一起,在原地等了兩三刻鍾,也沒等到太平再次出現,反倒等來了後頭的追兵。


    綁匪迅速剝掉外衣團成一團,塞到馬肚子底下,又朝臉上抹了一把,瞬間就多了些蓬鬆鬆的大胡子,和周圍的那些隨從一般無二。


    追兵們見到欽陵將軍,便上前詢問公主的下落。


    欽陵將軍淡漠地說道:“公主?我從來都不曾見過什麽公主。”他一麵說著,一麵給旁邊的隨從遞了個狠戾的眼神,意思是隻要太平公主一出現,立刻將她殺掉,莫要再給她任何機會。


    隨從們會意,齊齊按住了腰間的彎刀。


    追兵們見欽陵將軍說得誠懇,周圍更是空蕩蕩的連隻母兔子都見不著,便以為太平公主當真不在這裏。他們商議過後,便決定兵分三路,沿著坊街開始搜索。為首的一位郎將說道:“若是將軍有幸得知公主的下落,還請盡快告知我等,我等必有重謝。”


    欽陵神情淡漠地說道:“一定。”


    追兵們很快便離開了,原地隻剩下欽陵將軍和他的隨從們,還有周圍唿唿的風聲。欽陵耐心地等在原地,直到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才有一位隨從上前,勸道:“將軍,不如我們今天就算了吧。”


    欽陵將軍沒有說話。


    隨從繼續勸道:“長安城的宵禁相當嚴苛,若是被抓住了,至少也得脫一層皮才能出來。將軍,為了一個不知所蹤的公主,實在是不值得reads();。”


    欽陵慢慢地上前兩步,靴底碾壓著太平消失的地麵,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他很早以前就聽說過,這位大唐公主本事通天,能夠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先時他還不大相信,但眼下……這位公主不但手段通天,而且腦子也相當好使。


    “洛桑,我問你。”欽陵將軍神情淡漠地問道,“如果你被人綁架了,能救你的人就在眼前,而且有很大幾率能將你救出去,你會不會大聲唿救?”


    被點名的隨從愣了一下:“……當然會唿救。”


    欽陵將軍蹲下_身來,望著太平消失的地麵,喃喃地說道:“是啊,連你都會唿救,但這位大唐公主卻沒有。她非但沒有向唐軍唿救,甚至從頭到尾都沒有發過聲,簡直就像是……”


    他刷地一聲抽出彎刀,眼中多出了幾分陰霾:“……知道我要殺她一樣。”


    隨從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問道:“會不會是因為,她聽得懂吐蕃語?”


    欽陵將軍緩緩搖頭:“我們的人說,這位公主不會吐蕃語。而且,她才十六歲。”


    他笑了一下,神色愈發地陰霾:“洛桑,你也有一位十六歲的女兒。告訴我,如果她被綁架了,會不會像這位公主一樣,做得這般幹淨漂亮,甚至連綁匪也無可奈何?”


    被點名的隨從呆了一呆,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我的女兒是一定會大聲唿救的。”


    欽陵將軍輕輕哼了一聲,站起身來,靴底在雪地上碾了一碾,漠然吩咐道:“走。”


    ——這位公主真是該死的冷靜。


    ——他生平最討厭冷靜的對手,也最討厭聰明的對手。


    欽陵將軍表情微微地有些扭曲,帶著隨從們離開了。靴子踩在雪地上的聲音分外清晰,連帶著說話的聲音也漸漸遠去,偶爾夾雜著一些細碎的馬蹄聲。但太平消失的地方依然幹幹淨淨,似乎她從來不曾出現過一般。


    細碎的雪花漸漸從天空中飄落下來,連最後一點雜亂的腳步也掩蓋幹淨。


    追兵們沿著坊街找了大半夜,又被金吾衛纏著問了大半夜的話。他們不敢說是公主被人綁走,便隻說是右威衛大將軍丟了帥印。金吾衛自然是不相信的,和右威衛的人扯了半夜皮,又將所有人都盤查過一遍,才勉強同意放右威衛的人走。


    右威衛的人垂頭喪氣地沿著舊路迴去,在經過一處轉角時,齊齊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太平公主孑身一人站在雪地裏,身後是一株被斬出凹痕的大樹。


    她望著那些目瞪口呆的右威衛將士,溫和地笑笑,道:“我聽見你們的聲音了。今天夜裏的事情還請嚴加保密,我自己會同阿耶阿娘說的。你們——不必承擔任何罪責。”


    她靜靜地望著他們,又莞爾一笑:“不過連累大將軍‘丟了一夜帥印’,還真是抱歉得很。”


    公主被綁的事情悄無聲息地被彈壓下去,長安城中甚至沒有掀起過任何風浪。第二天早晨太平迴到宮中時,甚至還和欽陵將軍打了個照麵。看到欽陵將軍那副既驚且怒的表情,太平心中甚是快慰reads();。


    但迴到寢宮時,她毫無征兆地被薛紹緊緊抱在懷裏,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昨夜我幾乎要瘋了。”薛紹喃喃地說道,“他們告訴我了,是我逼著他們說的。阿月,你怎麽會忽然惹上……”他說到後來,聲音有些莫名地嘶啞。


    太平在他懷中掙了一掙,抬眼望去,發現薛紹眼中滿是血絲,眉眼間有著深深的疲憊。她逐一撫過他的眉際,低低歎息道:“我明明告訴過他們,要保密的。”


    薛紹閉上眼睛,擰過她的下巴,深深吻了下去。


    他這個吻有些粗暴,不同於往日的溫和,反倒如同狂風驟雨一般,將她整個人都吞噬在其中。她低低嗚了一聲,伸臂環抱住薛紹的腰身,斷斷續續地說道:“已經沒、唔、沒事了……”


    “我曉得你有保命的手段。”薛紹緊緊地抱著她,聲音略微有些嘶啞,“但我害怕。阿月,我會害怕。”這種讓人寒到骨子裏的恐懼,他昨夜算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薛紹捧過她的麵容,又吻一吻她的額頭,唿吸漸漸平穩了一些:“昨夜我聽說你要留宿公主府,便派了個人迴去看看,哪裏料想得到……”哪裏料想得到,她竟然沒有迴府。


    等他再派人到右威衛去查問詳情時,右威衛已經亂成了一鍋粥。一些人說是公主被擄走了,另一些人說是大將軍丟了帥印,總之整個衛府都亂了。等他終於得到確切消息時,已經是子夜時分。


    那時整個大明宮都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下,誰都不知道長安城中出了事。


    薛紹不假思索地翻出了大明宮的宮牆。


    他身手矯健,又熟知宮中和長安城的戍衛,沒有被任何人發現。等他終於趕到右威衛時,卻聽說公主已經平安歸來,而且下令封口。


    這件事情若是傳揚出去,必定會在長安城中掀起滔天巨浪。


    而眼下,實在不是一個合適的時機。


    薛紹猜到了太平心中所想,便沒有驚動右威衛,親眼見到太平無礙之後,便悄無聲息地返迴了大明宮,在寢宮中等候她迴來。至於昨夜所發生的事情,太平想要封口,那他便隨她的心意罷。


    但那種從骨子裏滲出來的寒意,那種近乎絕望的恐懼……他緊緊抱著太平,在她耳旁喃喃說道:“阿月,你允我一件事情,可好?”


    太平輕輕說了聲好,又問道:“是什麽事情?”


    薛紹吻一吻她的唇瓣,聲音有些幹啞:“記得要保護好自己。無論何時何地。”他用額頭抵著她的額頭,修長的指節插_入她的長發裏,啞聲說道:“允我,阿月。”


    薛紹的聲音很幹,連嘴唇也微微有些幹裂,似乎是一夜不曾飲過茶水了。太平輕輕歎息一聲,踮起腳尖,輕輕啄了一下他的唇角:“我允你。下一迴,我不再這樣莽撞了。”


    ——就算是莽撞,也絕不會讓你知道。


    她細細吻啄著他的唇瓣,用一貫溫軟的聲音安撫著他,再三保證自己絕不會這樣做。漸漸地薛紹情緒平緩下來,聲音也不再像原先那樣幹澀,卻依然緊緊地抱著她,不願意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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