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歸來時,闔府上下已經空了一半。


    原先在府裏服侍的那些人,都已經走得幹幹淨淨。公主不知何時已經謄換了一批人,從裏到外麵孔都是新的。院中零星地跪著幾個人,又有一位身穿青衣的女婢手持賬冊,正在給那些人訓話reads();。她約莫隻有二十來歲,瞧著有些眼熟,似乎是太平陪嫁的女婢之一。


    薛紹走上前去,緩聲問道:“公主呢?”


    女婢動作一停,又側身向他行禮,然後答道:“公主在裏間候著駙馬。”


    薛紹低低唔了一聲,也不在意院中是否多了許多新麵孔,緩步走到太平屋前,抬手輕叩了一下門。


    不多時,裏間便傳出了太平的聲音:“進來罷。”


    薛紹推門進屋,看見太平斜斜地倚靠在榻上,身上穿著一件薄薄的單衣,又披了一件大氅,半濕的長發散落在肩膀上,又被侍女們拿了軟巾,慢慢地擦拭著。她裸著一雙足,左腳的足踝處還夾著木板,有些微微的紅腫,卻已經褪去了先時的淤黑。


    他緩步上前,問身旁的侍女:“公主的傷處,可上過藥了?”


    侍女答道:“今日還不曾上過。醫女說,要晚些時候再上藥才好。”


    薛紹正待再說些什麽,太平已經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袖,將他拉到身旁坐下,然後笑著說道:“你莫要擔憂,我今日已經感覺不到痛了。倒是你,被我推出府門半日,可曾受過寒?”


    她一麵說著,一麵抬手試了一下薛紹額前的溫度。


    薛紹握住她的手,緩緩搖頭,道:“臣無礙,多謝公主關懷。”


    即便已經成婚一年有餘,他仍然不習慣在外人麵前,同她這般親昵。


    太平微一愣怔,隨即便明白了薛紹心中所想。她笑著收迴手,又轉頭吩咐道:“您們且退下罷,今日就不必過來服侍了。將我的藥取來,擱在案幾上,待會我自己上藥。”


    侍女們齊齊應了聲是,替太平取了藥過來,又替她撥旺了盆中的炭火,然後才一齊福身退下。


    薛紹隱然鬆了口氣,神情也不再像先前那樣拘謹。他起身取來傷藥,又小心地在太平傷足下墊了幾層軟布,然後用軟巾沾了藥汁,慢慢地在太平傷處塗抹。


    他的動作很是輕緩,似乎是害怕弄疼了她。


    太平斜身倚靠在榻上,一動不動地看著薛紹的動作,眼中漸漸透出幾分笑意來。她趁著他上藥的間隙,將今天下午所發生的事情,逐字逐句地同他說了。包括自己將府中仆役一概逐了個幹淨,又包括她那位好奇心太過嚴重的宗正卿表兄……薛紹安安靜靜地聽著,不曾插過半句話。


    太平溫聲說道:“我先時讓你出府,是因為這件事情難免會牽扯到表兄。若是我一人將府丞府令逐出,倒還罷了;若是你參合在其中,恐怕日後會變成拿捏你的一個把柄。”


    她停了片刻,又笑著說道:“好在事情已經解決了,你也莫要介懷。若是日後表兄詰問,你便對他說,這件事情是我一手操辦的,你當時在府外,對此毫不知情。想來表兄也無法苛責於你。”


    薛紹動作一頓,又慢慢地將那些傷藥揉散開來,帶起一陣細微的刺痛。


    他曉得公主素來心細如發,卻沒想到她連這樣細微的地方,都替他考慮到了。公主所言不差,有些事情她可以做,但他這個駙馬,卻是萬萬不能沾手的……他手中略微用了一些力,不多時便聽見太平嘶聲說道:“疼reads();。”


    她將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低低地說道:“薛紹,我疼。”


    薛紹停下動作,抬起頭來,直直望進她的眼睛裏。他的目光依舊是一如既往地溫和,卻帶著一些莫名的情緒。她看不懂那些情緒,便抬手撫上他的眉際,低聲喚道:“薛紹。”


    她的指尖滑過薛紹的眉際,又慢慢地滑落到他高挺的鼻梁上。薛紹定定地凝望著她,任由她的指尖慢慢滑過自己的麵頰,最終停留在了堅硬且線條優美的下頜上。


    太平一點一點地笑了:“薛紹。”


    她的聲音溫軟且柔和,帶著一點低低的啞。薛紹目光暗了一些,卻不曾多說什麽,也不曾阻攔她的動作。他低下頭,將那些墨色的藥汁全數揉散開來。暗色的藥汁蔓延在她雪白的足踝上,勾出大片斑駁的印痕。他又起身取了一方巾子,在溫水裏擰幹,然後慢慢地擦去了那些痕跡。


    太平一動不動地望著他笑,那雙漂亮的鳳眼中,隱然帶了一點狡黠。


    薛紹細心地擦淨了那些汙跡,又取走了墊在她足踝下的那些巾子。今夜侍女們都不在跟前,便有許多事情需要他親手去做。他收拾好那些雜物,又添了一支明燭,迴身望著太平,溫和地問道:“公主預備何時安寢?”


    太平微微搖頭,又攏了一下大氅,道:“不忙,你過來陪我說說話。”


    薛紹緩緩說了聲好,起身來到太平榻沿坐下。太平攥著他的衣袖,讓他更靠近一些,然後附在他的耳旁,悶悶地笑出聲來:“你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尋常。”


    薛紹猛然一怔,整個人都變得有些僵硬。他想要推開太平,卻又顧及到她足踝上的傷,不敢有太大的動作。半推半就之間,太平已經滾落到他的懷裏,半睜著一雙鳳眼,望著他笑。


    霎時間他整個人都僵在了當場,然後一點一點地抬起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他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薛紹半跪半坐在榻沿上,額頭上隱隱冒出了汗。他略微定了一下神,又慢慢攬過她的身子,將下頜抵在她的額角處,然後啞聲問道:“是哪裏不同尋常?”


    太平在他懷裏悶悶地笑:“就像現在這樣。”


    薛紹猛然一僵,又緊緊閉了一下眼睛,然後緩緩地說道:“原來公主是在誑我。”


    他低下頭,凝望著她的眼睛,指節一點一點拂過她的眼角,又在尾梢略微停頓了一下。她依舊半睜著一雙鳳眼,一動不動地望著他笑,似乎早已經料到了他的這般動作。薛紹有些微微的懊惱,又有些無奈的惶然。他俯下_身來,慢慢地吻上了那雙漂亮的鳳眼。


    她似乎總能看穿他的心事,又直擊他心底深處最柔軟的地方。


    這雙漂亮的鳳眼已在他夢中出現過無數次,每一次都讓他感覺到無措和茫然。


    薛紹一點一點地吻過她的眼梢,又漸漸吻上了她的麵頰。今日那個念頭再次如同蔓草一般瘋長,又如同燎原的烈火一般,將他一貫的克製和恭謹都燎燒得幹幹淨淨。


    在那一霎間,他什麽都不願意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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