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這間祖祖輩輩傳承了幾百年的酒樓,就要在他手上落幕了嗎?


    王敬和抬眼望著天花板,店鋪的裝修很古韻,雖然已經沒落了,但天花板上的花紋依然彰顯著往日的大氣。


    不行。


    王敬和猛地站起來,轉身朝門外跑去。


    一定不能這麽放棄!


    剛才過來準備收拾碗筷的陳河看到他匆匆跑出去,急問道:“敬和,你去哪?”


    “去找黃師伯教我!”王敬和邊跑邊說。


    陳河張了張嘴,想勸王敬和別去,黃秉先不會教的,去了也是自取其辱。但張了張嘴,到底沒開口,隻是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隨後歎了口氣,默默走進包間開始收拾。


    王記酒樓在嶽省安城,黃秉先的私家菜館在燕城,坐飛機也得三個小時。


    王敬和行李都沒收拾,直接買了最近班次的機票,直奔燕城。


    下了飛機,顧不上休息,王敬和直接打車來到了黃秉先的私房菜館外。


    這家菜館開在四合院裏,位置有些偏僻,車也開不進來。好在王敬和在這裏打了幾個月的雜,對這裏非常熟悉,沒多久就到了門外。


    門關著,周圍隻有路燈亮著。


    王敬和這才意識到自己衝動了,現在已經是淩晨,店裏根本沒人。


    但來都來了,他也不打算走,直接在門口牆墩子旁坐下,拿出手機開始複習爺爺教過的做菜要領。


    早上八點,有人打開了門,不知什麽時候睡過去王敬和猛然驚醒,拍拍身上的灰,抹了把臉,朝門邊走去。


    “小王,你不是迴去繼承酒樓了嗎?怎麽又迴來了?”開門的是黃秉先的徒弟楊興。


    “楊哥,我還是想讓師伯教我做菜。”王敬和說道。


    聽到他這麽說,楊興露出一個牙酸的表情,“你別強了,師父說過不會教你就不會教你。”


    “為什麽?”王敬和自然不會放棄,固執的追問。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楊興說道,“師父說了,你再來也不會讓你進門。小王,你趕緊走吧。”


    “不行,我想聽到師伯親自說!”王敬和沒動,眼睛不停往店裏看,卻隻看到門口的屏風,“我就在這裏等他。”


    兩人僵持了一會,楊興見王敬和油鹽不進,歎了口氣,“其實師父昨天受邀去外地做菜了,不在店裏,你在這裏等也沒用。”


    “他什麽時候迴來?”王敬和問道。


    “三天,或者五天,我也說不準。”


    王敬和毫不猶豫道:“那我等他。”


    聽到王敬和這麽說,楊興點頭,“行,你等吧,不過可千萬別擋門,我們還要做生意呢。”


    王敬和這一等就是五天,他每天除了上廁所,就連睡覺都在門外蹲著,期間他多次問來開門的楊興,得到的答案都是黃秉先沒有迴來。


    第六天下午,王敬和早晨去上廁所,順便打理了一下個人衛生,正準備迴來繼續等,突然聽到門口有人聊天。


    他認得兩人的聲音,是楊興和黃秉先的另一個小徒弟孫洋。


    “可算是走了,師兄,這強驢可真夠纏人的,師父總算不用天天走後門了。不過他做了什麽?師父寧願走後門也不想和他說話。”


    這是孫洋的聲音。


    走後門?王敬和此刻隻覺得宛若一道晴空霹靂打到自己頭上,黃秉先沒有出差?


    他還沒想明白其中因由,緊接著,他又聽楊興說道:“你是不知道,那家夥是咱師父早年師門的現任繼承人,不過他技術不到家,想找咱師父學習呢。誰不知道咱師父和他前師門怨氣重得很?會教他才怪!這家夥也是傻,耍了他幾個月還湊上來,也是咱師父良心發現,這次才直接不讓他進門了。行了,走了最好,進去吧。”


    聽到這裏,王敬和腦子裏嗡的一下,瞬間一片空白。


    見兩人要走,他猛地衝了出去,伸手抓住楊興的衣領,“你剛才說的是什麽意思?”


    王敬和這幾天在外麵蹲著,雖然打理過,但不可避免的胡子拉碴,再加上長期睡眠不足的滿眼血絲,配上額上畢露的青筋,猙獰得像頭惡鬼,顯得格外人。


    楊興被先是被他驚了驚,隨後卻是笑出了聲,抬手握住他的手腕,聲音輕慢,“既然你都聽到了,那就正好說開吧,省得以後再來煩師父。你聽好了,師父不會教你任何技術,哪怕是簡單的切菜,也不行。”


    王敬和瞳孔縮小,腦子有些轉不過彎,呆愣愣問道:“為什麽?”


    楊興嗤笑一聲,卻不欲與他解釋,抬手捏住王敬和的手腕,猛一用力,硬生生把他掰開。他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領,臉上再不見之前半分虛假的和善,眼裏皆是鄙夷和嫌棄,“你這樣的落水狗,我都不樂意打,滾迴你的破酒樓去吧。再來,我打斷你的手,讓你這輩子都沒法再做菜。”


    楊興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滲透著陰寒與威脅,叫人不寒而栗。


    王敬和看向眼前這張熟悉的臉上陌生的神情,有些想不明白。


    他沒想到,一個人能一瞬間變化這麽大。


    但饒是他再缺根筋,也明白過來了這些人一直在耍他!


    不,不對!


    緊接著王敬和又飛快反駁了這個想法。


    黃秉先之前每次看到他都還是和顏悅色的,他說過會教他的,肯定是楊興自作主張。


    王敬和想到這裏,看向楊興,抬高了聲線說道:“這事你做不了主,我要和師伯親自說!”


    楊興表情越發不耐,正想開口,這時門裏走出一群人,為首就是黃秉先和一位年長的老人有說有笑的出來。


    楊興朝孫洋使了個眼色,兩人二話不說,一個拉胳膊,一個捂嘴巴,把王敬和拽到了巷子裏。


    “唔唔唔!”


    王敬和死命掙紮著,但他本來體型偏瘦,加上這些天休息不足三餐不繼,整個人都是虛弱狀態,根本幹不過兩個體型健壯的男人。


    掙紮過程中,他又被狠狠捶了幾拳,楊興按住王敬和的手指,惡狠狠地說道:“再鬧騰我把你手指掰斷!”


    感覺到手指上傳來的疼痛,王敬和渾身一僵,終於不再出聲。


    他還要繼續學廚,廚師是一門精細的手藝,他任何一根手指都不能出事。


    好在楊興也沒打算做得那麽絕,見王敬和不叫了,也就鬆了力道。


    “師兄,要我說,直接把他手給掰了算了,省得他老出現,煩人得很。”孫洋緊緊捂著王敬和的嘴,眼神不懷好意的看向他被楊興桎梏住的手。


    “唔唔唔!”王敬和驚恐地瞪大眼。


    “這次警告警告就得,別太過分,小心給師父惹麻煩。”楊興說道。


    這時巷子外傳來黃秉先的聲音,“楊興,孫洋,迴來了。”


    楊興和孫洋聞言放開王敬和,各自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然後把他摔到地上,起身離開。


    有些缺氧的王敬和暈乎乎地從地上爬起來,扶著牆朝巷子外追,他要親自和黃秉先問一個答案。


    王敬和跌跌撞撞跑到菜館大門口,師徒三人剛踏進門。


    王敬和還沒開口,就見黃秉先朝他看了過來,他剛準備揚起笑臉說話,卻看到黃秉先冷漠地轉開了視線,“關門。”


    “砰!”


    朱紅色的大門在王敬和眼前關上。


    王敬和站在門外。


    這一刻,他隻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跳梁小醜,被人耍得團團轉,十分可笑。


    黃秉先,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過要教他任何東西。


    失去那層掩飾之後,他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惡心的臭蟲。


    王敬和失魂落魄,也不知道方向,緩緩朝前走著,直到被路過的人撞了一下,才終於醒過來。


    他想了想,打開關機了幾天的手機,想要買迴程的機票,正此時,陳河的電話打了進來。


    王敬和接通電話,眼神空洞,聲音還有些木訥,“陳叔。”


    陳河明顯鬆了口氣,“唿!終於打通了,我的小祖宗,你這幾天幹嘛去了?再打不通電話我就要報警了!”


    “我在燕城。”王敬和打起了點精神,不讓他聽出自己的低落,“怎麽了?家裏有什麽事嗎?”


    “你趕緊迴來吧,前天禦廚協會上門,說是過兩天要來我們店進行審核,如果不通過,就會把我們從禦廚協會剔除。”陳河語氣焦急,“你才是真正的傳承人,這事我可做不了主。”


    “什麽?!”王敬和聲音陡然抬高,“禦廚協會不是五年審核一次嗎?今年才第三年吧。”


    “還不是因為近兩年咱們店口碑急速下降,這種情況下,協會有權利提前審核。”陳河說道,“快別說這麽多了,趕緊迴來,店裏還要靠你主持大局呢。”


    “好,我這就迴來。”


    掛斷電話,王敬和火急火燎買了票趕向機場。


    四個小時後,他重新迴到店裏。


    現在是用餐高峰期,不過店裏一如既往冷清,一個客人也沒有,隻有兩個小工坐在大堂裏玩手機,見到王敬和進來,連忙站起來招唿他,“老板好。”


    王敬和沒理他們,大步走向後廚。


    陳河正在擇菜,看到王敬和進來嚇了一跳,“哎喲,你這形象,幾天沒睡覺了?我就知道,找黃秉先那白眼狼肯定沒啥好事,失敗了吧?”


    “嗯。”王敬和神色暗淡,緊接著又問道:“陳叔,禦廚協會到底怎麽迴事?”他在飛機上想了又想,以前不是沒有禦廚店鋪口碑下滑生意慘淡,但禦廚協會從來沒有出現過提前審核的先例,怎麽到他這裏就提前審核了?


    陳河放下手裏的菜盆,歎了口氣,“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但我觀察他們的言行,貌似是協會上層有人提出來的這事。我聽說,黃秉先現在是協會副會長。”


    現在一聽到黃秉先這個名字,王敬和就不僅想到前幾個月加上這幾天的經曆,心裏又是屈辱又是憤恨,他壓住憤怒,問道:“陳叔,你實話和我說,黃秉先到底和我爺爺有什麽恩怨?你之前說他偷菜譜是怎麽迴事?”


    王敬和對黃秉先沒什麽印象,因為他很小的時候黃秉先就離開了王記酒樓,爺爺也沒有和他提過他的事情。


    所以他才會在學廚無門,又知道黃秉先是他大師伯後,腦子一熱就去找他學手藝,最主要是想學那一道爺爺的拿手菜,但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結果。


    陳河拉出個板凳給王敬和坐,自己也搬了個凳子坐下,開始慢慢講起那些塵封的往事,“黃秉先是師父的大徒弟,他廚藝天賦高,沒幾年就學到了師父八分手藝,然後他想學師父的拿手菜,也就是那道宮廷花雕雞。


    “師父說,那道菜是祖傳的手藝,隻傳給酒樓繼承人,也就是當年還不滿三歲的你。”


    王敬和目光落在廚房角落架子上那堆不知被空置多久的花雕雞陶罐上,往年廚房裏縈繞著的花雕雞濃鬱香氣仿佛又再次迴到鼻間。


    他記得那時候,廚房裏隨時都有十幾個廚師忙碌著,一派熱火朝天,外麵每一層樓都是賓客爆滿,全國各地的食客排著隊,就為等爺爺一隻花雕雞。


    半晌,他道:“可是我爺爺並沒有教過我這道菜,甚至連菜譜都沒有留下。”


    陳河也跟著看過去,眼裏神色沉痛,“菜譜可能是師父怕再發生一次那種情況,所以沒有寫。他本來計劃你大學一畢業就教你,他本想著,把這道菜教會你,怎麽說這酒樓也有一個招牌菜,南來北往的客人總會買賬,但……世事無常。”


    是啊,世事無常。


    空間再次陷入沉默。


    許久,王敬和迴過神來,打破了這窒息的寂靜,“後來呢?”


    “後來。”陳河咬著牙,神色變得憤恨,若是黃秉先在他麵前,他說不定就一拳掄上去了,“後來那賊人竟然半夜偷偷潛入師父書房,偷走了王家的祖傳菜譜,跑到燕城自立門戶,還一度不要臉的與師父明著打擂台,把咱們酒樓的客人搶去了小半。


    “不過好在他雖然習得了花雕雞的做法,但卻未得精髓,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再丟人現眼了。但這仇卻是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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