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知道要壞事。


    果然,沈嘉玉道:「他死了就死了,也是他壽數有限,想來他的妻子兒女定然在這世上活的好好的,哪用得著我去瞧瞧?」


    沈嘉元的目光裏要冒出火來,他幾乎不敢去瞧座上容妍的神色來,卻聽得容妍忽笑了起來,笑聲之中已帶了悲涼之意:「沈家二郎真是好心腸,恐怕這十年來,你壓根沒想起來過這件事情吧?」


    「怎麽會?我有想過的啊!」


    沈嘉玉隻覺慧福郡主這話似乎又不信他方才所說,頓時連忙補救。


    堂上的人似乎累了,她站了起來,以高高在上的姿勢俯視著堂下跪著的沈家兄弟二人:「若是此事沒有危及到你們沈家利益,是不是你們便不準備站出來了?說起來,如今我不算是林家女,此事要道歉,你們也應該去林家道歉,而不是尋到將軍府來。」她稍稍一停頓,向同她一起站起來的楚君鉞告了告,似乎是將全身的重量都靠到他身上去了,這才輕柔的向著堂下的兄弟倆宣布:「我不會動沈二郎一根手指頭,但是我覺得有必要讓沈家人嚐一嚐當年林家人身臨絕境的慘況,也好能夠真心的設身處地的想一想這件事情的緣由!」


    沈嘉元軟軟朝後坐了下去,沈唯一與他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沈嘉玉卻還有些茫茫然,甚至是帶著幾分歡喜的轉頭向沈嘉元道:「阿兄,郡主她不打我也不殺我!」


    他從地上爬了起來,抬頭去瞧,堂上之人已經在夫婿的攙扶之下走到了廳堂門口,隻扔下一句話,「十二郎,送客,清水洗地!」轉眼芳蹤已杳。


    也許是等待的時間太過漫長,漫長到容妍已經長大,不再是當初那陷入絕境不得不自立自強進行自救的林碧落,久到她連名字也換了,家世父母通通換過,仿佛這件事情已經久遠到如同前世一般,因此見到當年行兇的小孩,她心中的怨恨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深,唯有無限酸楚。


    時間太久,所有的怨憤都被磨平,連她自己也沒辦法清楚表述此刻心中所想。


    楚君鉞牽了她的手慢慢迴房,丫環婆子識趣的跟在五步開外,眼前亭台樓閣,富貴氣象,她有一刻覺得自己就像誤闖進了別人的世界,與周圍環境總有些說不出的隔膜。


    忽想起小時候,林保生牽著她與林楠上街玩耍,背著何氏偷偷帶他們去瓦子裏看戲,再給他們一人買隻梨啃著,汁水淋漓,林保生小心的拿帕子替他們姐弟倆擦去滴下來的梨子汁……何其快樂!


    被何氏知道了,惹來一頓嗔怪,又嚇唬她們姐弟倆:「看你阿爹看的入神時,你們姐弟倆被拐子拐了去,到時候還敢去瓦子裏看戲不?」


    林保生那時候很年輕,笑的溫柔敦厚:「怎麽會?我會看牢她們姐弟倆的。」


    他哪裏看牢了?孩子們還沒有長大,他已經撒手西去,隻留她們孤兒寡母在這塵世跌跌撞撞。


    容妍停在了石子路中間,神情有幾分茫茫然,就好像忽然之間忘了歸途的孩子。楚君鉞將她往自己懷裏攬了攬,低低在她耳邊輕喚:「阿妍……娘子……」仿佛怕嚇著了正在沉思之中的她。


    她迴過神來,沒頭沒腦說了句話:「那年的梨兒好甜。」


    哪一年?


    楚君鉞壓根不敢細問。瞧她麵上神情,也知是與林保生有關,唯有緊攬著她,低低開解:「你別傷心了,好歹當年是誰惹了禍,都找著人了,一報還一報,總能教沈家也傷心一迴的。」


    容妍低語:「我沒傷心!」這話說的斬釘截鐵,就好像為了印證她真的不傷心一般,她還低低笑了一聲:「你不認識我阿爹——就是我的養父,不知道他是怎麽樣的一個人。沈嘉玉有多壞,阿爹……他就有多好!他是個極好極好的人,當年之事,就是個淘氣的孩子無心之失,他若活著,也定然不會怪罪沈嘉玉的。隻是……我不甘心而已!」


    他秉性太過善良敦厚,說的好聽是謙和大度,說的再難聽點便是懦弱忍讓了,可是誰又能說這不是美德呢?


    沈嘉玉小時候固然是個淘氣的熊孩子,也許惹人厭,被家裏人寵壞了,理論上來說,罪不至死。至少她不能很堅定的告訴自己:殺了他,為阿爹報仇!


    她不甘心敦厚善良的林保生因為沈嘉玉這種熊孩子的惡作劇而付出了性命!


    楚君鉞默默將她摟在懷裏,想讓她從先前見沈家兄弟倆之時就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默默的輕拍她的背。


    她自己不覺得,可是做為朝夕相處的夫婿,他卻能明顯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


    「阿妍乖……」


    容妍將自己整個人都窩進楚君鉞的懷裏,也不知道是不是孕期反應,她覺得很累,閉上眼睛環住了他精瘦的腰,向他要求:「抱我迴房,我想睡一覺。」


    有些事情等待太久,總要有個了結。


    沈嘉元帶著沈嘉玉從將軍府裏出來的時候,前者心灰意冷,後者神思不屬。


    事到如今,沈嘉元也懶的教訓沈嘉玉了。哪怕教訓了他也於事無補,徒招怨氣。


    兄弟倆迴到沈府,沈唯一問及道歉的情況,兄弟倆的態度截然不同。


    沈嘉元隻提出一項建議,盡快將沈家派出去的商隊召迴,以及四處搜羅準備往宮中送去的東西也要酌情削減,若能將各處生意收縮最好,以備突發狀況。


    沈嘉玉卻興高彩烈,提起慧福郡主來讚不絕口,從她的態度容貌,若不是沈唯一向來知道長子靠的住,保不齊都要從沈嘉玉傳達的信息裏得出個錯誤的結論:慧福郡主一點也沒怪沈家,也一點沒有難為沈氏兄弟。


    可是長子麵色如土,灰心喪誌,與平日的精明強幹全然不同,他便知道事無挽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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