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月迴到自己的身子裏後,虛弱的感覺便瞬間變得清晰,即使能感受到自己正平躺在地,她卻仍有種半夢半醒的狀態,似乎靈魂還沒適應自己的身體似的,想晃一晃發昏沉重的頭讓自己盡快清醒,卻又連脖子和胳膊都抬不起來,更不要說支撐自己坐起來了。


    腦袋底下枕著有些冰冷的鱗片,林子月知道自己大概是昏迷後被博緹絲擺成了現在的樣子,這家夥沒有下死手,這讓林子月鬆了一口氣,她倒是忽略了,她要是死掉,博緹絲就隻能用分神去重新修行成本體了,還不如老老實實跟著她好離開地心監獄。林子月試著睜開眼睛,眼前就像是打散了萬花筒一樣,五顏六色的彩片不斷往下撲落,她又拚命擠了擠眼睛,那些花色才淡去,隻剩下無邊的黑暗,麵前似乎有輕輕的吐息聲,博緹絲的頭輕輕在她臉邊蹭了蹭。


    身體的感覺恢複之後,林子月才能拉下防風鏡,終於看清麵前的景象了,她立刻轉頭去找軒轅彥的身影,卻看到了一個巨大的繭,繭的外圍是灰色的絲線,跟禍鬥生繭的時候一模一樣,但是看到上麵一圈圈凝結有如實質的煙霧,林子月心裏才踏實了些,她隻是靜靜地望著,能聽到繭裏隱隱有破碎的聲音。


    “博緹絲,我昏迷了多久?”


    博緹絲搖搖頭:“我也說不清楚,但是你昏迷之後那個繭就一層層地出現了,剛剛才徹底形成。”


    “也是,這裏沒有時間的感覺。”林子月一邊說著,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繭,裏麵傳出的破碎聲越來越劇烈。


    在一陣很清脆的塌陷聲響起後,林子月看到繭上鑽出了一隻手,上麵撚著一根煙,煙上麵的火光緩緩繚繞,飛快地吞噬起外麵的那層繭。


    當繭上破開足夠大的口子,軒轅彥就從裏麵爬了出來,身上依舊還是那身發舊脫色的西裝,頭發也有點亂,雖然還是那副有點頹的樣子,但是眼裏卻有淡淡的清光閃爍。軒轅彥把手上那根煙叼在嘴裏,走到林子月麵前拉著她站了起來。


    博緹絲又化作一條小蛇,林子月把它掛在了肩頭,小小的蛇眼盯著軒轅彥似乎心有警惕,博緹絲趴在林子月耳邊,夾著嘶嘶聲的話語落在林子月耳中:“這家夥不是單純的惡魔,也絕不是人類或者神…他身上多了一股我看不明白的力量,對你能造成很大的威脅,你務必小心。”


    林子月卻隻是微微一笑:“用不著,他要是恩將仇報,那我就更沒有能信任的人了。”


    軒轅彥聽著兩人的話沒有插嘴,雖然博緹絲很小心,但對於潛力盡放的他來說,隻是一個小手段的傳聲,他當然聽得非常清楚,不過這時候是林子月跟博緹絲的事情,能看出來那個突兀冒出來的惡魔似乎心懷鬱結,大概林子月也不是通過正常手段降伏它的。


    博緹絲有點不甘心地勸著:“信任隻會招來背叛,你雖然空有力量卻盡被封印,要不是……我也不會跟隨你,我還希望你能早日成長起來……”


    “放心,我這人以前總覺得不怕死,現在有了目標,自然比誰都怕死,拚我會拚,惜命我也很惜命。如果真有人要背叛我,我肯定不會束手就擒,最多吃點虧而已。”


    “隨你吃虧去,是我多嘴……”博緹絲恨恨地嘟囔著,但是猩紅的小眼睛還是眨巴了幾下,似乎並沒有放棄勸說林子月,打算放到長遠的計劃去。


    “如果你是打算通過不斷地勸誘,讓我成為什麽魔頭替你揚名宣威,我覺得還是下輩子吧,”林子月很促狹地擠兌道,“我上麵的魔頭們已經夠多了,我可不想再當一個六界禍害。”


    博緹絲的小心思被戳破,有點不屑地扭過頭去,不再搭理林子月,契約裏又不包含必須得迴話這條。


    軒轅彥看林子月的情況大概處理完了,便開口問她:“我之前就很好奇,你是怎麽來這裏的?我來這裏的時候四處檢查了,那禍鬥也跟我講了監獄的情況,這裏確實沒有出口,我才答應繼承它的力量幫它出去的。”


    林子月一揚手,手杖如常地落到了她的掌心裏,但是卻比平時重了幾分,她一觀察,立刻注意到了那骷髏的顏色竟然變得淡了些,像是經過打磨之後,從黑色的大理石質感變得明亮很多,甚至散發著淡淡的玉光,跟之前在靈魂世界她召喚出來的那手杖一模一樣,骷髏頭的下方竟然長出了幾片花托,不過現在隻有指甲大小,但是下麵的伸出的兩道藤蔓卻已經有了小指頭長,軟軟地攀在手杖上。


    林子月歎了口氣,再度將手杖紮入地麵的時候,那黑霧沒有跟之前一樣瞬間歡快地湧出,而是有些遲滯地緩緩蔓延出來,形成了那個小小的無麵女孩,她站在邊上繞著林子月走了兩步後,試探性地摸了摸那骷髏頭,這才放心地牽過林子月的手,然後拽著林子月繼續往前,軒轅彥看到這景象先驚後疑,不過看到林子月衝他招手,也就緊緊跟了上去。


    無麵女孩雖然沒有五官,卻還是在軒轅彥跟上來的時候迴頭“看”了他一下,拽了拽林子月的手,用另一隻手指了指軒轅彥。


    林子月用空著的那隻手拍拍無麵女孩的頭:“沒事,他是跟我一起的,是我的朋友。”


    無麵女孩用手指點了點自己,又點了點林子月,歪著頭看向她。見到這樣,林子月隻好點點頭:“是的,你也是跟我一起的,當然也是我的朋友。”


    無麵女孩很開心,拽著林子月就開始往前小跑,林子月甚至能感受到她雀躍到要飛起來的心情。軒轅彥聽到兩人的話又看到這孩子般的態度,對這個看守著監獄卻靈智不成熟的奇怪生靈興趣多了些,戒心反而少了幾分。


    這一次的走廊額外額外長,七轉八繞令人頭昏,卻一路上沒有穿過任何牢房,走了極遠的距離,這樣漫長的走廊讓林子月和軒轅彥都有些壓抑,一路上經過各式各樣的房門,但是無麵女孩卻沒有停下腳步,所以三人就一直往前走去,這讓林子月有些驚訝。


    最終等三人停在一扇看著異常沉重的鐵門前時,林子月彎下腰蹲了下去,兩隻手搭在無麵女孩的肩上,問她:“你是不是已經學到……掌握監獄構造的方法了。”


    女孩沒有說話,隻是點點頭,林子月雖然還有不少想問她的事情,卻是因為沒辦法得到迴答,索性就不問了,衝軒轅彥笑了笑,她這才把手放到門把手上。


    那鐵門的門把手居然是熱的,要不是林子月的體質被強化過,這時候恐怕就要燙手了,林子月猛地推開了門,卻有一道熾熱的火線衝她射來,她一抬手杖,上麵竟然有漆黑似炭的樹藤瞬間炸開,即使遇到火也沒有燃燒,而是分泌出層層油脂,堅強地抵禦著那火線,林子月一步步前進,便將那火線一步步往後推去。


    身後的軒轅彥不見了蹤影,有煙霧順著地麵飛快往牢房深處蔓延去,無麵女孩在把門關上前,林子月能感受到她擔憂的情緒傳來,但是卻非常模糊,遠沒有之前那些情緒傳遞來得清晰,林子月明白這恐怕也是因為c的手杖開始改變的緣故。


    火線熄滅了,有雙烏溜溜的眼睛在牢房角落亮起,帶著奇異的光芒盯著林子月,低沉的聲音響起:“真是失禮了,我還以為是什麽新的怪物被送進了我的牢房,吾輩且給你賠個禮,人類,你如果沒事就盡快離去,你惡行太薄,我沒理由殺你。”


    然後一陣劍鋒劃過空氣的聲音傳來,腳邊的煙霧凝聚,軒轅彥悶哼了一聲,滾了一圈半伏在林子月身前,緊張地盯著那角落裏的生物。


    “小輩,雖然你對吾輩不敬,但我不殺你,是因為你還有人性,你雖然被魔化了,甚至帶著嫉妒的惡臭,但卻並不徹底,且沒有大惡在身,殺你,與我的職司相悖。”


    聽到這個生物奇怪的理論,林子月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這家夥真的是炎鴉的本體?為什麽一個聽著像是義正言辭的道德扞衛者,好像不是惡魔吧……自己是不是找錯地方了。林子月還這麽奇怪地思考的時候,她脖子上的博緹絲卻打了個招唿:“喂,烏鴉嘴,你認識這個人類嗎?”


    “唔……這個人類……”那個身影緩緩走了出來,沉重的腳步拖在地上。


    林子月也是愣了,那個身高一米八的家夥竟然是個長著烏鴉頭的天使,雖然他背後如天鵝般的長翼上,到處都是燒焦、羽毛脫落和不同形狀的傷口,但他高昂的頭顱卻展現著他不可一世的驕傲,他身上沒有盔甲隻剩下貼身的幾片護鱗,但林子月猜他本來也有一身盔甲的。這個人僅有的就是他手裏倒拖著一把沒有劍鞘的寶劍,劍身似乎是因為長久泡在鮮血裏,赤紅得要發光。


    “你身上有與吾輩的靈魂契約?這麽密切的聯係,是黑狼的手筆?”


    林子月皺眉:“抱歉,我不知道什麽黑狼,跟我締結契約前他也是借了其他人的身體,傷害了一些人……他後來的形象大多是那個少年的模樣,但是化為本體是一隻漆黑的烏鴉。”


    “那應該是吾輩的坐騎,他自然有吾輩的力量,然獸心太重,為禍為惡,沒有吾輩的駕馭,必定闖下了不少禍,謝謝你年輕人,想必替吾輩管教了那不成器的家夥很辛苦吧。”


    林子月想到炎鴉的爛脾氣,苦笑著搖搖頭:“沒有,我來這裏就是為了……獲得安朵斯您的認可。”


    雖然任務裏說明是要降服再釋放安朵斯的本體,但是看到這烏鴉頭天使驕傲卻不乏恭謹的神態,林子月怕用那樣的字眼會直接把局勢惹得更糟。


    但是那烏鴉頭天使似乎明白了,微微抬高了他的下頜,他上前兩步,也沒看清他的動作,他就將充滿警惕的軒轅彥用劍鋒劃到了一邊,卻又絲毫沒有傷到他。然後烏鴉頭又在博緹絲驚恐的目光中,跟拋一截破繩子一樣將博緹絲拋向一邊的地麵。博緹絲的身子重重地落在地上,卻隻能老老實實地受著,雖然知道這家夥不下死手是看在同為囚犯的份子上,但這家夥桀驁狂妄的態度實在令人不爽。


    林子月全程梗著脖子,她心裏明白,這時候要是低頭,恐怕以後會更難降服這個狂傲家夥。他既然說了不會殺她,林子月就知道不會,這是這些奇妙生物的死守底線,絕對死死遵守契約的精神。


    “是的,吾輩乃安朵斯,吾輩的職司即鏟除不諧之物。你雖然惡行不足我出手,但你的正義感與善行亦不配獲得吾輩的青睞,你還是盡快離去吧。”


    “如果我一定要呢?”


    林子月敢發誓,她在安朵斯的眼裏看到了激動的光芒,那滿滿的興奮和狂熱讓這個烏鴉頭第一次有了些生氣,也讓林子月感覺到他確實跟炎鴉有些像。炎鴉拿著林子月的便攜通訊器點外賣的時候也搖頭晃腦地哼著歌,眼睛裏總帶著這種神情,不過倒是比這烏鴉頭的神情貪婪得多。


    “既然你誠心誠意地問了……”


    “那你就大發慈悲地告訴我?”


    軒轅彥聽到林子月條件反射般的接話,差點感覺一口口水要嗆到鼻腔裏去,強忍著在這個場合吐槽大笑的衝動,他隻能捂著嘴一陣狂咳嗽,引得林子月和安朵斯都是不明所以地瞥了一眼。軒轅彥總算知道林子月為什麽跟軒轅煜那麽合得來了,這兩個人的腦迴路都是看似正經,實則能繞出九曲十八彎的山歌。


    安朵斯清了清嗓子:“既然你現在還不夠資格,那麽就跟隨吾輩修行如何?吾輩會教導你百天,這也是吾輩給你的期限,如果不能成就你的力量與心智,吾輩自然會放棄你。”


    一百天……


    林子月緩了緩神,想到外麵的k有雷邪在看著,就算是一百天應該也無所謂。而且監獄裏的時間被無限放長,隻是百天的鍛煉應該沒事。


    “你看上去已經決定好了,請你跪下承受這份榮光的試煉。”


    林子月聽著安朵斯的話,單膝跪在地上,安朵斯將那把血光盈盈的劍立在她的耳邊,她能聞到淡淡的腥氣,隨著某種令人發毛的殺意一同吹拂在她的臉邊。


    “吾輩以安朵斯之名,將此身懷遠誌的人類,獻於六界蒼生的苦難。請奉上你的姓名,以啟此煉,待身心磨盡、心如磐石、身如絕鋒的百日蛻魔後,吾輩自將與你吾輩的力量。”


    “我名林子月。”


    “當知,天下無不可除之魔,天下無不可殺之厄,天下無不可斬之魘,天下無不可屠之過。林子月,隨我起誓,我手中之劍,僅斬不和諧之事物,出鞘以血平,歸鞘天下清。”


    林子月聽到那誓言微微皺眉,但仍然在安朵斯說完之後,老實地跟著念道:“我手中之劍……”


    隨著這五個字脫口,安朵斯置在林子月耳邊的劍上,血光噴薄湧出,籠罩在她身上,像是在聆聽她的誓言,隨著那些聲音而微微顫動。


    “僅斬不和諧之事物。”


    林子月的眼前一黑,接著又是一紅,在一片殷紅中,林子月的眼睛竟然淌出了血淚,那疼痛似乎將她的眼睛撕開,又重新地縫上,然後她勉強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發現防風鏡已經炸成了碎成小塊的碎片,劇痛仍然傳來,林子月卻強忍著呻吟的念頭,誓言還沒有念完。


    “出鞘……以血平……”


    眼前亮了起來,眼睛的疼痛就像是恍然之間的夢,沒有了防風鏡的林子月卻發現自己將屋裏的博緹絲、軒轅彥和安朵斯看得一清二楚,但是似乎看得太過清楚,她甚至能看到他們身上繚繞著諸多奇怪的黑氣,但是稍微放鬆精神那黑氣又消失不見。


    還沒等林子月感受完眼睛的變化,那些血光驟然凝聚,安朵斯帶著崇敬地將劍往後挪了一些,然後一劍刺出。


    “歸……鞘……”


    胸口被刺穿的感覺出乎意料,還沒有剛才眼睛的疼痛,那些血光正飛快地灌進林子月的身體,劍身本身的光芒露了出來,清冽的劍鋒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缺口,明顯是已經經過千百萬次戰鬥的嗜血寶劍,但隨著紅光散去,林子月清晰地看到那些缺口越來越大,劍身上竟然緩緩出現了裂縫。


    “天……下……”


    眼前漸漸有血色籠罩下來,胸口的疼痛變得劇烈起來,林子月咬著牙,唿吸有些急促,有黏稠的鮮血順著胸口湧了出來,打濕了她的上衣,甚至順著那利劍殘破的邊緣,一滴滴往地上流去,受到澆灌的地麵上時不時泛起黑霧,馬上就將那些血液吸收不見。


    強忍著疼痛,林子月從嘴裏一口氣擠出了最後一個字。


    “清!”


    我手中之劍,僅斬不和諧之事物,出鞘以血平,歸鞘天下清……


    腦海裏這句話不斷地打轉,林子月輕咳一聲,一口血噴在地麵的黑霧上,黑霧猛地卷起,將她整個人裹在了裏麵,安朵斯卻隻是抽出了劍,長劍立刻斷成了幾截,上麵腐朽的鏽跡看著再也沒有絲毫銳利的樣子,他冷漠地看著林子月被黑霧推到了牆角去,遠遠地躲開他,也沒去在意。


    無視軒轅彥和博緹絲想要下殺手的目光,安朵斯冷漠地坐在牆角裏,安靜地等待這場蛻惡儀式的結果,等待她能否成為那力量的新主人,承載那可笑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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