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心監獄裏,林子月在黑暗的通道裏往前走著,腳步不急不緩。


    但是沒有走太久,那黑暗就到了盡頭,林子月卻仍然感到手上的牽引力在拽著她往前,她一憋氣,猛地撞向麵前看著堅硬的牆壁,然後像是穿過了層層紗賬般的感覺,她再一睜眼唿吸,就見自己到了一間新的牢房,長寬與剛才博緹絲的牢房相差很大,這間牢房不過兩米高三米寬,要是博緹絲化作原型,恐怕會被這個大小硬擠扁。


    所以林子月踏進來的一瞬間,就看到了牢房對麵角落裏那個縮成一團的黑影。她還在猶豫是否要跟它打聲招唿的時候,卻感覺手上的牽引力驟然一弱,接著纏在林子月手指間的黑霧似乎被無形的東西掐碎了,消融在空氣中。


    “你能在監獄裏穿梭呢。”


    隨著這句沙啞的話,那個蜷縮起來的黑影站了起來,林子月才發現是個人,但是身高站起卻差不多剛好頂到天花板,這人的脖子上與他露在外麵的手臂與腿腳不同,並不是有血有肉的,而是一個巨大幹枯的倒立三角頭,沒有耳鼻口,隻有兩個巨大的黑洞在臉的兩側相對稱地延伸下來,一直到下顎,裏麵黑白分明的眼珠卻沒有任何神采,直直地透過林子月的身體望著虛空,這人僅眼睛就占了整張臉四分之三的位置,剩下的地方露在外麵的都是白色的骨骼,身上罩著破洞掉線的灰色披風,那巨大的黑洞裏似乎什麽都沒有,卻讓林子月有很明顯跟人目光相對的感覺,這個人在細細打量著她。


    怪人伸出手來,蒲扇般的手也比常人更大,不過似乎是礙於身份或者性別,他的手並未落在林子月臉上,而是目光下移指了指她脖子上的博緹絲。


    “你怎麽也在?”


    博緹絲吐了吐信子,林子月能感覺到它纏著自己的脖子緊了一些,似乎是在害怕,林子月下意識伸手,稍微擋在了脖頸間,讓三角頭的沒辦法直視著博緹絲。


    “您好,打擾到您了很抱歉,我現在需要到另一邊的牢房去,請問可以嗎……”


    三角頭有些遲緩地攤了攤手,就像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說話都很慢:“這裏隻是我的囚牢,你要經過可以,但是我為什麽要放你過去?”


    “我有個同伴跟我一起進到了地心監獄,我要去找他。”


    “把你的手杖給我,我便放你過去。”


    林子月當下心生警惕,退了半步將手杖側在身後,杖底卻暗中落在了地麵的黑暗裏,一道道波紋從杖頭往杖底滑落,融入那黑色的地麵,她必須確保自己能跟監獄裏的黑霧保持聯係,隨時準備好被襲擊和反擊,不然她是沒有其他辦法正麵對抗這個三角頭老人的,從之前老人一個念頭就驅散掉引路的那部分黑霧和博緹絲畏懼的態度看來,老人的力量想必是可怕至極的。


    “我讓你將手杖給我是為了你好,你隻是一個人類,但是卻長久持有創始者的東西,最後傷害到的隻會是你自己。這東西至今隻是在你有其他聖物的情況下聽命於你,還遠遠算不上你自己的東西,並沒有認可你本身,以後等到其他聖物束縛它的力量被消耗殆盡,隻怕就是你被這手杖吞噬的時候。”


    林子月先是沉默了幾秒,接著長鞠一躬:“還請前輩指點。”


    三角頭老者似乎也是沒想到她會這麽輕信,雖然林子月嘴上說著“指點”,但是卻將手上的手杖握得更緊了。老者搖搖頭:“創世者的聖物,自然由創世者傳承,旁人縱是想插手也絕無可能。你留著也無妨,但總要多一分警惕之心,不要過度依賴這手杖和與其相關的力量,那力量太過……黑暗。”


    說到最後兩字的時候,老者還指了指上麵,指了指腳下:“這些已經是過去,而你應該前往的地方,是在混沌中開辟光芒的未來。”


    林子月有些出神:“您……”


    老者擺手:“我隻是一個懦弱的人,即使我能看見過去與未來,並不代表我願意去改變,為了將自己的影響縮到最小,我是自己來這裏尋求囚牢的。”


    林子月的麵色變得凝重起來:“在混沌中開辟光芒嗎……”


    不知為何,在那張稱不上是臉的骷髏頭間,林子月能感到那注視變得慈祥:“但我並不認為讓一切秩序歸於未知是件壞事,就像是你的手杖,它可能頃刻間將你吞噬覆滅,但也可以給你提供便利、引你前進。就算你前進的方向是黑暗,是混亂,是與命運相悖的彼岸,但你在前進這個事實,自然會讓你的選擇充滿價值。”


    林子月再度深鞠一躬,無話。


    “你看起來已經想透了。那你便將另一樣東西給我吧,很快的,我馬上就會還給你。”


    林子月卻有些不明白:“那又是什麽?”


    “一顆妖族的內丹。”


    她聞言,雖然猶豫卻還是伸出手,將那複活任務要用的古藝瀾的內丹遞給三角頭老者。老者伸出滿是褶皺和青色血管的手,那內丹卻沒有落下來,而是懸浮在他掌心,緩緩轉動著。


    “時間的力量……空間的力量……命運的力量……你還真是得天獨厚啊,這可能就是狐族的機緣吧……”老者說罷,將內丹還給林子月,“六界之外,六合之主,斂魂於生,塑形於死。你把那小狐狸被煉化的魂魄找到,然後再去六合尋人幫你自然就能複活她了。”


    林子月的耳邊立刻想起了提示音:“複活東海聖族之女”任務完成度已提升至三分之一。


    再度跟老者道謝,林子月才再次用手杖召喚出那牽引的力量,橫穿過老者的囚牢,博緹絲卻感覺一直有道陰森的目光盯著自己,仿佛仍然不甘心讓他就此跑掉似的,博緹絲隻好又緊了緊身子,老老實實甚至瑟瑟發抖地垂著頭貼在林子月脖子上。


    目送林子月離開,老者歎了口氣,身懷未來之人卻深陷邪穢,這想必也是傳承裏的考驗。隻是這些始終都是外界的力量,她自己如果真要麵對那些試煉的時候,還能像現在這般堅定、輕鬆嗎?自己能看到的未來就像是被人一刀斬斷,沒有任何方向,卻充滿無限可能與生機。


    或許等她想做的事情成功的時候,自己這些得以窺伺命運與時空的角色,就會永遠地消失在這世界上吧。


    但那也是命運的選擇,一直承載著命運前進的眾生,自然知曉其中難行,無話可說。


    不像她,是在黑暗裏前進。


    命運不知道她前進的方向,她自己也不知道。


    接下來好長的時間,林子月不斷穿越了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囚牢。


    有遇到過徹底狂暴的怪物,連話都沒有說就衝上來,已經完全因為漫長的禁閉而喪失了自己的神智,完全是憑著生物的本能在攻擊林子月,對任何活動的生物保持了攻擊性與自衛心,其中也不少充滿垂涎試圖美餐一頓,隻是站在那群怪物麵前,林子月就能感受到那隱隱的血腥氣,一開始她還感到作嘔,但畢竟她是個非常能習慣新事物的人,在見過兩次之後,她對這種血腥氣的直覺竟然越發強烈,就像是有了種隱隱約約的感應般,隻是第一眼就能判斷出對方是否要吞吃她,這好像是弱小生物本就有的本能,隻是現代人在都市裏大多用不上,久而久之就遺忘了。


    林子月也有遇到過跟老者一般的奇怪人,嘴裏說著些模糊卻又帶有提醒的指引,對她提問、說教的不在少數,但大多都隻是安靜地讓開道路,讓林子月自己前進,甚至還有幾人如老者那樣帶著鼓勵甚至期望等目送她離開。這讓她對於地心監獄的構成再度有了新的疑問,這裏究竟是關危害六界的囚犯,還是關一些單純因為很能影響監察使統治命運、參透時間看破六界因果的人?或許與她所想的不同,這裏並非都是大奸大惡之輩,隻是因為……與那四人的立場不同,所以才在這陰暗的囚牢裏不見天日,遭受著永遠不生不死被困於此的折磨,這樣真的公平麽?林子月甚至有了想將這些人帶走的念頭,但是她試著跟兩人說起後,那兩人卻連連拒絕,在謝過她的好意後,卻打定主意再不對她多道一句話,這讓林子月心裏也有了底,恐怕這些人是怕自己離開地心監獄後,會對現世造成太深影響,這也讓她肅然起敬,能自甘受苦而維持外界穩定,他們恐怕才是真的心懷大善至聖的人。


    更多的,是一些如同博緹絲那樣的魔鬼,言語、幻境、乞求盡有,這些非常典型的惡魔在被拒絕後翻臉想要強行用武力製服林子月,卻被林子月控製的黑霧死死壓製,在博緹絲冷嘲熱諷的話語裏被攝取了很多修為,甚至是信仰之力,這怎麽會不讓這些惡魔恐慌。其中甚至有個毫無骨氣之輩連連告饒,願意以主仆契約跟隨林子月終生相隨,但林子月有了見到博緹絲的經曆,自然打死都不會再輕信這些心計百出的魔鬼,而且將他們帶出去,自己恐怕也真真要成為罪人了。不過林子月卻攔住了黑霧將吸收的力量反饋給自己,而是讓那黑霧自己去消化。


    在吸收了好幾個囚犯的力量後,那黑霧形成的通道越發華麗,通道裏漸漸出現了地毯、燭台、空的畫框之類的東西,甚至在林子月進出囚牢的時候,每個房間會出現門了,這讓她心裏驚訝,但是走廊裏仍然是一片漆黑,沒有任何光亮,燭台上的蠟燭也是固定的,林子月倒是身上沒有什麽火種,不然還能試試點燃它,這倒是提醒了林子月,看來下次必須得準備些求生用品了,說來也是,一直都有眾生行間這個大殺器,自己居然沒怎麽注重過這方麵的儲備。


    在再度吸收一個極其狂暴怪物的力量後,林子月再次用手杖喚出那牽引自己的力量時,出現了一隻小手,大概隻有她的手一半大,看著像是個幾歲孩子的巴掌。那黑霧對於她的命令實行得更加溫和、貼近她的念頭了,似乎在這樣的吞噬裏進化。


    林子月更感到奇怪,明明這監獄裏似乎關了數不盡的囚犯,為什麽這麽多年這黑霧都沒有進行吞噬?而是要一直等到她出現才這樣進化?難道說是因為手杖的權限問題?


    隨著黑霧吸收的越多,那黑霧竟然漸漸展現出一個孩子的形狀,還不到林子月的肩頭高,但仍然不會說話,也沒有五官,如果不是手掌、肘臂、麻花辮和襯衫細節太過仔細,簡直像是用橡皮泥捏出來的假人,但即使五官仍然模糊不定,林子月卻時時能感受到那孩子對自己的親昵,望著自己的時候臉上都帶著些笑容,似乎非常喜歡她。但林子月也清楚,恐怕不是喜歡她,而是因為她有著能引導黑霧的手杖,那仍舊是c的力量在給她幫助,這一點也讓林子月心中梗得慌。


    再度穿過了幾個囚牢,正當林子月因為沒有盡頭而頭疼的時候,她從一個由下往上的螺旋樓梯走到了天花板上,然後她推開了天花板上那扇像是通往樓閣的門。


    隻是爬上去的第一眼,她就看到了盤膝坐在那寬闊房間正中央的人影。


    林子月一把帶上門跑了過去,沒有幾步她就看清了軒轅彥的模樣,那身有點皺的西裝外套此時斜斜地披在他肩頭,裏麵的襯衫卻不在,而是露著他胸口到小腹一片燒傷疤痕,看著觸目驚心,軒轅彥正盤腿坐在地上,周身有怪異的煙霧在緩緩流淌,將他的臉完全覆蓋在裏麵,時不時能看見那煙霧中有煙頭般的火光閃耀又熄滅,映得這一幕分外詭異。


    林子月在兩米外停下腳步,高聲喊著“老煙”,但是地上盤腿坐著的人卻沒有絲毫反應。


    這讓林子月心裏頓時一咯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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