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時間已經將近子時了,所以走過仍然熱鬧的玄武街後,周圍很快就安靜了下來,居民的房舍中都很少還有亮著的燈燭了,這時,利無極在身後小聲問葉玄道:“小郎,今晚進展可還算順利?”


    “嗯。”葉玄點了點頭後,道:“不過還要再單獨見她幾次,才能把那些事挑明了交給她去做,現在還隻是邁出了第一步而已,慢慢來吧!”


    “嗯......有件事,無極不知當講不當講?”


    “不要廢話,說!”


    利無極猶豫了片刻後,道:“今天晚上,咱們手裏的銀錢全部都花光了,若是再來舞花苑......”


    “這個不礙事。”葉玄擺了擺手後,道:“我迴去找辰兒先借一點吧,日後再來舞花苑,也不會像今天這般花錢了。”


    “嗯,無極明白了。”利無極點了點頭,沒在說話了。


    葉玄今天之所以大費周章的接近語洛,當然不是奔著風花雪月去的,是因為他早就明白,這舞花苑,應該是整座建康城內消息最通達的地方。


    而今晚在這裏的所見所聞,也與他的想法完全契合,這裏有周氏、柳氏、王氏和魯氏等各大世家的子弟,也有各個府衙裏的年輕官吏,甚至在今天這樣的節日裏,還會有更為隱秘的貴客光臨。


    若是能在這樣的地方有一顆自己的暗棋,那不論朝堂上,還是各方世家內的任何風吹草動,他幾乎都能在第一時間內得到消息,做出對策。


    對於一個如此重要的位置,就算是花上一萬兩白銀,也是值得的。


    亥時三刻,兩人迴到了五護巷的唐家大院。


    院內,除了一個值夜的下仆和亮著的幾盞燈籠外,就沒有什麽別的動靜了。


    葉玄走到西院月亮門前,不經意間迴頭看了一眼東院的方向,那邊已經見不到燈燭光亮了,雖說現在的確已經很晚了,早到了該睡覺的時候,可他仍然隱隱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對勁。


    想了想,葉玄也沒察覺出什麽異樣來,便又朝著自己房間的方向走去,房內,燈火依然亮著,莫瀾一定還在等著他迴來。


    當然,葉玄不知道的是,此刻東院廂房的一片漆黑裏,唐辰兒正用被子將自己裹得緊緊的,蜷縮在床角,無聲的流淚哭泣著......


    ............


    承平二年春節到元宵,江左的建康,熱熱鬧鬧了半個月。


    城內上至朝堂百官,下至市井百姓,絲毫沒有那種山河破碎、家國紛亂的淒殤感覺。


    甚至就連前一個月剛剛進城的那些江北流民,都沒有見到什麽大的悼念儀式,伊人酒樓的生意依舊火爆,酒肉供不應求。


    葉玄上元夜在舞花苑探了一次腳後,往後幾日便一直沒有再過去。


    因為他知道,以自己明麵上的身份,三天兩頭就往舞花苑跑,是很容易讓人懷疑的。


    再者,上次的花銷確實太大,利無極手裏也的確沒什麽銀錢了,而這幾日又一直不見唐辰兒的影子,讓他真的一時有些難辦。


    雖然可以通過西街的釀酒坊那邊從蘭氏得到資助,但葉玄不想因為此等小事就去一趟蘭府,所以他這些天幾乎都是往南城的伊人酒樓那邊跑,收一下酒樓的進賬,順便打探打探南城的消息。


    消息的來源自然是那個叫呂琦的女子,她現在和蘇啟二人就住在南城,再加上他們此前本就是流民衛兵的核心人物,所以知道的當然比常人多一些。


    不過,更重要的是,這些事根本就不是葉玄刻意讓呂琦去做的,她隻是喜歡主動找葉玄說話,而葉玄隻需要稍稍引導一點點,就能套出很多常人不知道的消息來。


    例如錢氏商行的邱掌櫃賄賂了戶曹一位胥吏三百兩白銀,才得到在南城開一間酒樓的資格什麽的。


    又比如淮南姚氏那幢最大的宅子侵占了別家小半個家宅,最後不了了之什麽的……


    當然,除去這些沒有太多價值的瑣事,葉玄也的確打聽到了一個他沒有聽說過的消息:


    那便是自三月份開始,南城將不再屬於巡城營的管轄範圍,而是由建康駐軍直接派兵駐守。


    這條消息是她從蘇啟那裏聽來的,蘇啟本身就在建康駐軍內擔值,又與南城流民有著十分緊密的關係,所以極有可能會被分派至此,那麽這條消息就絕對是空穴來風了。


    至於這件事的後麵,柳氏與王氏雙方究竟經曆了怎樣的交鋒與牽扯,葉玄並不關心,他隻知道,若是這件事情落定,對他而言無疑是很有利的。


    蘇啟幾乎全憑一己之力,集合出一直千餘人的流民護衛軍,將十數個世家大族平安送至建康,這樣的能力與膽識,日後必會有所作為,再加上自己與他之間本就有著一點交情,葉玄很有把握能將南城這一塊經營成自己可以借用的一股力量。


    當然,這是一個長期的過程,至少需要兩三年才行,所以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舞花苑和語洛那邊,他已經讓無極在尋找那名叫樓兒的小孩了。


    雖然這幾日沒什麽消息,但若是動用唐氏商行的力量,多少會有一些線索的,所以,他還要找個時間和唐辰兒說一說這件事情。


    正月二十這晚,葉玄從伊人酒樓迴到五戶巷時,時間還很早。


    剛剛跨進唐家大院,就很難得的看見了怡兒的身影。


    這幾日,唐辰兒每天早出晚歸,吃晚飯的時間都見不到她,東院的燈燭常常也是亮到很晚,所以葉玄已經有幾天沒有見到她們主仆二人了。


    怡兒這個時候正端著一個盛滿剩菜剩飯的小碗,貓著腰走出東院的月亮門,這看看那看看,一邊找尋嘴裏還一邊叫喚著:“阿黃,在哪呢?阿黃,出來吃飯了!”


    葉玄見了,走上前去,笑問道:“怡兒在找什麽呢?”


    “啊!是燕郎君啊!”怡兒沒有注意到葉玄走過來,所以這個時候聽到說話聲顯然被嚇了一跳,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後,撅了撅嘴道:“在找阿黃啊!剛才還在院子裏玩得好好的,現在又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阿黃?”葉玄看了看怡兒手裏的碗,似乎是猜到了。


    “嗯!”怡兒用力的點了點頭,道:“是盧殷姐姐前天送給娘子的一條小狗,很可愛的!”


    怡兒話剛說完,前方靠牆邊的一處灌木叢裏,就傳來了窸窸窣窣的動靜,接著,一個小小的黃色身影就從裏麵躥了出來,這想必就是怡兒口中的阿黃了。


    小小的阿黃最多不過一個月大,整個身子就隻有筷子那麽長一點,長得卻是胖嘟嘟的,像個毛茸茸的球,跑起來一顛一顛的,再加上那一對圓溜溜的眼睛和高高豎起的小耳朵,簡直憨萌可愛。


    或許是因為不認識葉玄,小阿黃剛跑出灌木叢,就停住了,一邊眼巴巴的看著怡兒手裏的碗,一邊對葉玄齜牙咧嘴的低嚎著,時不時還“汪汪”叫幾聲,向前撲騰兩下,可就是不敢上前。


    最後,還是怡兒叫了一聲它的名字,蹲下身把盛滿菜飯的小碗放在地上後,阿黃才搖著尾巴,怯生生的挪過來了,看來,還是食物的誘惑力更大一些。


    阿黃撲哧撲哧的吃著自己的美味,怡兒蹲著身子,一邊樂嗬嗬的摸著它頭上的絨毛,一邊讓它慢點吃。


    葉玄看著這頗具童趣的一幕,笑了笑後,問道:“怡兒,辰兒表妹現在在房中嗎?”


    怡兒迴頭看著葉玄,點了點頭,道:“嗯,娘子現在就在房裏麵呢!燕郎君有什麽事嗎?”


    “嗯,是有點事!”葉玄說著,抬步往東院的月亮門走去。


    不過很快,怡兒就從後麵追了上來,並攔住了他的去路。


    “燕郎君等一等,娘子說了,若是燕郎君找她,要讓怡兒先去通報的!”


    怡兒伸出胳膊攔在他麵前,歪著腦袋,仰視著比她高出一大截的葉玄,眼睛裏除了疑惑外,似乎還閃著一點點不滿。


    聽怡兒這麽說,葉玄心中不免十分困惑,他原本以為近來隻是生意上太過繁忙了,所以才見不到唐辰兒的身影,可現在才發現,事情好像並不是這樣子的。


    唐辰兒這幾天一直沒去西院,原來是故意在躲著自己,而且就連怡兒也好似在提防著他了。


    可葉玄細細一想,這些日子他也沒做過什麽招惹她的事情啊?


    “怡兒,辰兒表妹她沒事吧?最近發生什麽事了嗎?”


    怡兒搖了搖頭,道:“沒有啊,娘子現在應該在核查賬冊,我這就去為燕郎君通報一聲吧!”


    葉玄皺了皺眉頭後,看著怡兒點輕輕舒了口氣,道:“嗯,好吧,那我就在這裏等著吧!”


    怡兒見葉玄這樣說,這才轉過身,快步朝著東院的閨房中去了。


    房中的唐辰兒的確是在核對賬冊,可和以往不同的是,她再也無法做到那般全神貫注了。


    舞花苑中的那些景象始終在她的腦海中迴蕩,揮之不去,即便她在心裏一遍遍的提醒著自己,那隻是自己的一個遠房表兄而已,他去青樓,說到底又與自己何幹呢?


    可越是這樣想,她的心裏就越不是滋味,直到最後鼻子發酸,席案上的賬冊一個字也看不進了,才會抹一抹眼角已經流出的淚水。


    這時,怡兒正好推開門進來,看見偷偷抹眼淚的唐辰兒,立馬就反身關上了門,快步走上前來,滿心關切的問道:“娘子,怎麽啦?你沒事吧?”


    唐辰兒笑著搖了搖頭,道:“我沒事,怎麽,你有事嗎?”


    “真的沒事?”怡兒不信她的,又問了一遍。


    “真的沒事!”唐辰兒平複了心緒,臉上的笑容也更加自然了一些。


    怡兒圍著她轉了兩圈,確定真的沒事後,才開口道:“娘子,燕郎君在外麵,說是找你有點事情!”


    唐辰兒聽聞慢慢攥緊了拳,可眉頭卻隻是輕輕一蹙,裝作坦然的笑了笑道:“你去問問他有什麽事,我要核對賬冊,這些都是明天要裝訂入庫的,時間很緊,要是沒什麽大事,就改天再說吧!”


    “哦,怡兒知道了。”


    怡兒聽了唐辰兒的話,看著席案上的一卷賬冊,撓了撓腦袋,然後就起身出去了。


    當葉玄在東院外聽了怡兒的轉述後,看著小院內無奈的笑了笑後,道:“也不是什麽大事,那就改天再說吧!”


    說完,葉玄轉身往西院的方向而迴,他自問沒有做過什麽損害唐家利益的事,當然想不明白這其中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隻能說,這有時候女人的心思,的確難猜。


    葉玄走後,怡兒也抱著還在舔碗的阿黃進了東院。


    片刻後,阿黃在房中唐辰兒的席案下鑽來鑽去,怡兒一邊磨著墨,一邊給唐辰兒稟報道:“娘子,燕郎君說不是什麽大事,先迴去了。”


    “哦。”


    唐辰兒頭也不抬的應了一聲,繼續看著手裏的賬本。


    見唐辰兒這般認真的模樣,怡兒也很快不說話了,磨好墨以後,提著阿黃的後頸,到外房去耍了。


    不到半個時辰,屋外又傳來了敲門聲,怡兒打開房門,見是南院唐譽身邊的那個丫鬟,不用問就猜到她要說什麽了。


    “行了行了,露兒姐姐不用說了,我這就去問問娘子!”


    怡兒打斷對方剛要說的話,給了一個無奈而又不失熟稔的笑臉後,轉身進了內房。


    “娘子,譽郎君又讓露兒姐姐過來借錢了。”怡兒來到唐辰兒席案前,用很小的聲音稟告道。


    唐辰兒手裏的毛筆一邊在賬冊上勾著圈,一邊目不轉睛的說道:“半個月前不是才借給他十罐錢嗎?這就花光了?今天又要借多少?”


    怡兒搖了搖頭,表示她也不清楚,而且這樣的事,也不是她能多議論的。


    唐辰兒停了一會沒有說話,直到把這一頁的賬目全部核對完後,才擱下筆,對怡兒吩咐道:“罷了罷了,你再去拿五罐錢給他吧,讓他省著點花,這個月我也沒多少餘錢了!”


    怡兒得了吩咐,從內房的一個箱閣中取出沉甸甸的五罐錢來,用木托盤端著遞給了外房的露兒。


    那名叫露兒的姑娘看著手裏的五罐錢,有些為難的向屏風後的唐辰兒道了謝,然後才離開了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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