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唱賞聲剛停下來沒多久,那氣喘籲籲的禮官就又扯著嗓子喊了起來:


    “方健方郎君為妍盛姑娘送上三朵紫絳花!”


    “秦複秦郎君為珠兒姑娘送上九朵赤朱花!”


    “陳永陳郎君為語洛姑娘送上六朵玉粉花!”


    ......


    一樓廳堂內的投選就不像二樓那般一致,顯得有些亂。


    當然,這個亂並不是指賓客的騷亂,而是指禮官的宣唱顯得有些沒章法,收禮處收的也不單單隻是紫絳花了。


    赤朱花應該是那種中等大小的紅色禮花,價值十兩銀子,而玉粉花則是最小的那種了,一貫錢就能買到一朵。


    不過到了這個時候,如果不出現什麽意外的話,今天晚上那十名清倌人在花榜上的排名,基本上都已經定下來了。


    因為樓上那些世家子弟用一千兩和五百兩的投選,就已經讓禮花數量拉開了差距。


    剩下一樓廳堂的這些,本來就值不得多少銀兩,再這樣一平均分開,就幾乎影響不到最後的結果了。


    當禮官的唱賞聲漸漸稀落下來,葉玄看向舞台中央,計時用的那一炷香已經慢慢燃到底部了,而那名手持一卷畫軸的丫鬟麵前,禮花的數量卻比身旁兩人少了許多。


    這樣下去,就隻能排在第五甚至第六的位置了。


    葉玄終歸和其他賓客不一樣,是第一次來舞花苑,所以一開始並不認識舞兒,也不知道她是語洛的侍女。


    還是在剛才投選時,每當有賓客向語洛送出禮花時,她一一笑著迴禮,葉玄這才分辨出來。


    明白了當下的情況後,葉玄的目光從舞台上移了下來,看了看自己麵前的十朵絳紅禮花,又看了看二樓對麵那間曾為語洛送出過一百五十一兩白銀的雅閣,決定再等一等。


    而此時,與葉玄相對的這間二樓雅間內,唐辰兒也正趴在鏤空紗窗後麵,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看,臉上的表情有驚訝、有疑惑、有失落,也有焦急和惱怒,總之十分複雜,完全讓人摸不透她心裏在想些什麽。


    “一千兩白銀!他竟然把一千兩白銀就這樣……糟蹋了?他……買這麽多絳紅禮花做什麽?!”


    劉愫皺了皺眉,雨兒和怡兒兩個對視一眼,沒有人迴答她,也不需要人迴答她,


    今天在舞花苑內買這麽多禮花還能幹嘛呢?


    隻能像那些世家豪門的子弟一樣,揮霍似的打賞出去啊!


    唐辰兒見葉玄桌上的十朵禮花始終未動,不禁又嘀咕道:“他買這麽多紫絳花,是要投選給誰?怎麽到現在了也不見他送出去呢?他在等什麽?”


    “娘子,燕郎君會不會是要投給語洛姑娘啊?”怡兒在一旁怯生生的說了一句。


    “他為什麽要出一千兩銀子投選語洛?他們又不認識,難道隻是因為剛才她彈的曲子好聽,就要花上一千兩白銀?他哪來那麽多錢拿來揮霍……”


    “或許……是燕郎君喜歡上語洛姑娘了呢……不是有什麽一見鍾情的嗎……”


    怡兒看著自家娘子神情有些不對,縮了縮脖子,話音越來越小了。


    “喜歡?一見鍾情……嗎?”


    唐辰兒聽了怡兒的小聲嘟囔,眼神驟然黯淡了下來,小聲念叨一句後,有些頹然的坐迴到蒲席上,足足愣了有好幾息的功夫,才因為樓下禮官的一聲宣唱迴過神來。


    “甲辛房王鈞王郎君!為晴卿姑娘送上十朵紫絳花!”


    隨著禮官的這一聲宣唱,一樓賓客間騷動了一陣:


    “這王家二郎君還真沉得住氣,到現在才投選自己鍾意的姑娘。”


    另一人滿是不解的接著道:“他怎麽……以前他不是被語洛姑娘迷得神魂顛倒的嗎?怎麽今天投選給了晴卿姑娘?”


    “語洛姑娘剛才演出時出了岔子唄,那些人眼裏,最是揉不得沙子的!”


    “就是,前幾年一直追捧語洛姑娘,也沒個結果,難不成非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嗎?”


    “語洛姑娘,這次怕是保不住花榜三甲的位置咯!”


    葉玄靜靜坐在角落,聽著堂中賓客們的討論,抬頭看了看舞台上站立難安的舞兒一眼,然後在心裏默默盤算了一番,對利無極點了點頭。


    隨後,利無極抬起手臂揮了兩下,將那小廝給喚過來了。


    “客官您有何吩咐?”


    那小廝眼神還算機靈,一過來就看見了葉玄席麵上的十朵紫絳花,於是態度更加恭敬了一些。


    葉玄提筆蘸墨,在紅色絹布上寫下燕恆燕世軒幾個字,和那十朵紫絳花一起交到那小廝手中,接著輕輕笑了笑,道:“勞煩,十朵紫絳花,送給語洛姑娘!”


    “客官……是要全部送給語洛姑娘嗎?”這樣大筆的投選出現在一樓的廳堂中,他還是頭一次遇見,所以不免多問了一句。


    葉玄點了點頭,很平靜的道:“沒錯,全部送給語洛姑娘!”


    “客官您稍等!”


    青帽小廝說完後,躬身行了一禮,然後邁著小步,跑向了舞台旁的收禮處……


    二樓甲辛房內,王鈞一身酒氣,臉色紅彤彤的,連說話都有些打結巴了,一邊擺玩著手裏的酒杯,一邊看著樓下對身旁的謝良抱怨道:


    “謝兄啊!我跟你講,我追捧那語洛姑娘可有兩三年了!可他娘的……連一次麵都沒有見到過!今年她演奏時出了岔子,需要人來捧,老子偏偏……就不捧她了!”


    謝良默不作聲的從他手裏奪過酒杯,倒掉了裏麵的酒,然後又若無其事的塞迴去,笑著問道:“那語洛姑娘,真有那麽難見到麵嗎?”


    “哼!”王鈞抿了一口空酒杯,似乎並沒有感覺到哪裏不對勁,接著搖頭晃腦的道:“去年她出了一道詩畫題……就是她給出一首詩,讓賓客們畫出一幅畫,若是合她的心意就能與她共度一刻良宵,可結果……明明老子答對了,還是不讓老子上去!真是他娘的……豈有此理!”


    “還有這事?”


    謝良眉頭微微一皺,可隨即就見坐在對麵的王筠掩唇笑了起來。


    “二哥,你可真好意思說!”王筠笑聲停息之後,才跟謝良說清楚了緣由:“人家的答案是鴛鴦沒錯,可你那畫的叫什麽,兩隻黑鴨子都算不上,還缺尾巴少腿的,眼睛都長到脖子上去了,讓人怎麽認得出來!那天晚上之後,倒是全城人都知道王家二郎的畫藝精湛了!”


    “畫的醜怎麽啦?老子知道答案是什麽就夠了!”王鈞不滿的辯解道,隨後醉醺醺的一笑,接著道:“哼,她不稀罕老子,我王鈞也不是她能隨便得到的男人!老子今年不追捧她,看哪個不長眼的還敢那麽捧她!”


    王鈞話音剛落,樓下便傳來了禮官的一句大聲唱賞:“燕恆燕郎君,為語洛姑娘送上十朵紫絳花!”


    房中很詭異的安靜了一會兒後,王筠和謝良看了看臉色尷尬的王鈞,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咳咳!”王鈞一聲咳嗽,就好像沒聽到樓下禮官的宣唱一樣,眯起眼看著謝良,幹笑兩聲後,岔開話題道:“對了,謝兄,你真沒有看中的姑娘?”


    謝良聞言,看了看一樓坐在角落的兩個身影,又看了看舞台中央那名雙手拿著畫軸的小丫鬟,輕輕笑了笑後,道:“看中的姑娘真沒有,不過既然你們兄妹二人都如此看重那個燕世軒,那謝某就幫你們一把吧!”


    說完,他挑出一邊席案上的十朵紫絳花,然後在絹布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謝良擱下筆,在王鈞和王筠兩人有些不解的眼神中,隨手將絹布和禮花遞到了侍候在一旁的龜奴手上:


    “十朵紫絳花,送給語洛姑娘!”


    “謝兄這是何意呢?”


    王鈞看著那龜奴拿著禮花匆匆跑下去的背影,揉了揉腦袋,滿臉疑惑的看著謝良,倒並沒有什麽不滿的神色。


    謝良一笑,答道:“這下,那位語洛姑娘就絕不會跌出花榜三甲了,也算是送了那燕世軒一份人情吧!”


    “這樣就算是人情了?他若不認怎麽辦?”王鈞聽聞,更是不解。


    “那就是你們兄妹兩個看人的眼光有問題了!”


    王鈞被謝良一句話說得完全無法反駁,看了看身旁正抿著嘴笑的王筠,吸著氣點點頭道:“這燕恆雖然是唐家的外甥,有一點錢,但他一個商家小掌櫃……花一千兩白銀在語洛姑娘身上,應該也是個癡情種,你這麽一說,倒還真是這個道理!”


    不多時,樓下就又傳來了禮官的唱賞聲:“甲辛房謝良謝郎君,為語洛姑娘送上十朵紫絳花!”


    而一樓廳堂中也因為這接連的兩次投選頓時炸開了鍋。


    “二十朵紫絳花,怎麽這個時候才投出來?”


    “這下子,花榜的排名怕是要大變動了!”


    “沒想到語洛姑娘就是演奏出了岔子,還能有這麽大的魅力!”


    ......


    在這花魁大賽將近結束的時候,又冒出兩個“千兩白銀”級別的投選,的確是十分少見的。


    這樣一來,花榜的排名便突然變化了許多,原本禮花數量排在第六的語洛,一舉躍升到了第三的位置,再度迴到了花榜三甲,而台上的舞兒連著俯身行了兩個禮後,心裏也瞬間樂開了花。


    在廳堂賓客的小聲議論中,舞台中央計時用的那炷香也終於燒盡了,禮官起身宣布,今晚的花魁選投結束,然後親自點算各個清倌人今晚收到的禮花。


    一番清點下來,晴卿以將近五千兩白銀的禮花雄踞榜首,蟬聯舞花苑的兩屆花魁,而後是珠兒的四千七百兩和語洛的四千五百兩,分居第二和第三。


    花榜三甲和去年相比,並沒有變化,隻是第二和第三的位置換了換,並說明不了什麽,而後麵的排名變動就很大了,不過這些都不是葉玄所在意的,自然沒去多想。


    隻是想起方才謝良投出的十朵紫絳花,葉玄還有些想不明白對方是何用意,於是他抬起頭來,看了甲辛房的方向一眼。


    而恰逢此時,那扇大開的鏤空窗戶內,王鈞也往這邊看了過來,隨後醉醺醺的一笑,對著葉玄舉了舉手裏的酒杯。


    葉玄跟著舞兒走上四樓,穿過有七彩帷幕遮掩的長廊,然後在一間掛有一塊小牌匾的閨房前停住了腳步。


    牌匾上以江左一帶流行的“魯氏草書”刻著“雲遙閣”三個字,字跡不大,卻很見筆力。


    舞兒推開門,剛要進去,迴頭卻見葉玄一直盯著門旁的小牌匾看,於是就很自豪的介紹道:“這可是莊虞侯世子的墨寶,去年他親自刻下來送給我家娘子的!”


    葉玄聞言,笑著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麽。


    莊虞侯府魯氏是江左大族,雖然如今在朝堂上還占有一席之地,但仍舊比不上如日中天的柳氏和周氏。


    跟著舞兒走進房內,迎麵見到的便是一展繡著花卉香草的屏風,將整個閨閣分成了內外房兩個部分。


    外房中央已經擺好了待客用的案幾和蒲席,點了燭火,還放上了一些幹果酥食,以及一盞熱騰騰的清茶。


    左手邊,有一個然著碳火的小火爐,讓房間內暖和了許多,而右邊牆壁上,則掛著幾副淡雅水墨畫,倒是與周圍那些新裝飾上的彩花飾品有些不搭。


    幾樣樂器整齊的擺放在靠牆的一個寬大的席案上,有箜篌,有竹笛,還有剛才那張斷了弦的古琴。


    展屏後,兩點燭光散開,將一個端莊高挑的身影映照在了展屏幕布上,安靜雅致。


    而從展屏一側的縫隙看進去,內房的空間還有很大,應該擺放著床褥及衣物這樣一些不能隨便被外人看見的隱晦物件。


    舞兒進房間後,並沒有直接去內房,而是將葉玄領至外房的客賓席案前,請他坐下後,才很有禮的退到一邊,向展屏後的那個身影福了福身後,道:“娘子,燕郎君來了!”


    “嗯。”語洛輕輕應了一聲,然後隔著展屏,斂衽向葉玄行了一禮,語氣十分輕柔的道:“語洛見過燕郎君!”


    葉玄點了點頭:“語洛姑娘不必多禮!”


    展屏後的語洛一時間沒有接話,遲疑了片刻後,才慢慢坐了下來。


    兩人中間隔著屏風,都看不清對方的容顏,隻能見到在燭光下,彼此映照在展屏上的那一個人影輪廓。


    語洛靜靜坐著,許久沒有說話,其實葉玄也在等著對方先開口,就這樣,房間內慢慢安靜了下來。


    而這樣安靜的氣氛,對於語洛來說,著實有些出乎意料,過去上元夜接待嘉賓時,對方從來都有著說不完的話,而且一上來就會要求把中間的展屏撤開。


    不錯,若客人有要求,這展屏的確是可以撤到一邊去的,但今天沒有,既然這位姓燕的郎君沒說,語洛自然也不會多提。


    兩人隔著展屏,相對而坐,沉默了有半刻鍾,連一旁的舞兒見了都有些沉不住氣了,輕輕咳嗽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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