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都怪舞兒沒用......是舞兒不好,是舞兒的錯,昨天不應該放那可惡的霧娘進來的......”


    語洛一邊輕輕撫摸著舞兒的腦袋,一邊笑著寬慰道:“其實沒事的,我本來就討厭這樣上台參演,出醜不出醜什麽的,我也根本不在意,隻是可惜了這一把好琴,不知道還能不能把這根弦重新接上。”


    舞兒聽了,鬆開語洛的細腰,直起身來,看向放置在席案上的那一張古琴,抹了抹眼淚後,抽泣道:“舞兒明天就去城內找最好的琴行師傅,把琴弦接上!”


    語洛卻輕輕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道:“這是一張古琴,沒那麽簡單的!”


    “娘子放心,舞兒一定能找到人將琴弦接上的!”


    舞兒說著,眼睛緊緊盯著案上的長琴,目光中寫滿堅定,就好像每件事隻要下定了決心,就一定能做到一樣。


    也是,舞兒今年才十三歲,隻比語洛小五歲,正是年少懵懂的時候,況且她從三年前就跟在語洛身後了。


    而語洛自來到舞花苑以後,因為才藝出眾,身價便一直不菲,在樓裏很有地位,所以這幾年來,她們二人很少受到這樣的委屈,自然也讓舞兒的性子裏多了一份倔強與天真。


    語洛見舞兒這個樣子,不禁為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笑道:“那好,要是舞兒找到能將琴弦接上的人,我就給你買一個大大的紙鳶!”


    “真的嗎?”舞兒破涕為笑,一臉振奮的搖著語洛的胳膊。


    “真的!”


    主仆二人說到這裏,相視一笑,就像一對姐妹一樣,一對患難與共的姐妹。


    過了沒多久,樓下的曲聲停了,賓客們的歡唿聲瞬間如海嘯般席卷傳來。


    語洛知道,這是去年的魁首——晴卿的表演結束了,然後,是那名禮官近乎於嘶啞的賣力唱賞聲:


    “周郎君送上十萬錢為晴卿姑娘賞!”


    “柳郎君送上十萬錢為晴卿姑娘賞!”


    “郭郎君送上九萬錢為晴卿姑娘賞!”


    “錢郎君送上八萬錢......”


    一連二十餘個唱賞,聲聲不停,幾乎把那禮官的嗓子都要折磨啞了,而簡單的折算下來,這一場打賞的禮錢就有將近一千五百兩白銀了。


    舞兒關上了西邊的窗戶,房間內的吵鬧聲稍微小了一些,她看向語洛,臉上重新染上了一層陰鬱。


    “娘子,咱們今天的禮花賞金很少,等一會兒還有‘佳人唯卿’這一項,可能和晴卿姑娘的差距更大了,今年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花榜三甲的位置......”


    “這些事情......無所謂的。”


    語洛一聲輕歎,話雖這麽說,但心中仍有些許不安。


    花榜三甲,在外人看來或許隻是一個排名的問題,最多也隻能說明樓中清倌人受歡迎的程度,但真正對於語洛這些涉身其中的人來說,可絕不僅僅是這麽簡單。


    因為在舞花苑內的地位和自由程度,都與這花榜上的排名有著密切的關係。


    排名越靠前,則證明越受城中士林子弟的追捧,為舞花苑帶來的收益就越多,自然也越有權利去拒絕自己不喜歡的客人。


    比如魁首晴卿,追捧青睞於她的達官顯貴不計其數,而在這座樓內,就算是王室子弟前來,她也有足夠的自由推故不見。


    但其他清倌人就遠沒有這麽幸運了,若是名氣不顯,才貌凡庸,到得一定歲數後,等待她們的,就隻有被挑選梳攏的命運,由清倌人徹底淪落為紅倌人。


    如果幸運,碰上願意為她們贖身的賓客,到還能脫離這苦海,換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至於不幸的,有年老色衰後孤獨終老的,有染病之後痛苦掙紮的,也有堅決不願意接客而被打死打殘的……


    這座外表看起來光鮮亮麗的舞花苑,背地裏齷齪陰暗的勾當,每天都有發生,而那些花榜上不惜一切代價往前進的名字,也都隻是不願意被這些陰暗所浸染罷了,語洛她自己也是如此。


    一旦排名落後,跌出花榜三甲,她就很有可能失去拒絕的自由,那樣她將不得不因為錢與權逢迎於各種男人之間,比現在更加沒有尊嚴,更加像一個玩物。


    但即便明白這些,她也無可奈何,這一直都是一件她不能左右的事情,怪隻怪她自己太過於良善,沒有不擇手段的去陷害旁人,也沒能防住別人的算計,以至於今晚出了這樣的失誤。


    舞兒見語洛的眼中有幾分沮喪和憂愁,連忙啐了一口,道:“呸呸呸,剛才是舞兒瞎說的,就算斷了一根弦,娘子一樣比她們彈的都好,一定不會讓那個死珠兒得逞的!”


    語洛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後,道:“等會就是真正投選花魁的時候了吧,你也差不多該下去了。”


    舞兒走到西窗邊,往樓下看了看,時間確實差不多了,於是她迴頭看著語洛,笑道:“嗯,娘子,我該下去了,今天晚上娘子準備的是這一幅畫嗎?”


    舞兒說著,指了指被語洛掛在展屏後的那一副淡雅水墨畫。


    “嗯,你把它收起來,再帶下去吧!”


    舞兒小心翼翼的卷起畫軸,抱在懷中,然後在臨出門前迴頭給了語洛一個大大的笑臉:“舞兒下去啦,娘子在樓上等著好消息吧!”


    “去吧去吧!”


    語洛也不禁一笑,看著舞兒出了房間關上門後,目光又重新落迴到麵前的那張古琴上,十分愛惜的輕輕撫摸著,慢慢出了神……


    舞花苑內的花魁大賽被分為四個環節,第一項名為“多姿多彩”,即是剛才那樣,每名清倌人上台表演,展現自己的才藝,博得賓客的喜愛與追捧。


    第二個環節被稱為“佳人唯卿”,就是在一炷香的時間內,賓客們將用花錢買來的禮花送給自己中意的姑娘,通過此種方式投選出魁首和花榜三甲。


    而在選出花魁之後,每名清倌人會各出一題,由樓中的賓客們作答,此番過程被取名為“心有靈犀”。


    隻有所寫答案最合乎姑娘心意的那名賓客,才有資格進入最後一個環節——“良宵一刻”——得以上樓走進閨房,與心儀的姑娘單獨呆上兩個時辰。


    而這良宵一刻,也正是樓內賓客最期待的一刻,因為今天晚上,就算是平日裏一般不見外客的花榜三甲,也必須要挑選出一名客人,與他在閨房中獨處兩個時辰。


    倘若哪名賓客能得到魁首的邀請,進入香閨,即便不能一親芳澤,也足以名聲大噪,引來無數人的羨慕與嫉妒了。


    葉玄知道,那名叫語洛的女子既然是去年的花榜第二,除了相貌美麗外,一定還有著相當的才氣,即便方才演奏時出了點意外,但一樣會有很多人追捧,所以要想與她單獨見上一麵,也並不是那麽容易的。


    當晴卿帶給賓客們的熱情漸漸散去,廳堂內稍稍安靜下來後,十名俏麗的小丫鬟在鴇母的帶領下走上了舞台。


    這十個丫鬟,便是那剛才那十名清倌人的貼身侍女,她們將代主人接收賓客送上的禮花,然後再將自家姑娘出的題目公之於眾。


    選投花魁的過程,並沒有葉玄想象的那般雜亂無章,倒是很有秩序。


    先有四名舞花苑的小廝,分成兩隊,一個在前端著各式各樣的紅色紙花,一個在後端著收錢的楠木盤,按照提前劃定好的路線,精確的繞過每一個席案旁,慢慢的往廳堂中間的位置走。


    而他們每走到一個席案前,這桌的賓客都會掏出銀兩,買一些紅禮花,並得到一張紅色的絹布。


    當然,今天能來舞花苑追捧花魁大賽的,都不是缺錢的人,所以在這廳堂內,人人手裏都或多或少的有幾朵紅禮花。


    紅色禮花和絹布都是用來投選的,每一個席案上都配置有筆墨,賓客隻需要將自己的名字寫在絹布上,然後和紅禮花一起送給自己心儀的姑娘,自會有禮官來宣讀,告知其他客人。


    至於二樓的貴賓,每間雅閣內都有專人招待,他們隻需要在一會的投選過程中,派人將紅禮花送下來就好了。


    此刻,那兩名小廝在一張靠近角落的席案前停下了腳步。


    “客官,您需要買多少禮花?”


    “一千兩!”


    “一千......一千錢還是一千......兩?”


    粗布麻衫的舞花苑小廝看著眼前這名麵容清秀的青衣郎君,臉上的表情愣了愣,似乎是覺得剛才聽錯了,於是嘴角抽了抽,又不確信的問道:“客官,您剛才說的是一千錢還是......一千兩?”


    其實,這也並不能怪他少見多怪,實在是能出得起這個價錢的人,現在都坐在二樓的雅閣中,而且還隻有那少數幾名世家貴公子才經得起這樣揮霍,在這一樓廳堂中坐著的賓客,一人買下三百兩白銀的禮花,就已經十分少見了。


    葉玄看著小廝一臉奇怪的表情,輕輕一笑,對利無極揮了揮手,重新說道:“白銀一千兩。”


    利無極能清晰的聽到那兩個小廝倒抽涼氣的聲音,然後忍著笑意,從懷中取出了兩麵蓋有“王氏錢莊”大印的鹿皮幣,隨手放在了後麵那名小廝手裏的方木盤上。


    兩名舞花苑的小廝站在這裏足足愣了有兩個唿吸的時間,才緩過神來,小心翼翼的數出十朵最大的紅禮花和一張紅色絹布,畢恭畢敬的遞到了葉玄身前。


    葉玄沒再多說什麽,將紅色的禮花放在席案上後,點了點頭,示意他們可以離開了。


    這邊的動靜並不大,也沒有引來什麽旁人的注意,除了鄰桌的幾個賓客,不經意間看見葉玄席麵上放著的十朵大紅禮花後,驚歎私語了一番,倒就沒什麽了。


    當那四名小廝在廳堂中央的位置會合時,紅色的禮花已經沒有幾朵了,而後麵兩人手裏的方木盤上,則多出了兩堆閃閃發亮的銀錢。


    四名小廝退出大廳,舞花苑的掌櫃出來說了幾句吉利的話後,便在舞台中央點燃一炷香,宣布今天上元夜的花魁選投正式開始。


    一開始,自然是二樓雅閣中的選投,每過不多久,就會有侍候在二樓的龜奴一路小跑下來,將紅禮花和絹布遞到禮官手裏,然後再腳步匆匆的跑迴去。


    “甲庚房周逸周郎君為晴卿姑娘送上十朵紫絳花!”


    “甲庚房徐霖徐郎君為椿蘭姑娘送上五朵紫絳花!”


    “甲葵房柳虔柳郎君為珠兒姑娘送上十朵紫絳花!”


    “甲葵房柳旭柳郎君為語洛姑娘送上五朵紫絳花!”


    ......


    禮官在台下大聲宣唱,而台上的丫鬟則恭恭敬敬的代主人向賓客行禮致謝。


    葉玄一開始還不太理解“紫絳花”是什麽意思,不經意間看了看剛才被自己隨手放在席麵上的十朵紅禮花,這才明白了。


    這種最大的禮花一朵便價值一百兩白銀,顏色也是最深的,紅得發紫,所以才有“紫絳花”這樣一個聽起來顯貴的名字。


    二樓雅閣中的禮花大部分都在五百兩白銀左右,少有一千兩的選投,也極少有三百兩以下的。


    但就算是這樣,樓下的賓客們依然熱情不減。


    因為等一會的“心有靈犀”這一環節,閨閣中的清倌人並看不到答題者的姓名,隻能根據答案的內容來擇選嘉賓。


    也就是說,不管這個時候投出的錢多錢少,在下一項當中,所有人與心儀姑娘共度“良宵一刻”的機會,都是均等的。


    這樣不看身份地位的競爭,也是舞花苑花魁大賽之所以能這麽受追捧的重要原因之一。


    半炷香過後,二樓豪門世家子弟的投選漸漸接近尾聲了,葉玄留意了一下,除去甲辛房的王氏幾人,就隻有自己對麵的那間雅閣內,沒人送出禮花,他下意識的往那邊看了一眼,不免有些疑惑。


    因為他分明記得,剛剛語洛演奏的時候,那間房內還送出過一百五十一兩白銀。


    不過,投選畢竟還沒到最後,葉玄也沒有多想什麽。


    二樓的投選告一段落後,一樓廳堂內那些小廝又忙碌了起來,哪有招手,便急忙奔向哪方,然後再帶著紅色禮花和絹布迴來,呈遞到收禮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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