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辰兒抱著被子,背對著她沒有迴答,怡兒又等了片刻後,見自家娘子一直沒說什麽話,這才吹滅了油燈,摸黑爬到自己在外房那張靠著屏風的臥榻上去了。


    黑暗中,透過窗戶間的縫隙,唐辰兒隱隱能看到對麵西院還亮著的燭光,於是,她將懷裏的被子抱得更緊了。


    第二日天明,葉玄睡的比較晚,將近辰時末才起來,小院裏,莫瀾已經洗好了他昨天換下的衣服,正踮著腳一件一件的晾在竹竿上。


    見葉玄打開房門,莫瀾忙好手裏的活後,就給他端來了洗漱的熱水,然後又去了小廚房,給早已做好的粥和麵食加熱。


    葉玄到唐家來,已有兩個多月的時間了,自從這邊的廚房騰出來後,他就漸漸少去廳堂那邊和唐母她們一起用餐了,隻有唐孚在的時候,才會過去。


    一開始,唐母楊氏出於禮節還會派人來叫葉玄過去用餐,但婉拒幾次後,時間久了,也都習慣了,再加上近段時日來唐譽終於肯出來吃飯了,所以唐母就沒再派人過來了。


    而且,葉玄也並不喜歡和唐家的人一起吃飯,覺得要講究的禮數比較多,有些麻煩,雖說自己是公卿之門出身,但近幾年來的戎馬征伐,早已讓他習慣了無拘無束的生活方式,這樣早上自然醒來,有莫瀾準備好的飯菜,就足夠了。


    何況莫瀾的廚藝其實比唐家的後廚還要好,更合他的口味。


    相較於前幾日,唐辰兒今天過來的葉比較晚,一直到巳時三刻,葉玄吃好了早飯,已經坐在院子裏曬著太陽看了一會書後,她才領著怡兒慢悠悠的走了過來。


    不過,除了這點之外,唐辰兒倒也沒有表現出與以往不同的地方,在談及南城那邊的建材生意時,臉上依然是那種自信滿滿的笑容,顯得英氣十足。


    而唐氏商行在這一塊上,也的確搶得了先機,隨著朝廷發出告令,明確了將南下流民安置在南城的政策後,那些有財力有人力的氏族流民,在官府的許可和支持下,紛紛開始大興土木,在南城建造屬於他們自己的宅子。


    唐家因為早有準備,所以很快就完全壟斷了建康市麵上的建材買賣,而且還趁著這一次機會,結實了許多戶曹的官吏和南下流民中的士族,不得不說是名利雙收,既賺得盆滿缽滿,又極大的擴展了唐氏商行的影響力,令城內的其他商行都看紅了眼。


    當然,唐辰兒也知道這都是葉玄的功勞,所以在說這些時,那語氣就仿佛是在向一個她極其崇敬的人匯報成就一般,洋洋灑灑,難掩心中的振奮。


    而葉玄則坐在對麵,靜靜的看著她,嘴角掛著平淡的笑意,一直到她說完南城的近況後,才放下手裏的軸書,笑道:“看來事情的進展比我預期的還要順利嘛!這下唐氏商行在首飾這一塊的虧損應該能補迴來了吧?”


    唐辰兒重重的點了兩下頭,答道:“嗯,這才短短幾天時間,首飾店鋪的虧空就已經填補過半了,照目前的形勢來看,南城那邊的建材生意隻會越來越好,爹估算過,雖然這樁買賣可能隻維持得了三個月,但這三個月的盈利,能抵得上三家首飾店鋪兩年的全部利潤!”


    葉玄聽了,想了想後,道:“還有那些積壓的吳氏銅鐵飾品,你準備什麽時候處理?”


    唐辰兒頗為自信的笑了笑後,答道:“燕表兄這是在考我嗎?既然要拿這些積壓的飾品為唐氏商行博取名聲,自然要在朝廷宣布吳氏罪狀的時候處理掉,才能獲益最大呀!”


    葉玄聞言,輕輕一笑,道:“不錯,有幾分舅父的眼光了!”


    “這也都是多虧了燕表兄的指點!”


    “對了,昨天是你生日,你先前為什麽不告訴我呢?”葉玄一邊說著,一邊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錦囊來,遞到唐辰兒身前道:“這是我昨天晚上知道消息後,令無極今天一大早出去買的,有些倉促,希望你不要見怪!”


    唐辰兒微微一愣,看著葉玄遞到身前的那個紅色錦囊,雙頰漸漸染上了一層紅暈,臉上的笑容中也帶上了幾分羞澀,雙手接過錦囊後,小聲道:“謝謝燕表兄的禮物,因為燕表兄最近都挺忙的,所以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你,原本想著昨天一早讓怡兒來跟你說的,可惜好像晚了一點......”


    葉玄笑了笑後,道:“昨天因為有些事,所以出門比較早。”


    “燕表兄昨天去哪了呢?”


    “去了一趟城外。”


    唐辰兒等了片刻,見葉玄話隻說到這裏,便也很自覺的沒再多問下去,收起那個紅色的錦囊,就要放進掛在腰間的一個小荷包裏去。


    “不拆開來看看嗎?”葉玄笑了笑道。


    唐辰兒看著葉玄,遲疑了片刻後,在怡兒和莫瀾兩人好奇的目光下,拆開了錦囊,從中取出一個用紅色絲線精心編織的掛墜來,在紅線纏繞的中央位置,還裝飾著一個色澤醇厚的玉環,彼此相互映襯,顯得十分精致不俗。


    唐辰兒提起精美的掛墜,有些不解的看向葉玄,因為她知道,這絕對不是佩戴在人身上的飾品。


    “這是掛在竹笛上的飾物!”葉玄笑著解釋道:“其實我也不知道該送些什麽禮物好,知道你喜歡音律,而且還有一支竹笛,就買了這樣一件掛墜,你不覺得寒酸就好。”


    唐辰兒聽聞,低下頭去,小心翼翼的收起掛墜,十分靦腆的搖搖頭笑道:“不會,這件掛墜很漂亮,我很喜歡......”


    “你喜歡就好!”葉玄點點頭,笑了笑後,隨即很自然的轉開話題道:“對了,我昨天迴來的時候好像聽到你在東院練習曲子,那首曲子叫什麽名字?”


    唐辰兒偏著頭迴憶了片刻後,答道:“燕表兄說的,應該是那首‘浩瀚行’吧!昨天晚上愫姐姐走後,我隻練習了那一首曲子。”


    “浩瀚行?”葉玄的神情一滯,暗暗握緊了雙拳,但很快就按下了心中震撼不已的情緒,斟酌片刻後,臉上又裝作十分平靜的問道:“這首曲子......你在哪學的?”


    唐辰兒看著他,疑惑的眨了眨眼睛,道:“愫姐姐教我的啊!怎麽,燕表兄知道這首曲子嗎?”


    葉玄搖了搖頭,有些不自然的笑道:“沒有,不知道......那你知道這首曲子是何人所作嗎?”


    唐辰兒剛要說話,可又好像忽然想起什麽一樣,遲疑道:“嗯.......不知道,怎麽?難道燕表兄很喜歡這首曲子,不過你不是不懂音律嗎?”


    葉玄的目光移向一邊,想了想後,答道:“的確不懂音律,可聽了那首曲子卻仿佛有一種撼動人心的感覺,所以才要問一問。”


    唐辰兒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自得的神色,笑著說道:“看來燕表兄在音律方麵還是挺有領悟力的!這支曲子就是我最喜歡的一首,的確有著一種能震撼人心,催人前行的力量,所謂‘無論何種境遇,人生當為浩瀚行’,這首曲子的名字,就是這樣來的!”


    葉玄看著唐辰兒,過了良久才有些複雜的笑了笑,輕輕歎息一聲後沒再多說什麽,而唐辰兒見了,也隻以為他是想起了如今燕家的境遇,所以有些感歎而已。


    巳時末,唐辰兒和怡兒離開了西院,葉玄也沒心思再繼續看書了。


    他在小院中來來迴迴的徘徊了片刻後,皺著眉看向東院的方向,輕聲嘀咕道:“劉昶,劉府,劉府......”


    ..........


    時間一晃便來到了臘月二十一,再過一天便又到祭灶小年時了。


    這幾天,葉玄幾乎每天都會去一趟南城,看一看那邊的情況,順便打聽一些關於那支流民護衛軍的消息,唐辰兒因為還要去城內其他商鋪,所以就隻有臘月十八那天和他一起去了一趟柳觀街。


    短短十餘天時間內,柳觀街周圍就建起了很多宅邸,而且大都有一些規模,能看出應該是富貴人家聚居的地帶,可以想見,過不了幾年,這裏一定會變得繁華起來。


    伊人酒樓的生意近來也是越來越好,晚上的時候常常爆滿,常來附近巡視的戶曹監工和周邊的值守將士,還有一些工頭師傅,都會來這裏吃飯喝酒,這其中,蘇啟一行人也成了酒樓的常客。


    自從上次城外施粥分別之後,臘月十九的時候,葉玄和蘇啟二人在伊人酒樓又碰到過一次,作為掌櫃,葉玄也很自然的請他吃了飯。


    席間,雖然葉玄並不喝酒,但兩人依然聊的十分投機,除了那個叫呂琦的假小子一直盯著他看以外,一切都是那麽的坦率自然。


    而葉玄也了解到,蘇啟因為一路護送有功,受到淮南姚氏和其他幾個氏族長老的聯名舉薦,被朝廷賞賜了一座宅子,並授予八品旗郎將,在建康駐軍中任職。


    那些跟著他一路前來的六百餘流民衛軍,除了一小部分人另尋生計外,其餘人則被收編進了建康駐軍,並且還有相當一部分就在蘇啟的管轄之下。


    而此前常常跟在蘇啟身後的那幾名掛刀壯漢,也都在軍營中做了小官,生活算是有了著落。


    呂琦因為是女子,無法進軍營,所以還跟在蘇啟身後,而蘇啟也一直把她當做妹妹來看待,兩人就住在南城朝廷賞賜的那一間小宅院內,終歸是安定下來了。


    隻是從他倆的話語中可以看出,呂琦到現在也還沒有找到一個正經營生,二人全憑著蘇啟的一點賞賜和微薄的軍餉過日子,有些緊巴巴的。


    葉玄在得知了這一情況後,便適時的伸出援手,讓呂琦來伊人酒樓某份事做,她本來就是農家女,懂得不多,但端茶倒水,招待客人這樣的雜事還是能幹得來的,一個月的月錢足以抵上他們二人平日裏的生活開銷了。


    呂琦自然是幹脆利落的答應了下來,連帶著蘇啟也是終於鬆了口氣,還為此好生感激了一番葉玄的幫助。


    至此,葉玄算是真正與這位護送流民南下的衛軍頭領結下了淵源。


    臘月二十二,唐家已經開始采辦年貨了。


    盡管唐氏商行所經營的商品種類繁多,但也不是應有盡有,一些魚肉糧食,細麵麻糖,還有精鹽這些必須的調味品,都需要從市麵上購買的。


    這幾天葉玄和唐辰兒都忙著各自的事情,在一起說話的時間不多,今天難得要一起出去購置年貨,所以一大早霧氣還沒有散去的時候,唐辰兒就領著怡兒過來了。


    她穿著一身粉色的束腰長裙,外麵披著一件潔白的羽絨大麾,看起來十分喜慶活潑,不過她身後的怡兒似乎就有些憂慮,一直皺著個眉頭,不知道在擔心什麽。


    見葉玄穿著青衫披著雪袍走出門來,怡兒找了個唐辰兒正和莫瀾說話的機會,偷偷的問葉玄道:“燕郎君,娘子那樣穿,不會算作違製吧?”


    葉玄看了看她那雙睜得圓溜溜的黑眼睛,這才明白了這個小丫頭在擔憂些什麽。


    所謂“庶人不得衣紫絳”,唐家雖然在建康城內富甲一方,但卻並非士族權貴,是沒有資格穿紫色和絳紅服飾的,否則會被當做違製論罪。


    葉玄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唐辰兒的裝束,目光落在了她腰間那一塊刻有“葉”字的梨木腰牌上,笑著和怡兒解釋道:“你家娘子身上的衣服是粉紅色的,並不是絳紅,不算違製的。”


    怡兒聽聞,放心的點了點頭,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見怡兒如此模樣,葉玄又笑了笑,道:“放心吧,你家娘子可是經營著幾個染料坊的生意,怎麽會不知道粉紅和絳紅的區別呢!”


    怡兒也抬頭看了一眼葉玄,嘴角這才勾起一個很受用的笑容,然後蹦蹦跳跳的又跑到唐辰兒身邊去了。


    莫瀾今天也要和葉玄一起出門的,所以不用他多說,一早起來時就換上了那件淡黃色的對襟羽衫裙,肩上披著雪帔,用一根玉簪挽著長發,清新典雅,和唐辰兒站在一起,就像一對身份相仿的姐妹一般。


    就連莫等閑和利無極二人,今天也都換上了一身體麵幹淨的衣衫。


    莫等閑這些日子經營著那間茶水鋪子,其實有不少的進賬,但賺來的銀錢都被他存了起來,除了偶爾給莫瀾買一些小飾品和好吃的外,幾乎從不在自己身上花錢,所以,他此刻一身體麵的衣服,也僅限於幹淨沒有補丁罷了。


    另外,唐母今天也難得的帶著唐睿要和他們一起出門去轉轉。


    就這樣,一行人分乘三輛車架,在辰時末的時候,往商貿最為繁華的北城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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