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西院裏,房間內亮著燭光,葉玄知道,那定是莫瀾在等著他迴來。


    不過,當他剛要推開門進去時,卻透過門縫看見莫瀾手裏拿著毛筆,正伏在平日裏他看書的那個席案上,認認真真的好似在臨摹什麽。


    葉玄的腳步在門檻前突然停了下來,接著他伸出手來示意身後的利無極別出聲,眼神警惕的又暗中觀望了片刻後,這才輕輕舒了口氣,笑著搖搖頭,轉身下了房前的石階。


    見葉玄最後還是沒有走進房間,利無極不禁有些疑惑的問道:“怎麽了,小郎?”


    “沒事!”葉玄笑了笑,在有些冰涼的石凳子上坐了下來,看了看東邊已經漸漸升起的一輪圓月,對利無極道:“無極,有一件事需要你去查一查。”


    “小郎請吩咐!”


    “去查一查建康城內,有沒有一個叫劉昶的人。”


    “劉昶?”


    “嗯,這個人在音律上應該有相當高的造詣,而且可能腿腳還有些不靈便!”


    利無極點了點頭,道:“明白了,無極明天便去各處樂坊暗中查一查!”


    葉玄看了看周圍,確定沒有旁人後,又道:“在這之前,還有一件事!”


    “小郎請講!”


    “讓潛伏在唐家周圍的蘭府暗衛分出一人,去林將軍所住的小院那邊盯著,若那裏有什麽動靜,我要在第一時間就能得到消息!”


    “嗯,無極明白!”


    “今天晚上就要把這件事安排妥當!”葉玄又補充了一句。


    “好,那無極這就去安排!”


    利無極說完,得到葉玄的點頭同意後,便又轉身出了西院,很快背影就消失在了遠處的夜幕中。


    葉玄又在小院中坐了片刻後,這才起身,向著自己的房間走去。


    房門“吱呀”一聲被葉玄從外麵推開了,正趴在席案上的莫瀾顯然被嚇了一跳,她慌慌忙忙的擱下筆,然後趕緊將席麵上的宣紙卷了起來,藏在了身後。


    葉玄剛才在外麵就已經看到她在幹什麽了,所以進來後也沒有首先問這個,而是開口道:“怎麽就你一個人?”


    莫瀾的臉頰通紅,低著頭慢慢挪動著身子,又重新坐迴了她平日裏一直坐的那個位置後,這才迴答道:“今天晚上後廚那邊有酒席,爹還在那邊喝酒……”


    “嗯,這樣啊,我當他還在柳觀街那邊呢!”


    葉玄點了點頭後,在莫瀾剛才坐的位置上坐了下來,然後看向有些躲躲閃閃的莫瀾,問道:“手裏拿著什麽呢?”


    莫瀾的手在背後換了個地方,但仍然拿得很小心翼翼,就好像生怕把宣紙弄皺了一般。


    “沒……沒什麽……就是沒事隨便畫一畫……”


    “你喜歡畫畫嗎?畫的什麽?可以給我看看嗎?”


    葉玄說著,探出手就要去拿莫瀾手裏那張卷起的宣紙。


    可原本對葉玄百依百順的莫瀾這個時候卻拚命的搖著頭,趕緊躲開了,原本白皙的臉頰,也一直紅到了耳根,眼眶中甚至都有淚水在打轉了。


    葉玄見她這幅模樣,有些意外的笑了笑,然後道:“好好好,不看就不看!”


    葉玄說完,拿起席案另一邊的一卷軸書,展開看了起來。


    過了一會後,莫瀾見葉玄一直看書不再理她了,還以為他是生氣了,不由得輕輕咬著紅唇,猶豫了許久後,才將那張宣紙怯怯懦懦的遞到葉玄跟前,低著頭細嗡嗡的說道:“如果小郎想看的話……就看吧,隻要小郎不笑話我就好了……”


    葉玄見此,有些忍俊不禁的看了莫瀾一眼,然後接過她手裏的那張宣紙,慢慢的在席麵上展開了。


    宣紙上,不怎麽平滑的線條勾勒出了一個模糊的身影,倚在窗欄上,手裏拿著一卷竹簡,好似正在認真看著,又好似已經閉上眼睡著了。


    盡管筆法很稚嫩,畫的也有些抽象,但葉玄還是從那簡單的發飾和衣著特征上上認出了,這畫中人應該就是自己。


    “兩條眉毛都連到一塊了,我的眉毛是長在一起的嗎?”葉玄指了指畫,又指了指自己的眉心,轉頭笑著問道。


    莫瀾搖了搖頭,雙頰紅撲撲的,不敢看他的眼睛,但其實心中還是有一股喜悅的,畢竟葉玄首先開口問的不是“這畫的是誰”。


    “還有鼻子,哪有這麽大?是不是天天給我做飯吃,覺得我吃得多,就故意畫上一個豬鼻子的?”


    莫瀾見葉玄的眼角帶著濃濃的笑意,話又說的這樣風趣,終於忍不住了,掩著嘴噗嗤一笑,答道:“不是......是我畫的不好,小郎就別取笑我了......”


    葉玄輕輕的拍了拍她的頭,沒再說什麽了,目光重新移到宣紙上,認認真真的看著,眼眸中漸漸染上了一層柔情和暖意。


    過了一會後,莫瀾慢慢的將手又放在了宣紙上,準備把畫拿迴去,見葉玄隻是笑著看了看自己,並沒有說什麽,這才迅速的收起那張畫,重新卷了起來,然後紅著臉匆匆站起身道:“小郎應該還沒有吃吧......小郎先休息會,我去做點吃的......”


    莫瀾說完,便逃也似得跑出了房間,葉玄看著她出門時有些踉踉蹌蹌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


    大約小半個時辰後,莫瀾端了米飯和菜肴又迴到了房內,隻是臉上仍然有些微紅。


    葉玄一路從城外走路迴來,並沒有吃晚飯,這個時候也的確有些餓了。


    等到擺放著飯菜的木質食盤被端到席案上時,葉玄才發現隻有一副碗筷,於是他看著莫瀾問道:“怎麽,你現在不吃嗎?”


    莫瀾搖了搖頭,道:“我已經吃過了。”


    “吃過了?”


    葉玄疑惑了一句,但也沒有多問,拿起筷子吃了起來,莫瀾則坐在一旁,一如既往的靜靜看著他。


    “對了,後廚今天有什麽酒席,你爹怎麽到現在還沒有迴來?”葉玄一邊吃一邊問道。


    “今天是辰兒小娘子的生日,東院的席宴結束後,後廚的人也都得到了一些賞錢,所以他們買了些酒肉,叫爹過去喝酒去了!”莫瀾一邊說著,一邊看著葉玄,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今天是辰兒表妹的生日?”葉玄聽了,停下筷子,滿臉驚訝的問了一句。


    “小郎......難道不知道?”


    葉玄無奈的笑了笑後,夾起一塊藕片,道:“又沒人告訴我,我如何知道!”


    莫瀾似乎鬆了口氣,然後道:“今天一大早,怡兒就來過一次,可小郎那個時候已經出門了。”


    “嗯,今天有些很重要的事,所以出門比較早。”葉玄點點頭,將白天的事一帶而過。


    莫瀾也很乖巧的沒再多問,轉開話題道:“嗯......有一位自稱盧殷的女郎今天也來過,還送來了一籃糕點,是送給無極大哥的。”


    “盧殷?送給無極的?”


    葉玄驟然頓住了,這一次臉上的驚愕神情比剛才更甚,目光也慢慢變得有些複雜。


    他當然記得,盧殷就是那個辰緣酒樓的女掌櫃,他們第一天來建康的時候,利無極和她就相互認識了。


    莫瀾見葉玄露出如此神色,不禁也有些不安的問道:“怎麽了,小郎?有什麽事嗎?”


    葉玄搖了搖頭,緩緩放下手裏的碗筷,看著屋外的方向長長歎了口氣後,道:“沒事,看來我應該找無極談一談了!”


    “欸?難道有什麽不妥嗎?”莫瀾見葉玄如此說,不由得有些疑惑,道:“我覺得那個盧娘子和無極大哥挺般配的呀!”


    葉玄看了她一眼,皺著眉搖了搖頭,沒有多解釋什麽,而莫瀾也很乖巧的沒有再多問。


    收拾了碗筷後,葉玄讓莫瀾將盧殷送來的那一籃糕點取了過來,然後就叫她先迴房去了,而他獨自在房中坐著,等利無極迴來。


    戌時一刻左右,利無極迴了西院,推開房門進來了。


    “小郎,都安排妥當了!”利無極一進到房內,就衝葉玄行了一禮,算是複命了。


    “嗯,是何人過去的?”


    “南邊巷子的高護,平日裏扮作鄉下棗農的那個!”


    葉玄點了點頭,看著他道:“今天辛苦你了,跑了這麽久,還沒有吃飯吧,來,先吃一些糕點墊墊肚子,一會我再讓莫瀾去後廚給你端一份飯菜來!”


    葉玄一邊說著,一邊將席麵上的那一籃糕點往前推了推。


    “不用了不用了!”利無極憨厚的笑了笑,連連擺手道:“這糕點還是留給小郎吃吧,我一會吃點飯菜就好了!”


    葉玄見利無極如此模樣,戲虐的笑了笑後,道:“這糕點就是送給你的,你怎麽能不吃呢?”


    利無極一愣,看了看裝有糕點的竹籃,又看了看葉玄,滿臉疑惑的道:“送給我的?誰送給我的?”


    “盧殷盧娘子送過來的!”


    利無極聽聞,一時呆在了原地,似乎沒有反應過來。


    葉玄看著麵前老臉通紅的利無極,悠悠的歎了口氣後,語重心長的道:“行了,拿迴去吧,好歹也是別人一番心意,就別擺在我這了。記得我以前和你說過的話,別忘了我們來建康是為了什麽……”


    利無極遲疑了良久,終於咬咬牙,重重的點了兩下頭後,道:“小郎放心,無極絕不會忘記此行的目的,也絕不會因為私情而壞事的!”


    利無極說完,抱起席麵上的糕點竹籃就大步跨出了房門,往小廚房那邊去了。


    葉玄有些疑惑,於是過了片刻後,坐到了房中靠窗的位置,從這裏看出去,正好能看清小廚房內的景象。


    那間小廚房內,爐火燒得正旺盛,利無極兩手抱著竹籃,站在火爐前,一動不動。


    過了許久後,他把手裏的竹籃往前伸了伸,似乎要把它丟進火爐裏燒掉,可伸了兩三次,卻始終沒有鬆手。


    而在第四次收迴來時,卻見利無極有些猶豫的抓了一個糕點,放進嘴裏吃了起來,然後第二個,第三個,第四五六七個……不一會的功夫,一大竹籃的糕點全部被他塞進了嘴裏。


    最後,利無極才長長鬆了口氣,有些不舍的將那個空竹籃扔進了火爐之中,看著精編細織的竹子漸漸被火焰吞噬,最後化作了一堆灰燼。


    在房中目睹了這一切的葉玄,也慢慢關上了窗,苦笑著搖了搖頭,然後又坐會了臥榻前的那方席案邊。


    而這時的東院廂房內,唐辰兒已經在怡兒的服侍下沐浴過了,此刻穿著一件喜紅色的綢緞褻衣,袒露著雪白的香肩和修長的玉腿,正坐在鋪有毛毯的席案邊百無聊賴的轉著手裏的竹笛。


    房間內燒得暖烘烘的爐火十分愜意,讓她不禁慵懶的打了個哈欠。


    怡兒洗漱好後,小小的身子裹著一件雪袍,打著哆嗦推開門闖了進來,然後迅速坐到了離唐辰兒不遠的火爐邊。


    “娘子,我打聽過了,燕郎君已經迴來了,好像是酉時初才迴來的!”怡兒一邊烘著小手,一邊迴過頭來脆生生的向唐辰兒稟報著剛才打探到的消息:“我聽四德他們說,好像看到燕郎君出城了的,不過去哪了就沒人知道了!”


    唐辰兒沒精打采的瞥了她一眼,有些不高興的說道:“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麽,他愛去哪去哪,關我什麽事!”


    “可是娘子今天一整天興致都不高,難道不是因為燕郎君不在嗎?”怡兒困惑的撓了撓腦袋,第一次覺得她似乎有些想不明白自家娘子的心思了。


    也是,怡兒畢竟才隻是十二歲的小丫頭,有些事她的確還理解不了。


    唐辰兒被怡兒這樣說的臉頰一紅,有些心虛的嗬斥道:“誰說是因為他不在了!不是,我今天怎麽興致不高了!我現在隻是玩累了而已!”


    “愫女郎說的呀!娘子今天很簡單的曲子都犯了很多錯誤,明顯是心不在焉嘛,這是愫女郎說娘子的原話啊!殷兒姐姐也這麽說了呢!”


    唐辰兒聽了,瞪了怡兒一眼,然後站起身來,一下子倒在了臥榻上,抱著被子滾到了最裏側。


    怡兒則在全身都暖和以後,起身拴上了房門,簡單收拾了一下唐辰兒剛才弄亂的席麵,這才走到燭台邊,道:“已經快要亥時了,娘子要是沒什麽事的話,怡兒就滅了油燈睡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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