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玄知道,安興侯便是如今的太尉柳湛,而安興侯府的世子,自然就是柳湛的嫡長子了,於是他看向唐辰兒,問道:“你認識他?”


    唐辰兒有些不確定的搖了搖頭,道:“不認識,安興侯府的世子我也隻是曾經在舞花苑遠遠看見過一次,並不記得樣貌了,但我認識他頭上的那根玉簪!”


    葉玄聞言,將目光重新移到那名年青人身上,見他正麵容和善的與巡城營的沈姓都尉交談著,有些不安的皺了皺眉,又迴頭問唐辰兒道:“那根玉簪怎麽了?”


    “那根玉簪是南海矍玉打磨而成,比如今市麵上最為貴重的藍田寶玉還要珍奇百倍,據說它在晴天雨天和燭光下,能呈現出三種不同的色彩,非常神奇!”


    唐辰兒在給葉玄簡單介紹了那枚玉簪後,又接著道:“有傳言道,曾經魯氏家主願意拿建康城外的一座莊園來換這一根玉簪,但被安興侯世子拒絕了!”


    葉玄點了點頭,眉頭皺的更緊了,就目前的表象來看,眼前這個年青人的行事風度和他所了解的安興侯世子——柳虔,的確十分吻合。


    “性情沉穩,行事老辣,表麵謙恭隨和,實則手腕強硬,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目前在尚書台任門下舍人,因眼光獨到,常常伴隨在丞相周言身邊……”


    這些是蘭氏的卷宗裏對於安興侯世子柳虔的評價,葉玄在第一次了解柳氏的主要族員時,就記住了這個名字。


    隻是他沒有想到,兩人竟這麽快就見麵了,雖然一個在明,一個在暗。


    葉玄藏於人群中,目光不移的仔細打量著柳虔,問身旁的利無極道:“無極,他們剛才說了些什麽?”


    利無極常年擔任護衛,早已練出了一身順風耳的本事,此刻聽到葉玄問話,壓低聲音小聲答道:“那的確是安興侯府的世子,柳氏好像是要將此案移歸太尉府審理,但被那沈都尉拒絕了,現在雙方還在交涉。”


    “被拒絕了?”葉玄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利無極,想了想後,道:“崔莨鎮的鍛造坊畢竟在太尉府的管轄之下,柳氏要巡城營移還審理權倒也無可厚非!隻是沒想到這姓沈的都尉竟然有這般強硬!”


    “嗯。”利無極點了點頭,道:“不過沈都尉隻是說此事重大,說要先稟報右將軍,再請定奪……小郎,右將軍是誰?”


    “巡城營的掌軍,琅琊王氏的王載王演豐。”


    “那左將軍是誰?”


    葉玄看了一眼利無極,道:“建康駐軍掌軍,葛毓葛秀琛。”


    因為周圍的雜音有些大,葉玄和利無極的說話聲又壓得很低,所以一直盯著葉玄在看的唐辰兒就隻是看見他的嘴唇動了動,至於兩人說的話她並沒有聽清。


    “燕表兄剛才說什麽?”


    “沒什麽!”葉玄看向唐辰兒,搖了搖頭,岔開話題問道:“對了,這安興侯世子難道經常去舞花苑嗎?”


    唐辰兒似有深意的看著葉玄,良久後才搖頭道:“不清楚,我隻知道舞花苑是城內最高檔的青樓,一些不正經的紈絝子弟可能每天都會去的!”


    葉玄思忖了片刻,點了點頭,沒有再問什麽,再度看向吳氏別院那邊。


    此時柳虔正頗有風度的向沈渠都尉行禮辭別,在太尉府一眾護衛的簇擁下上了馬車。


    隨後,柳虔在車內掀開窗邊的簾子,有些漫不經心的掃視了一眼仍圍在吳氏別院附近的百姓。


    然而,正當他準備放下簾幕,吩咐禦者啟行時,卻驀然愣住了。


    因為他看到了一與周圍所有人都雙全然不同的眼神。


    那種眼神,如黑淵般深邃,又如古井清泉般平靜無波,但同時也有著一種九尺寒冰般的冷意,仿佛能直刺入人心一般。


    雖然那雙目光隻是一閃而過就再也不知所蹤,但剛才那一瞬間,還是令他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種切切實實的惶恐和不安。


    柳虔渾身打了個寒顫,坐在車裏再三掃視著圍在四周的百姓,直到心中的那絲惶恐與不安慢慢褪去,車架前的太尉府護衛都等的麵露疑惑後,才輕輕鬆了口氣,以為是自己看錯了,放下車窗簾子,吩咐禦者駕車遠去了。


    見太尉府的護衛和車架遠去,葉玄不發一言的轉過身,帶著利無極往人群外圍走去。


    唐辰兒看了看葉玄離去的背影,又迴頭望了一眼吳氏的別院,也領著怡兒跟出去了……


    葉玄和唐辰兒一行午時啟程,酉時初太陽完全落山了才迴到城內的唐家。


    一路行程顛簸勞累,又加上在崔莨鎮遇上了那樣的事情,唐辰兒手裏沒有貨物,對唐氏商行的首飾生意這一塊有著很大的影響。


    因此,她自然沒有心思像往常一樣和葉玄閑談什麽,隻是簡單的問詢了一番葉玄的意見和想法後,迴東院稍作片刻休息,便又帶著怡兒令六德駕車出門,載著她們直奔唐孚今日所在的“譽天酒樓”而去了。


    葉玄迴到西院時,推開門進房,莫瀾正背對他俯身鋪整著床鋪,略顯緊實的衣裙包裹著她的腰臀,勾勒出兩條完美動人的曲線,令人看了不免心猿意馬,有一種想要上前抱住的衝動。


    不過,葉玄即便有這樣的衝動,卻也被很快壓了迴去,因為今天在崔莨鎮發生的事情太多了,他實在有些累。


    於是他便慢慢的在莫瀾身後的幾案邊坐了下來,靜靜看著她收拾的身影。


    因為門是虛掩著的,葉玄走路的聲音也不大,所以莫瀾一直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房間裏已經不隻她一個人了,仍舊快樂的哼著小曲,忙前忙後,十分熟練的鋪理著床褥。


    今天太陽很暖和,她應該是把房裏的被褥和衣服都拿出去曬了的,這樣一掀一蓋,滿屋子都是陽光的味道。


    當床鋪被整理好,莫瀾懷裏抱著葉玄的衣物,正捧在臉頰邊輕輕摩挲著轉過身來時,卻一下子驀然的呆住了。


    下一刻,在葉玄柔和的目光下,莫瀾白皙的臉蛋變得通紅,急忙將衣服又規規矩矩的重新抱在了懷裏。


    “小郎什麽時候……迴來的……”莫瀾低著頭,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


    “剛剛迴來!”葉玄笑著起身接過她手裏的衣物,道:“不用你在這收拾了,我今天有些累,想先休息一會。”


    莫瀾見葉玄轉過身去將衣服搭在衣架子上,這才敢抬起頭來,小聲應道:“嗯,那我先去做點吃的,一會小郎起來了就會餓的。”


    葉玄迴頭看了看她,沒有拒絕,他也確實有些餓,想再嚐一嚐莫瀾煲出來的肉羹了。


    莫瀾說完,就紅著臉快步走出了房間,往小廚房那邊去了。


    葉玄在床邊靜靜坐了片刻後,利無極就推開門走了進來。


    “情況如何?打探到什麽了嗎?”葉玄見利無極一進門,便開口問道。


    利無極轉身關上房門,走進道:“我剛才過去的時候,隻看見安興侯世子從巡城營的府衙出來,臉色似乎不大好,直接迴太尉府了,並沒有往巡城營營地那邊去。”


    葉玄一聽,神情有些愕然的思忖了片刻後,頗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語道:“照這麽說,巡城營是不打算將此案的審理權移交太尉府了?難不成王氏真的要來趟這一灘渾水?”


    利無極在一旁聽了,也十分費解的撓了撓頭,問道:“難道小郎一開始不是這麽打算的?既然不想讓王氏牽涉到這件事裏來,那為何昨晚要直接向巡城營報信?”


    葉玄搖了搖頭,緊皺著眉頭道:“我確實沒有料到巡城營的態度竟然這麽堅決,崔莨鎮的鍛造坊全部隸屬於太尉府管轄,柳氏是有足夠的理由要迴此案審理權的,王氏做出這樣的決策,我真的沒有看明白!”


    “那小郎原本是怎麽計劃的?”


    葉玄站起身來,踱著步子道:“此事若交由太尉府處置,就屬於一府之內的審訊,依照法製,中書省會以“監察”的名義介入到這樁案子中去,這樣蘭府的勢力才能在其中發揮作用。


    “而若交由巡城營審理,蘭府要想在王氏手下幹涉這件案子,就沒那麽容易了。”


    利無極聽完,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問道:“那咱們現在怎麽辦?”


    葉玄沉默了片刻後,道:“那名叫洪毅的蘭府暗衛如何了?”


    “因為他這次暴露了身份,所以沒有辦法繼續呆在唐家附近了,蘭府應該會將他直接撤換掉,不過具體的情況,我還沒有從吳總管那得到消息!”


    “和我們在吳氏別院一起拚殺的其他暗衛呢?”


    “他們在巡城營破門進入吳氏別院前,就已經全數撤離了,所以沒有暴露。”利無極頓了頓,接著道:“所以現在巡城營隻知道是蘭府暗中派人查明了證據,並且端滅了吳企父子,至於暗衛的身份及我們的行蹤,根本無人知曉。”


    葉玄聽了,滿意的點了點頭,道:“那個洪毅是目前蘭府在此案中的明麵人物,你要叮囑那些暗衛,不要再與他有任何聯係!”


    “嗯,無極明白!那咱們接下來應該怎麽辦?”


    葉玄在幾案邊慢慢坐了下來,思索了一會後,幽幽歎了口氣,道:“實話說,我也沒想到這次拔掉吳氏竟然會這般順利,不過越是這樣,越是不能掉以輕心!”


    利無極在一旁點了點頭,但聽葉玄接著道:“我們既然點燃了這一堆火,不想引火燒身的話,就老老實實退到黑暗中去吧!吳氏雖小,但終究是一方士族,在建康也有些許勢力,而且還與柳氏有如此緊密的關係,後麵的事情,就讓蘭府在明麵上處理更好一些!”


    “小郎說的,無極明白了,我今夜就將此事告知吳總管!”


    “嗯,你先下去吧!”


    葉玄衝利無極擺了擺手,然後在房門被從外麵關上後,起身踮起腳,在書架最頂端的一間暗閣內,抽出了一卷軸書,慢慢在案幾上鋪陳開來。


    隨著軸書徐徐展開,一個個錯綜排列的字符出現在燭光之下——餘氏、吳氏、柳宴、柳虔、柳湛、王載、王燮、蘭氏、謝氏、魯氏、周言、柳妃、穎王、段王......


    而在軸書的最右端,是一個寫得比前麵所有字跡都要大的“皇”字。


    葉玄提起筆,劃去最左端的餘氏和吳氏,吹幹墨跡,接著又重新合上軸書,看了看封邊處題著的“燕氏商路”四個字,最後神情複雜的笑了笑,起身將軸書放迴了原來的暗閣中。


    葉玄勞累後小憩的習慣,莫瀾早已清清楚楚了。


    所以當葉玄淺淺的睡了大半個時辰起來後,莫瀾便端著一個熱氣騰騰的砂鍋推開門進來了,肉羹的純香頓時彌漫在整個房間中,觸人味蕾,也讓他一下子有了食欲。


    和往常一樣,葉玄吃著香噴噴的肉羹,莫瀾靜靜坐在幾案的另一邊看著他,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畫麵平淡而又溫馨。


    “現在時間也不早了,你們吃了沒?”


    “嗯,剛才後廚的人送來飯菜,我和無極大哥都已經吃了,爹的那一份給他留在那裏了。”


    “你爹現在還沒有迴來嗎?”


    “嗯,戌時初應該就迴來了,他這幾天都是差不多那個時候迴來!”


    “柳觀街那邊怎麽樣了?”


    “爹說茶水鋪子還是沒什麽客人,不過酒樓倒是每天都有生意了,而且那邊的流民好像真的越來越多了,就和小郎說的一樣。”


    “這麽冷的天,茶水鋪子怎麽可能有客人!”葉玄搖頭笑了笑。


    “也是。”莫瀾跟著一笑,接著道:“不過爹倒是聽說就在這段日子會有一大批流民要入城了!”


    “聽誰說的?”


    “城裏的流民啊!據說衙門還會在那幾天組織建康周圍的世家商戶在城外施粥供糧,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施粥供糧?”葉玄眉頭皺了皺,似乎有些不太相信,問道:“這也是從流民那聽說的?”


    莫瀾想了想後,點點頭答道:“好像一開始的確隻有一些流民這麽說,不過現在城裏的百姓們都在傳這件事了!”


    葉玄聞言,沉默了片刻後,不可思議的笑了笑,然後繼續舀一勺肉羹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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