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常早已扔掉了手裏的長劍,向著這個搖搖欲墜的身影奮力撲來,最後讓其倒在了自己的懷裏。


    祖顧長長的歎息了一口氣,默默的將赤煉劍收迴劍鞘,慢慢走到葉常身旁,蹲下身來幫忙掌住了葉淩的身體。


    那一杆長槍從腹部完全刺破了葉淩的鎧甲,洞穿了他的身體,隻留下一個血流如注的大窟窿,即便祖顧沙場征戰數十年,此刻也不忍再多看一眼。


    葉常滿臉淚水,一隻手抱著葉淩,另外一隻手拚命捂住那個血窟窿,想要堵住那如泉水般湧出的鮮血,他的喉間抽噎低語著:“哥,沒事......沒事......哥,你一定要挺住......一定會沒事的......”


    “無......易......”葉淩氣若遊絲,說出了最後一句話:“替我......照顧好......玄兒......”


    “不會有事的......哥,你要挺住......一定會沒事的!”看著葉淩那雙在火光中漸漸暗淡下去的眼瞳,葉常淚如雨下,哭得像個孩子一般:“哥,我們迴去......現在就迴去......我們迴洛陽......我們迴家......”


    葉淩的右手自然的垂下了,長劍慢慢鬆開,掉落在地,發出一道沉悶而又微弱的聲音。


    “哥......你一定要挺住......我們去找曹大夫,去找柳大夫......他們......他們一定能治好你的......”


    葉常拚命的搖著葉淩的肩膀,卻沒有了任何動靜,喉間嗚咽的聲音斷斷續續,悲慟不已。


    這哭聲,不同於小孩的哭聲,也不同於女子的哭聲.


    這是一個經曆了十數年疆場征伐,見過無數生離死別的中年男人,在失去了最為至親的親人後,所發出的淒絕痛苦的悲嚎,令人聞之心酸至極。


    “哥......一定會沒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大嫂還在荊州等著我們迴去呢......景之的婚事你不還一直都盼著嗎......這一次我一定不說胡話了......我們現在就迴去......”


    葉常推開祖顧,獨自背起葉淩的身體,向著不遠處的戰馬而去,一邊走一邊流淚,口中斷斷續續的說著,但背後那熟悉的聲音再沒有響起,四周一片死寂,迴應他的,隻有肆虐的風與火......


    一直站在一旁的利無極,此刻收起葉淩和葉常的佩劍,滿眼淚水的默默跟在葉常身後,一步一步的向前走著。


    火光中,祖顧看著葉常背著葉淩的身影遠去,沉默了良久後,終於深吸一口氣,平複心緒,隨後對身後的一名親衛說道:“你們二人,帶兩千騎甲去林字營遇襲的地方,接應烏宸和瑰氏族民,然後把具體情況弄清楚,迴來告訴我!”


    “諾!”


    兩名親衛抱拳一禮後,便領兵離開了。


    而祖顧則帶著剩下的親衛和祖字營將士,與前鋒營的諸多將官一起,護送著葉淩和葉常,向著洛陽境內緩緩而迴。


    在那披著黃色戰袍的騎兵隊伍剛剛跨入洛陽地界時,東邊的第一縷朝陽,刺破夜空,驅離了天地間的黑暗,也終於結束了這一個漫漫長夜。


    葉常背著已無絲毫氣息的葉淩騎在馬上,抬起紅腫的雙眼,迎著朝陽看向洛陽城的方向,再次淚流滿麵。


    雖然天色已亮,但前方的路,卻是更加的蜿蜒與曲折了......


    .......


    今天的荊州城,與往日比起來,似乎沒有多少區別。


    三月草長鶯飛,柳條初綠,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麽的生機盎然,充滿活力。


    虛子憐早已習慣了早起,在東邊出現第一縷朝陽時,她就已經醒了過來,在丫鬟小欣的服侍下,起身穿衣洗漱,隨後推開窗戶,看著窗前的一片翠綠,嘴角微微上揚了一個角度,露出了一個輕鬆的笑意。


    上巳節雖然已經過去了,但這些天的陽光依然十分和煦,很適合外出踏春。


    當然,城內的一些香火寺觀,也會在這樣的仲春時節,選在離寺觀不遠處的雅致之地,組織幾次香客的活動,一來是為祈福,二來,當然也是為了廣招信眾,多納一些香火錢。


    今天,就是葉母平日裏常去的一處佛觀要辦一個祈願會,召集了一些信客,並專程請了一位宿州而來的佛法大師講授佛理。


    這件事情,虛子憐昨天晚上就從葉母那聽說了,她們二人,今天自然是要過去一趟的。


    她推門而出,前去向已經起來的葉母問安,隻是看著葉母今日的氣色似乎有些不佳,不由得關切的問道:“叔母,您今日看上去臉色似乎有些不好,怎麽了,身體有什麽不適嗎?不如我們今天不去了吧,在家裏調養一番?”


    葉母輕輕一笑,笑得有些憔悴,開口道:“沒事,就是昨夜覺得有些心神不寧,沒有睡好。”


    葉母說著,似乎看著院外的北方,慢慢的走神了,隻是口中還在喃喃低語道:“可能還真是心中不靜,今天也正好去聆聽聆聽大師的佛法,平靜一番近來的心緒吧......”


    虛子憐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


    用過早膳,將近巳時,虛子憐和葉母一同上了馬車,帶著幾名府衛和丫鬟,向著城北方的一座翠綠色的山丘而去。


    等到祈願會結束時,已是下午申時初了,原本高掛的太陽此刻已被一層薄薄的烏雲掩蓋,不知不覺間,似乎比往日裏更加清冷了一些。


    馬車行駛在城外江邊的官道上,葉母因為覺得這一路來有些沉悶,不禁伸手撥開了窗簾。


    視線剛一打開,就見前方不遠處,一個頭頂鬥笠的垂釣翁,正和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坐在江邊,有說有笑,甚是祥和。


    因為覺得有趣,於是葉母就令禦者在此地停下了馬車。


    馬車停在一棵柳樹下,離前方的那一老一少都還有些距離,因此對方也並沒覺得有什麽。


    虛子憐和葉母一同看向窗外,感受著春風拂動,同時也能清楚的聽見夾雜在風中,那一老一少的對話:


    “爺爺,爺爺,你上次教儀兒的那首詩歌,儀兒已經學會啦!”小女孩的嗓音清脆明麗,如百靈鳥一般悅耳。


    “哦?儀兒這麽快就學會啦!真是爺爺聰明的孫女呢!哈哈哈......”老翁的聲音有些沙啞,透出一種濃濃的滄桑感覺來,就仿佛這奔騰而下的江水一般。


    “那當然!儀兒可是最聰明啦!”小女孩得意的笑著,自誇自擂的說道。


    “嗯,那儀兒唱一遍給爺爺聽好不好啊?”


    “不好,要爺爺和儀兒一起唱才行!”


    聽到這,車內的葉母不禁和虛子憐對視一笑,打趣的說道:“這小姑娘真有意思!”


    虛子憐也笑著點頭,同時又望向車窗外大江邊的那一老一少。


    “好好好!那爺爺來跟你一塊唱!”老翁提了提手裏的釣竿,換了一副神情,用那滄桑沙啞的聲音唱道:“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小女孩空靈的聲音跟著響起,和老翁一起唱起來。


    “道逢鄉裏人,家中有阿誰。”


    “道逢鄉裏人,家中有阿誰......”


    唱了兩句後,老翁的聲音漸漸微弱了下去,那寫滿滄桑的雙眼也早已從釣竿和浮萍上移開了,沿著大江浪濤,遠遠望向北方,隻聽小女孩那清晰而又純粹的嗓音依然在江流上空迴蕩:


    “遙看是君家,鬆柏塚累累。


    兔從狗竇入,雉從梁上飛。


    中庭生旅穀,井上生旅葵。


    舂穀持作飯,采葵持作羹。


    羹飯一時熟,不知貽阿誰。


    出門東向看,淚落沾我衣。”


    ......


    “出門東向看,淚落沾我衣......”


    車窗外,江流東去,春風拂柳。


    車窗內,葉母小聲吟唱著這最後一句,抬眼越過大江,望向北方,忽然覺得心中一陣絞痛,終於淚如雨下,再也抑製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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