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


    葉玄壓低了嗓音的命令剛剛發出,一聲尖嘯的嗡鳴便穿雲破霧而來,伴隨著身旁一棵樹幹的微微震顫戛然而止。


    看著那支牢牢釘在樹幹上的箭矢,葉玄心中驚懼更甚。


    自下而上百餘丈的距離,這是有怎樣的神力才能拉開如此強橫的弓弩!


    陳斯拉著葉玄,便朝山下疾跑而去,夏荀也沒有絲毫遲疑,緊跟在後。


    山穀中黑色旌旗一動,馬蹄聲再度傳來,塵囂驟起。


    三人下山,雖是一路徒步奔行,但不需要繞遠路,而且,有山石灌木的阻擋,對方也一時辨不清他們的蹤跡,是而他們趕到山腳下的駐地時,穀中的鮮卑騎兵尚未追上他們。


    葉玄來不及緩一口氣,在眾人愕然的眼光中,大聲喘息道:“所有人......隻帶好幹糧,和禦寒的東西,撤!快!快!”


    一行人聽了這話稍稍一愣,又看了看一旁已經裹起包袱的邋遢老頭子祖七,這才紛紛反應過來。


    片刻功夫,所有人都已上馬,葉玄迴頭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駐地,領著眾人淌過溪流,向南打馬而去。


    又一刻鍾後,這一小片樹林中再度揚起了塵沙與敗葉,黑色的馬蹄稍稍停歇,隨即踏碎溪流的潺潺水聲,淹沒在南邊土地的枯草之中。


    不過,仍有兩匹戰馬停留在了山腳下,在那陣塵囂遠去後,黑纓長槍挽出一道淩厲的寒光,收於身後,一旁腰佩長劍的年輕軍士看了那黑甲將官一眼,張了張嘴,終究沒有說出什麽話來,而那一如既往的銀色鐵麵,依然顯得冷冷冰冰。


    駐留了一會,兩匹黑色戰馬調轉馬頭,向著相反的方向而迴......


    葉玄著實沒有想到,肅甄部的反應竟能如此之快,而且還這般準確的預料到了己方下手的地點。


    這條羊腸道上,金夾穀距離陳邑駐地不過二十裏,而在去往鄴城的方向,不出十裏,還有一座可容納千餘人的隘堡,這樣的地方,即便是險地,依然在兩地駐軍的嚴密控製下,對葉玄等人來說,此地無疑是最危險的地方之一。


    但最危險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這正是葉玄選擇在此地設陷阱的原因。


    更況且,五年之前他無數次經過此地,對此處的險要甚為了解,他還清楚的記得,那時候,虛衍還曾向自己父親建議過要在山穀中再修築一道隘堡,配上烽火台和了望塔,駐紮一什的兵士,以備不患。


    當然,這個提議葉淩最後沒有放在心上,一來是因為這條羊腸道並不是行軍的主道,二來則是敵軍若真的在此處設伏,那般大的動靜,也不可能能瞞得過陳邑和前方隘堡巡查的斥候。


    然而,在金夾穀這樣的地方,大軍設伏的確不現實,但他們這樣的小股人馬,暗地裏動動手腳,應該是不會驚動兩地駐軍的,出現如今的情況,這其中又是哪兒出了紕漏呢?


    葉玄現在沒有時間去反思這些,眾人胯下的戰馬經過四個日夜的長途跋涉,才剛剛休息了不到半天,這時僅僅半個時辰的疾馳就有些撐不住了,速度明顯降了下來。


    雖然還看不清,但他能感覺到,身後的追兵顯然是越來越近了,這樣下去,自己這一行人是不可能逃脫的。


    葉玄思慮良久,終於下定決心,一聲令喝:“所有人!棄馬!上山!”


    要趁著後方追兵還沒有追及上來之前,做出改變,不然己方的處境隻會越來越被動!


    一行人紛紛勒住馬匹,猶疑的看著葉玄,他們不明白,如果這個時候棄馬,那他們怎樣應對肅甄部的追剿?又怎樣逃迴曲邑?


    葉玄沒有時間多做解釋,隻是兀自下馬,斜睨了一眼已經棄馬向山林裏鑽去的祖七,又一聲厲喝:“所有人上山!”


    “哼!這樣的時候你讓我們棄馬?棄了這最後的生路嗎?”


    十人中,終於有按耐不住脾氣的人挑明了心中的憂慮,在這樣的節骨眼上,語氣間也盡是嘲弄。


    葉玄凝眼看去,對那人有幾分印象,三十歲上下的一個什長,方臉濃須,身高體壯,好像是姓周來著,仗著自己資曆老、武藝高,平日裏就有些倨傲,對自己的命令一向抱有成見,隻不過先前的行動一直沒有什麽風險,才勉強維持著表麵上的恭順。


    上次找陳斯麻煩的那幾個人,也是經他挑唆起來的,對此,葉玄和陳斯心中都有數,但想著也隻是短時間的共事,便沒有太將這事放在心上。


    然而,這次葉玄的命令直接關乎到幾人的生死,他自然也不會顧及那表麵上的恭順了,瞪著葉玄,不滿的再次喝道:“棄了這馬?我們如何迴曲邑?”


    經他這樣一喝,原本準備下馬的幾個兵士也遲疑了,看著葉玄,又看了看胯下的戰馬,眼神中滿是焦灼與憂慮。


    “人活著,我就能帶你們迴曲邑!人死了,還怎麽迴去!”葉玄一聲斷喝,壓住了人群中少許質疑的雜音:“敵人的騎兵就在後麵,我們的戰馬已經撐不住了,想活下來的,就跟我上山!”


    一息的平靜後,陳斯和張老九率先下馬,隨後又有七八人陸陸續續棄了戰馬,跟在祖七身後,向著密林中鑽去。


    那姓周的什長和另一名軍士依然騎在馬上,不願聽從葉玄的命令,看了看鑽入密林的一行人,又看了看葉玄,臉色一沉,帶著蔑視的口吻道:“紙上談兵的蠢貨!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剛入伍的文士有什麽能耐帶他們活著迴曲邑!”


    說完,一抽馬鞭,和另一人繼續向前疾馳而去,葉玄見罷,自然不會阻攔,隻是搖了搖頭,歎息道:“給了你們選擇,生死各有天命吧!”


    隨即,他同陳斯一起揚起鞭繩,將停留在此地的十匹戰馬通通驅離,最後才鑽入密林,尋祖七一行人而去。


    一刻鍾後,葉玄一行人在山腰的密林中穿行時,山腳下依稀傳來了陣陣馬蹄聲,除了祖七之外,所有人都是心眼一提,立馬潛伏了下來。


    這一刻,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山腳的方向,眼神中滿是警惕,祖七......是例外。


    然而,那陣馬蹄聲從山腳飛掠而過,沒有絲毫要停歇的跡象,一路向前狂奔而去,直到漸漸湮沒在山林遠方,眾人提著的心這也才終於放了下來,再看向四周的密林時,眼神中也明顯少了幾分忐忑與不安。


    葉玄長長鬆了一口氣,壓低聲音,轉頭對正一顆一顆數著蠶豆吃的祖七道:“這山林之中,就要多多仰仗前輩了!”


    祖七拋起一顆蠶豆,用嘴接住,一邊津津有味的嚼著,一邊含糊不清的說道:“你這小娃娃還真不靠譜,要俺們拚死拚活的趕路不說,還要俺們鑽到這深山老林裏來吃苦,最後還得靠俺來帶你們走出大山!到時候出去了可別忘了給俺的好處!”


    “一定一定!”


    被祖七這麽一說,葉玄略有些尷尬的一笑,複而又在心中盤算了一番此刻自己一行人距離洛陽的距離,滿臉惆悵。


    “二百多裏路,還是需要馬啊!走一步看一步吧,若是能搶到幾匹戰馬,那便最好了,時下還是得先避開肅甄部的追剿再說!”葉玄在心中默默念叨著。


    祖七見他說得心不在焉,有些不悅,把手裏的蠶豆一把扔迴布袋子裏,又開口道:“那你說給俺什麽好處?現在就得把話給說定咯!”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葉玄也知道這祖七就是個老賴的性子,如果這時候因為一點小事得罪他了,自己這十人恐怕都得吃點苦,不過好在,他做人不靠譜,做事倒是十分可靠。


    想到此,葉玄也算是心中寬慰一些,道:“豬肘子,前輩日後如是需要豬肘子,隻需跟晚輩說一聲就行,如何?”


    聽了這話,原本一臉嚴肅的祖七嘴角刹那間咧出一個十分欠揍的奸笑,道:“小娃娃,這可是你說的啊!”說著舔了舔快要流出來的口水,接著道:“到時候可別怪俺不客氣!”


    對於這奸詐邋遢的祖七,一旁的陳斯實在看不下去了,抱著劍起身道:“行了,廢話少說,天色馬上就黑了,先找個地方過了這一夜再說吧!”


    葉玄也點了點頭,起身對身後眾人道:“大夥跟著我走,不要掉隊,我一定將你們平安帶迴曲邑!”


    “但聽葉掾調遣!”


    “我們相信葉掾屬的!”


    張老九:“......”


    眾人一番小聲應和,紛紛起身,在祖七的引路下,跟著葉玄,在山野密林間穿行,於草莽間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串足跡。


    而另一邊,那周姓的什長帶著一名軍士正疾馳在去往洛陽的官道上。


    洛陽如今駐紮有一旅的祖字營將士,自己這二人若是能甩掉身後的追兵,隻要闖入洛陽地界,就極有可能被祖字營的將士發現,這樣二人便安全了。


    然而,一切終究不是他想象的那般簡單。


    在漸暗的天色下,一抹寒光劃破昏暗,直直飛來,正中身旁軍士的胸膛,這一箭,是從前麵射來的!


    方臉濃須的周姓什長急急勒住戰馬,瞪著眼睛,拔出腰間的短劍,惶惶不安的望著前方的暗夜。


    仿佛是感覺到了隱藏於前方暗夜中的森森殺氣,戰馬在他的胯下原地打轉,刨著前蹄,卻不肯再踏前一步。


    斜前方,幾支火把的光亮驟然亮起,一麵墨黑的大旗在昏黃的火光照耀下映在他的眼底。


    但當他調轉馬頭,剛要向後奔逃,身後的馬蹄聲卻驟然斬斷了他的所有退路。


    此時,他才明白,自己已是插翅難飛了。


    種種情緒湧上心間,懊悔、不甘、恐懼、惱怒,五味雜陳,終究隨著那一點寒芒刺入胸腔而消散在這暗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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