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行人迴至葉宅時,卻發現已有一輛簡蔽的牛車等候在門口了。


    這牛車葉玄有些印象,在半年之前,南陽城尚未攻破時,曾到訪過葉宅。


    而移眼車架旁,那位紮著雙平髻的可愛少女在下仆的引領下,已然候在葉宅院門處了,和上次一樣,少女懷中仍有一個精致的禮盒。


    見葉母一行人歸來,下仆忙引著身後那位少女上前迎候。


    葉母見罷,正有些許疑惑,卻見那少女主動先行作禮道:“拜見太夫人、虛小娘子,葉小郎君!”


    “四德,怎麽迴事?”葉母上下打量了一眼麵前的少女,問那名叫四德的下仆道。


    還沒等四德開口,少女便主動道明了來意:“迴太夫人,婢子受自家小郎所托,特來向貴府致上賀意!”


    葉母聽聞,疑惑的看向了身後的葉玄,問道:“玄兒,可是你的朋友?”


    葉玄原本就因為再見到此輛車架而驚訝,聽到母親這般問自己,也隻好點了點頭,即便他與那個劉昶從未謀麵,但對方是因自己而來,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見葉玄點頭,葉母也隨即衝著來者露出了友善的笑意。


    她原本以為這又是哪一家望風而來的官吏宗族,剛開始還有些厭煩,但明白是葉玄的朋友後,心中頓覺輕鬆愉悅了不少,忙將來者請至院內。


    但那少女卻推脫道:“多謝子夫人好意,然我家小郎足疾尚未痊愈,行動諸多不便,故而不能親自前來拜賀,婢子也不敢在此久坐,還望太夫人見諒!”


    葉母聽聞,點了點頭,便遵照對方的意願,隻在院門處待客了。


    少女將手裏的禮盒獻上,道:“葉公領兵破胡,居功至偉,匡複南陽,舉國歡慶,我家小郎也因此而歡欣鼓舞,又念及當日葉小郎君之恩情,不由感激涕零,故謹以薄禮相賀!”


    葉母和虛子憐看著少女手裏的錦盒,都有些不明所以,但葉玄見罷,卻是露出了異常欣喜的神情。


    葉玄快步上前,接過少女手中的錦盒,一邊迫不及待的打開,一邊向對方致謝道:“沒想到今日得以複聞劉郎君佳音,實是幸運之至!”


    在葉母和虛子憐詫異驚訝的目光中,葉玄展開錦盒中的那一卷竹簡,看著那字體眷秀的“燕樂半字譜”,眼神既專注,又欣喜,儼然已經開始細細品味其中的絕美韻律了。


    葉母看著葉玄欣喜若狂的神情,心底是既高興又疑惑。


    高興的是,自南下荊州以來,她已經很久沒看到如此真心歡喜的葉玄了,而疑惑的是,究竟是怎樣的一份禮物,能令他如此激動,如此歡喜呢?


    腦海中一曲終了,葉玄意猶未盡的合上竹簡,又獨自閉目沉醉良久之後,方才想起什麽一般,睜眼看向麵前的少女,讚歎道:“此曲精絕,情感熾烈壯闊,實為曠世難得的佳作,不知你家劉郎君何日有閑暇,可容在下前去拜訪請教一二?”


    那少女聽聞,臉上露出了一絲難色,稍稍猶疑片刻後,方才答道:“此事婢子無法擅作主張,還是待婢子迴去稟明小郎之後,方能給葉小郎君一個答複!”


    葉玄聽罷,點了點頭,道:“如此,便勞煩了!”


    說完,葉玄再度展開竹簡,一邊細細品讀,一邊又問道:“此曲可有題名?”


    少女一聽,媚然一笑,答道:“葉郎君果然還沒有忘記!此曲小郎尚未題名,因小郎對葉郎君的‘浩瀚行’十分滿意,故而,此曲也欲請葉郎君題名!”


    葉玄聽聞,露出會意一笑,手指微動,又專注認真的看了一遍曲譜後,抬起頭來,越過近處的屋檁,望向蒼遠的天際盡頭,凝思片刻,道:“此曲恢弘壯闊,豪邁奔放,恰如‘東臨碣石,以觀滄海’,又如大江洶湧,萬馬奔騰,令人心潮澎湃,熱血激昂,值此大軍破胡、匡複南陽之際,不如題名為‘撼江吟’!可否?”


    “漢江吟?”少女偏著頭,疑惑的眨了眨眼,看著葉玄,似乎未明白。


    “不不不,不是漢江吟,是撼動山河的撼,江騰萬裏的江,是這個撼江吟!”葉玄忙笑著解釋道。


    “撼江吟......”少女弄清楚是具體的哪幾個字後,方才又重複了一句,接著道:“葉小郎君的題名雨兒......呸呸呸,小婢已經記住了,待婢子迴稟小郎,定給葉郎君一個答複!”


    少女麵似平靜的說完此話,耳根卻已泛紅了,心中十分忐忑,就好似自己做錯了什麽事一般。


    事實上,她的確是說錯話了,忘了自家主人的叮囑,一個不留神,把自己的身份順口給說了出來,不過她小心翼翼的抬眼望去,好似葉玄也並沒有在意這一點,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和上次一樣,少女沒有在此多留,隻是記下葉玄的題名後,又寒暄幾句,便向葉玄一行人告辭離去了。


    送走來客後,葉母一行人進至院內,而葉玄依然手不釋卷,邊走都還在細細品味這一卷曲譜。


    葉母本就心存疑惑,於是問道:“玄兒,何等曲譜竟讓你如此癡迷!”


    葉母說出這話並非輕視葉玄手中的這一卷曲譜,而是因為葉玄對於器樂音律的喜好,正是承自於作為母親的她。


    當年她嫁至葉家時,帶來的各式曲譜不盡其數,而後又有自己作曲抄曲的習慣,故而葉宅的眾多書籍當中,數量最為繁多的便是曲譜了。


    葉玄正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俞伯牙、高漸離、蔡邕、蔡文姬、荀勖......


    這些先師大家,何人的曲譜他沒見過!


    此刻竟對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曲譜如此著迷,怎能不怪?


    聽到母親的問話,葉玄這才迴過神來,將竹簡遞到母親跟前,語氣興奮的道:“母親請看,此曲實在是不同凡響,這劉昶真是鬼神之才啊!”


    葉母聽聞,眼神懷疑的看了一眼葉玄,漫不經心的接過麵前的曲譜,一邊走一邊看著,在腦海中感受著此曲的韻律。


    忽然,葉母定下腳步,不再向前了,眉頭越皺越緊,但眼中的驚歎神情卻是難以遮掩,到得最後,甚至托舉著竹簡的雙手都開始有些微微顫抖。


    “妙!實在是精妙!”葉母閉上眼,合上竹簡,振奮的情緒久久難以平息。


    虛子憐見罷,不由得更加好奇,從葉母手中取過竹簡,展開細細品讀,最後亦是難掩讚歎之情,連連點頭。


    “耳聞此曲,恍然置身於沙場前線,有戰鼓齊鳴,萬馬奔騰之音,又有金戈鐵馬,刀光劍影之景,更有複土河山,一往無前的壯闊情懷,叫人身心一震,鬥誌昂揚,實在是精妙!”


    葉母毫不吝嗇讚美之詞,大肆誇讚著剛剛在腦海閃過的這首曲子。


    虛子憐也跟著道:“的確是催人振奮,這劉郎君莫不是和景之一樣,也是軍武之人,不然又怎能寫出如此壯闊激昂的曲目來!”


    葉玄聽罷,搖了搖頭,道:“此人自言是那次從江北南下的流民,因為有足疾在身,行動不便,故而兩次都是遣這位女婢前來送禮,我與他還並無謀麵,具體的情況也不是很清楚,待過幾日,前去拜訪一次便知道了!”


    葉母聽罷,點點頭道:“的確,如此奇才,是該迴訪一次!”


    三人一邊說著,一邊向著廳堂走去,而後,葉玄還拿出了此前劉昶送來的那首《浩瀚行》,給葉母和虛子憐品評,又得到一陣讚賞之聲。


    葉玄聽罷,也是由衷的歡喜,對他來說,這兩首曲目,不僅音律絕美,而且更為應景。


    前一首《浩瀚行》,是葉玄不得不放棄虛家槍法,轉而向令安原學習劍法之時收到的禮物,那正是他心緒最為沉悶無奈的時候,但一首《浩瀚行》,令他如夢初醒,浩然振作起來。


    而這後一首《撼江吟》,在如今捷報頻傳的北伐之時,他內心那種對於伐胡疆場和複土中原的渴望,更是完美的展現在這一首曲目當中。


    可以說,這一首《撼江吟》,就是他此刻心中最為真實的寫照。


    這種心靈相通的感覺,甚至比此前與趙尹秉燭夜談時還要暢快淋漓,還要令人歡喜。


    這樣想著,不禁使得葉玄對劉昶這一個人異常的親近和期待起來,畢竟,籌千金易,覓一知己難,更何況,是這種感同身受的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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