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沒過幾日,越王對於葉淩的承諾就實現了。


    在前鋒營剛剛從江夏一戰整頓好後,便有一名偏尉帶領著兩千士卒,並入了葉淩的駐地。


    這天上午,葉淩和葉常正在營帳中商議著何時開始探查襄陽境內的敵情,卻見一身高體壯、膀闊腰圓的大漢闖入帳中。


    這壯漢生的鷹眉圓目,皮膚黝黑,一張方臉,微長的胡須有些雜亂,身著安字營將官鎧甲,手持長戟步履穩健,進帳後目光如劍的環視了一圈帳內。


    葉常見如此狀況,不由得愣住了,而葉淩則是淡淡的掃了那壯漢一眼,目光便又移到了行軍圖上。


    來者在上下打量了一番葉淩後,便主動持戟半膝而跪,用有些渾濁的低厚男音說道:“都尉王蒙,奉越王之命以供葉公驅使!”


    見王蒙拜禮自薦,葉淩又轉頭看了他一眼後,扔掉了手裏的小樹枝,直起身來,上前將他扶起,也不多寒暄,直言道:“既然來了,就不必多禮了!你共帶來了多少人馬?”


    王蒙起身後,很恭敬的後退一步,抱拳答道:“稟葉公,步卒一千五,騎兵六百,另有戰馬二百三十匹!”


    葉淩聽聞,眉頭稍稍皺了皺後,一邊轉身重新朝行軍圖走去,一邊道:“先坐吧,我們正在商討襄陽的情況,你也一起看看吧!”


    “卑職不敢!”王蒙一彎身,語氣更謙卑了。


    葉淩腳步一頓,迴過頭來又上下打量了眼前這名都尉一番,目光變得滿意了一些,接著道:“叫你一起看看就一起看看,人多了總會有更好的辦法!”


    “是,卑職領命!”王蒙置好手裏的長戟,在席案前盤腿坐了下來,腰背挺得直直的,很是嚴肅。


    葉淩見他這副模樣,也不再多說廢話,又指著行軍圖,重新開始談起襄陽境內的敵情來。


    先是葉常憑借此前的記憶以及拷問俘虜得來的情報,比較簡單的介紹了一下襄陽境內的大致地形和可能會有胡人部落的幾個地方。


    而後他還做了一個五營軍方麵的兵力部署分析,一番講解下來,就用了小半個時辰。


    其實葉常雖然性子貓了一點,但在疆場上,還是十分靠得住的一個副將。


    葉常說完後,葉淩思考了片刻,點了點頭後,又指正了幾處小細節,隨即他看向仍然正襟危坐的王蒙道:“王蒙,說說你的看法吧!”


    “啟稟葉公,卑職聽從葉公調度就好,如此機要事物,卑職不宜置喙!”


    葉淩有些好笑的搖了搖頭,道:“讓你留下來看一看,就是想聽聽你的想法,如果你不說,一開始你留下來幹嘛?”


    王蒙有些尷尬的咧嘴一笑,臉上的神情這才稍微自然了一些,開口道:“多謝葉公信任,那卑職便冒昧提一些拙見了!”


    “說吧!”


    “卑職覺得,我軍若是直接派探子出去探查,想必不會有什麽效果!”


    葉常聽了王蒙這話,隨口問道:“此話怎講?”


    王蒙答道:“若是直接派出我軍探子,一定會打草驚蛇,襄陽之敵很可能會像江夏一樣,又或者會直接退到南陽郡尋求肅甄部的庇佑!”


    葉淩聽罷,點了點頭,道:“不錯,何況我軍探子對襄陽地形不熟,又不可能像在江夏一樣,晚上去探查敵情,所以到時候到底是我方探子先發現胡人,還是對方先發現我們,就不一定了!”


    葉淩說完後,王蒙和葉常都了然的點了點頭,開始看著行軍圖各自思考了。


    “不如這樣!”營帳內安靜了片刻後,葉淩忽然用手裏的樹枝點了點席案上的行軍圖,道:“讓我軍的探子換上胡服去打探吧,這樣會好很多!為了避免打草驚蛇,盡量從軍中多挑選一些身手了得的將士前去,王都尉,從你的麾下挑出三十人,無易,你也挑三十人出來。”


    葉常聽葉淩這麽安排,也一拍腦門道:“我怎麽把這事給忘了!這樣就好辦多了!至於地形不熟,那問題不大,胡人大都以狩獵放牧為生,所以水源森林草場是胡人安營紮寨的標準,若是穿上胡人的服裝,即使我軍探子被發現,也不至於會立刻引起對方的警覺!”


    王蒙也點了點頭道:“葉公說的是,卑職下去後便立即準備!”


    言罷,三人對探查敵情的具體事宜又商量一番後,便決定後日起,正式開始對襄陽之敵的秘密探查,其中弄清敵人營帳數和駐紮地是最為重要的兩點。


    而在定下計劃後,還有一件事需要征得司馬徽的同意——為了方便對襄陽的探查,葉淩所率前鋒營的駐地,需要盡可能的靠近襄陽。


    於是,在出帳後,葉常前去收繳相對幹淨整齊的胡服,而王蒙則跟隨葉淩一起前往了主帥營,在得到司馬徽的獲準後,又往營地而迴。


    可正當葉淩駕馬走出安字營時,卻見一肩披白色披風的林字營小將騎著馬,迎麵而來。


    到得近處,葉淩方才看清此人容貌,眉目清秀,五官端正,腰佩精致短劍,器宇軒昂,年紀看上去和葉玄有些相仿。


    葉淩看著眼前的年輕人,不由得想起了仍在江陵養病的葉玄,目光黯淡了一些。


    還沒等兩人走進,那小將便在馬背上主動抱拳行禮,道:“葉公好!王蒙大哥好!”


    “虞偏尉!你來安字營所謂何事?林將軍對你的管教又鬆懈了?哈哈……”王蒙看著迎麵而來的虞青,笑著問道。


    葉淩心中惦記著葉玄,竟一時沒有想起來眼前這人是誰,等到王蒙開口後方才記起,這便是越王司馬徽之子——虞青,或者現在應該叫司馬青了吧!


    “王蒙大哥還是老樣子,喜歡拿林大哥嚇唬我!”虞青笑著答道,但隨即臉上的笑慢慢消失了,歎了口氣後,接著說道:“父親這兩天身體不適,所以我來看看!”


    葉淩看著眼前的虞青,很平淡的笑了笑後,寬慰道:“越王可能是因為初來江北,水土不服,休息幾天便無妨了!”


    王蒙聽罷,點了點頭,道:“葉公說的有理,但還是要多加注意些!”


    虞青也跟著笑了笑,拱手道:“多謝葉公指點,那晚輩就先告辭了!”


    在三人告別後,葉淩想起剛才王蒙對待虞青的態度,不免心中有些疑惑,於是開口問道:“越王既然已經複姓司馬,為何你仍舊唿他‘虞偏尉’呢?”


    王蒙見葉淩這麽問,笑著飽了抱拳後,答道:“葉公有所不知,軍中各位將軍仍稱唿他為‘虞偏尉’,是因為這麽多年了,早已習慣,越王又不在意此等小事,也便就隨它去了!而我們這些平級小尉仍舊直稱他‘虞偏尉’,是因為他不允許別人叫他世子,尤其是人多的時候,再者這件事知道的人也不多。”


    王蒙說著,仿佛在迴憶著什麽,輕輕一笑,接著道:“我記得他這樣對我們這些知情平級將官說過——‘領兵打仗的隻有林字營的虞偏尉,沒有什麽世子!’”


    葉淩聽罷,也不禁笑著捋了捋胡子,道:“沒想到他還有如此度量!難能可貴,難能可貴啊!”


    的確,葉淩曾於洛陽效命於皇室貴族,那些王侯無不窺視皇權,視民如草;那些將相無不勾心鬥角,爭名奪利;那些達官無不貪汙腐朽,阿諛諂媚;那些顯貴無不囂張跋扈,欺下瞞上,以至於世風淪喪,民心盡失。


    想著曾經在洛陽的歲月,葉淩抬頭看向遠處,不巧正看見奎字營的將士驅趕著一群衣衫破爛,步履維艱的胡人俘虜向著安山方向而去。


    他們被鎖鏈拴成一長排,在皮鞭和槍柄的狠命抽打下,步履蹣跚的往前一步一挪。


    若是葉玄在此處,一定會覺得似曾相似,不錯,真的像極了當日他在洛陽城下看到的那一幕。


    看到這些,葉淩抬起頭,遙望長空,不由得長歎一口氣,心中感慨道:“可能一切真的都是報應!”


    ……


    此刻,一身常衣的蘭致也站在營帳外,神色凝重的看著遠處這些被押至安山去的胡人俘虜,佇足良久後,方才轉過身,不發一言的迴到營帳之中。


    他將這件事全部推給了房奎——由房奎帶著奎字營的一半兵力,押解著這些俘虜前去修建安山防務工事,而他領一半兵力駐紮在江夏城待命。


    他能想象到,當安山的防務工事修築完畢後,這些胡人俘虜將會全部被推到一個深坑中去,所有的一切憤怒與絕望,都將在奎字營士兵手指鬆開弓弦的那一刹那徹底結束,最後被掩埋於那片黃土之下。


    蘭致坐在營帳中,給自己倒了一碗酒,一口喝盡,緊握著手中的酒碗,他知道這是必須的選擇,如果是晉軍將士被俘,或許下場會更加淒慘,所以,在戰場上,他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每一位在戰場上冷血無情的將軍,在戰後都不得不麵對自己靈魂脆弱的另一麵,在自我譴責和反思中繼續前行,而這一切,都是那一個個倒在自己眼前的戰友或敵人帶給他的使命和責任。


    “一將功成萬骨枯!”


    然而,若是對腳下的“萬骨”冷漠無情,麻木不仁,那便是屠夫,而非為將之道!


    蘭致這樣瞎想著,又連喝幾碗酒後,漸漸覺得天旋地轉,頭暈腦脹,但恍惚間,腦海中卻又浮現出了一個溫暖而又熟悉的身影。


    那秀美的臉龐和婀娜的身姿漸漸清晰,卻又慢慢遠去,而蘭致隻是靜靜地趴在了身前的木案上,看著有些模糊的酒碗,苦笑道:“酒,真是個好東西!沒想到,這麽多年,我依然過不去……”


    伴隨著苦澀的喃喃自語,蘭致靜靜地合上了雙眼,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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