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宣站在牆下,看了眼牆延伸的方向,越往前越開闊,也越熱鬧,顯然那邊應該是正門。不過許宣隻是一望,即埋頭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他這樣的衣著裝扮,根本不可能進得了人家正門,隻能從後麵的偏門進去。偏門雖然看起來遠,但離他做工的地方卻近,省去了從正門的彎彎繞繞,其實反倒近許多。


    偏門處有一個幹瘦的人倚在那裏,三十來歲,身高跟半大的許宣仿佛,身上穿了著一件灰布衣服,看見許宣來了,隻是略點了點頭,讓他趕緊進去,到廚房裏去,今天事情比較多,需要很多準備。


    許宣依著以前的記憶,來到一間寬大的瓦房前。瓦房前已經有七八個人,外麵擺了幾個澡盆似的大木盆,裏麵裝滿了碗筷調羹之類的東西,這些人都在忙著涮洗。瓦房不時有人進出,抱著一些菜什麽的,原來是一個廚房。


    廚房管事的人卻是長相平凡的婦女,看見許宣,雖然不甚眼熟,但看他身上的衣著,已經猜到他的身份,便叫道:“快過來幫忙!”管事女子指著外麵這些木盆,讓他先清洗這些東西,然後再幫忙洗菜淘菜。


    許宣跟其他人一樣,搬了個凳子,也坐在木盆前,拿了抹布,清洗起來。他雖然年輕,年紀不過十五,但手腳麻利,倒不輸給那些做貫了這個的幾個婦女。他看著進進出出的人,手上動作不減。


    他數了數,大概總共有三十多個人。今天是劉員外家的大日子,是他大兒子取親的日子。作為鎮上最富裕的幾家之一,他自然要把這婚禮辦得熱熱鬧鬧,排場大一些才好,這樣才麵上有光,顯得有臉麵。而為了麵子,他劉員外自然要早早地開始舉辦宴會,吃他個三天才算數。所以在婚宴前一天,他已經請了八十來桌的嘉賓。


    人不停的進出,到了後麵,在廚房這裏忙活的人竟然不下七十個。廚房裏擠不下了,便在廚房外的空地搭了大門板,充作案板來切肉切菜。人聲喧嚷,一個上午,許宣腳就沒有停過。直到中午過後,客人們的飯吃完了,他們這些後廚的人才開始用飯。


    劉員外講究排場,為了一個好名聲,這次飯桌上的菜都很好。十個炒菜,七個湯菜,三個冷盤,兩碟果蔬,每一桌還有兩壺值一兩銀子的好酒。食材實在備得很多,菜上得很多,根本吃不完,許多都是完完好好,沒有人碰就又端迴來了。


    這就便宜了如許宣這種,半個月不見葷腥的人。他忙活了一上午,早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見了這麽些好菜,便如見了肥羊的狼一般,雙眼都明亮起來。


    一共七十來人的後勤團,似他這樣來自貧困街的人不少,但大都是青壯與婦人,卻少他這般的半大少年。這些人就在廚房外麵,擺了幾張桌子,端著碗,都爭先擠著要去夾菜。


    許宣個子不高,身手卻矯健。好幾人同時瞧見桌上一個盤裏的大雞腿,許宣卻覷著一個空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雞腿夾了出來,在旁人驚詫的眼光裏,美滋滋地吃起來,然後又吃了許多平時少見的美味。一共添了四大碗的飯,感到有些撐不下了,這才放下碗,坐在門檻上。


    休息一會兒後,又開始各種忙,一直到初夜時分,一天的工作才算完成。七十多個人,隻有二十來人是劉府本來的仆人,其他五十來人,隻是臨時請來幫忙的而已。很多都是熟人帶熟人這種,才有這麽多人來。按照慣例,是一天做完後,要記個賬,等幾天做完,一起結賬的。


    大家排著隊等著賬房先生來記。不過今天賬房卻喝多了酒,醉得跟爛泥一樣,連說話都打結,更別提握著毛筆寫字了。而劉員外正高高興興地與外地趕來的朋友談話,這些小事卻不好打攪到他。負責廚房後勤的大嬸一時為難,隻好讓他們自己寫名字。不過偏野之地,百姓幾乎都目不識丁,就算自己名字在本子上,也是字認識人,人不認得字。


    就在氣氛尷尬的時候,卻不知人群裏誰遲疑地提了一句,讓許宣來寫。人群安靜,所以這道聲音顯得堂亮。管事大嬸在賬房前,在幾個府裏的家丁的陪同下,拿著賬本,正自躊躇,聽到這個聲音,立即心中一鬆,喊道:“誰是許宣?”


    忽然一條手臂舉起,在這長長的人龍之中,顯得格外不同。手掌猶小,一瞧便知,這主人不是婦人便是孩子。


    許宣從隊伍裏站出來,這條隊伍裏至少有一大半他都認識,還有一些人他也麵熟。平時他話不多,到了就幹活。以前就來過劉府兩次,這次來也是熟人稍帶,管理並不認識他。


    管事婦女見人群裏走出來一個半大、冷靜的少年,微微有些詫異,但一會兒便迴過神來,招手讓他過來,問道:“你讀過書?”


    許宣道:“在外地以前,跟著家裏少爺認過些字。會寫一點。”


    管理瞧了四周的幾個家丁一眼,說道:“那你記一記這些人的賬吧,今天賬房先生喝多了,來不了。”


    許宣吃驚過後,見劉府的人沒有說什麽,便不推辭。拿著筆沾了墨,詢問案首站著的幫工名字,然後記上該有的工錢,四十多個人,也不需要多久的功夫就記完了。


    管理站在一旁,瞧著他寫的字,雖然自己會的字的不多,但幾個認識的字卻寫得很規矩、明白。待最後將自己的名字與工錢也記上,他向管理的大嬸道:“記好了。”


    天色已晚,很多幫工都已經迴家去了。另一些本府的仆人也差不多休息了。幾個一旁的家丁見賬本記好,也拿了賬本要放迴賬房,也已經走了。他輕聲告了聲辭,便要向後門走去,希望早些迴家。在快到門邊的時候,大嬸忽然喊道:“哎,等一等。”


    許宣迴過頭來,卻見大嬸走了過來,神情有些微急忙,又有幾分歡喜,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幾擦,從懷裏掏出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封信來,見許宣疑惑的神情,說道:“這是我兒子今天給我寄過來的信,我不認識字,想請你幫我念念。”


    許宣接過信,邊拆邊道:“你兒子在外地嗎?”


    大嬸道:“早些年當兵去了。已經好幾年沒有迴來了,不過大概一兩個月就會寄一次信迴來。以往都是找賬房的老先生給看的,今天他喝醉了,看不了。所以請你看看。”


    許宣拆開信,裏麵就一頁紙。他展開信紙,讀了起來,大概內容就是在外地,很想家裏,最近邊關有些小的動靜,不過他很安全,還升了職,當了伍長。隻希望以後能夠多上戰場殺敵,給爹報仇。


    聽著信,大嬸既是高興又是憂心,高興兒子升了職,憂心的是如果又像他爹一樣,被那些邊外的蠻子給傷了死了怎麽辦。


    許宣也不知道怎麽安慰人,便等大嬸自己迴過神來,將信交還給她。正要出門,卻給大嬸攔住,她自己卻進了廚房。疑惑間,大嬸手裏拿了一個荷葉包出來。


    大嬸道:“這裏有一點飯菜,你帶迴去明早吃。明天才是正式的娶親,人來得更多,要忙很多事情。你人又小,跟我家那孩子出去的年紀差不多,多吃些,明天才有力氣做事情。”


    許宣見大嬸語氣真摯,仿佛對著自己家的孩子說話一樣,想到她可能是聽了信後,鉤起了思念之情,所以才悄悄包了這東西給自己。不好拂她一片好意,許宣接過東西,謝了之後,從後門迴去了。


    一出門,外麵很黑,跟裏麵兩個境地。許宣站在門外空地,歎了一聲:“如果這裏有電筒就好了。”


    好在夏天,今晚月亮很明亮,天上繁星點點。他依稀能瞧見路,依著早間來時的路,往小鎮外的陋巷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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