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笑你,知道你很厲害,很有學問。”


    李崇有些傲嬌地清哼了一聲,下巴點了點桌子上的那兩個字,示意他什麽意思還沒說呢,宋離好笑,像是夫子給剛剛入學的學生講學一樣開口:


    “《玉篇》是一部字書,按照部首編排,多數學子都會用它來啟蒙,文字的力量無窮,可透過慢慢歲月流傳後世,所以我小叔叔看見我寫白字才會用《玉篇》的序言做字來勉勵我,叫我用心研讀,少寫白字。”


    李崇聽明白了些,心裏也思襯,這周家到底是書香世家,就寫個錯別字都搞得像是一個典故一樣:


    “你小叔叔是不是學問很好?”


    宋離點了點頭:


    “是,他25歲中進士,比我父親中進士時還要小三歲,可惜...”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是李崇明白,他小叔叔自然也在那一場屠殺中喪命了,他默默握了一下他的手,不願他沉浸在悲傷之中,帶了一個話題:


    “這個字有別人叫過你嗎?”


    宋離看了看那兩字搖了搖頭,想起當年的自己也有幾分好笑:


    “沒有,我那時候小,隻覺得若是別人叫我的字就像是在嘲笑我寫白字一樣,連我父親都不知道原來我有字了,還等著我成年了自己取一個。”


    李崇想起才十歲的宋離氣唿唿地被小叔叔取了字又不願意讓人知道的樣子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哈哈哈哈,你那個時候怎麽那麽可愛啊,這不是便宜我了嗎?驛宣。”


    這兩個字就這樣自然又帶著打趣地從他的口中吐了出來,帶著一種時空交錯的味道,恍惚間似乎期間種種都不曾發生過,好像他還是在那個午後的書房中,聽著蟬鳴聲被人笑寫了白字的少年。


    “驛宣,驛宣,驛宣。”


    李崇好像一個上學時候討人厭的男同桌,一個勁兒地叫喚,直把宋離叫迴了神兒,他抬手點了一下李崇的腦袋:


    “不許叫了。”


    “憑什麽不許?名字不就是用來叫的嗎?再說了寫白字有什麽的,我小時候也寫過啊,這叫童年,沒有白字的童年不完整,哎,你給我也取一個字唄,我也想有字。”


    李崇笑著央著這人給他取一個,入鄉隨俗嘛,人家都有他沒有這多不好,而且李崇這個名字是別人的,周炔這個名字雖然是他自己的,但是連名帶姓的不夠優雅,他也想有一個好聽的字。


    宋離斂眉思索片刻,提筆在紙上寫下了兩個字,李崇低頭去看:


    “憬琛?聽著很好聽,有什麽寓意嗎?”


    他抬起頭,乖乖聽人解讀,宋離低眉便對上了他期待的目光:


    “憬彼淮夷,來獻其琛。


    憬同祝願,琛同珍寶,願你事隨所願,順遂一生。”


    聽了這個解釋,李崇現在對這個名字滿意極了,將那張紙拿起來,左看右看,這字寫得也好:


    “嗯,我喜歡,以後我就叫憬琛了,周憬琛,我也姓周,我們真是命中注定的一家人。”


    宋離看著李崇臉上溢滿的笑意,輕輕依靠在桌案上,原來日子也可以這樣有歡笑有期待,李崇看他靠著這才想起來他站了半天了:


    “是不是累了?你先去洗吧。”


    宋離沉吟了片刻,再次抬眼的時候眼底多了兩分生機和光彩:


    “你不是說我們是命中注定的一家人嗎?”


    隱晦的迴答卻讓李崇的心跳都快了起來:


    “你,你是說,我們可以一起...”


    宋離拉著他重新坐到了桌鏡前麵:


    “莫要亂動,小心脖子上的傷,一會兒下水你隻坐著泡泡,脖子上的傷萬不能沾濕了。”


    宋離動作利落地幫他將全部的頭發都挽到了頭頂,然後從屏風上拿下了一個掛著的絲質錦帽戴在了他的頭上,這才退後一步瞧了瞧,頭發沒有露出來。


    上一次他們一同在浴桶中,還是宋離毒發病的昏昏沉沉的時候,而且那一次這人沐浴也沒有脫光了,這一次泡溫泉是要脫光了泡吧?


    畢竟對第一次共浴,李崇不能讓宋離留下不美好的記憶,比如在脫衣服的順序上,他不能看著宋離先脫完,免得他尷尬,他要主動一些,這麽想著,他動作利落地扯了身上的帶子,沒一分鍾就將自己給扒了一個幹幹淨淨。


    但是一抬頭就看到那人才剛剛除了外衫,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此刻正搭在中衣的帶子上,而自己...風一吹過渾身都涼颼颼的…


    尤其沒有了褲子,空著下半身顯得格外的涼,兩人對視一瞬,他清楚地在宋離的眼中看到了一絲震驚...他是不是脫得太快了?這樣會不會顯得他很著急?


    透涼的下半身讓他的智商再次占領高地,他連忙用還沒有來的急丟在一旁的中衣用來遮擋了一下身上:


    “啊,那個你慢慢脫,不著急啊,我,我先下去。”


    他身上半擋著衣服挪到了水池旁,宋離看著他不自然的樣子,緊怕他摔倒提醒道:


    “小心腳下,別摔著。”


    “知道了。”


    李崇梗著不能動的脖子,從台階上入了水,其實他會遊泳,隻是脖子現在不能碰水,他便坐在了池旁的台階上,水正好能沒過肩頭,溫熱的水包裹了全身,卻沒能讓他放鬆下來,因為他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


    宋離手中端了一個檀木盤,上盛著一壺茶兩個杯盞,和幾樣水果,他將果盤放在了湯池旁,這才緩緩從台階而下。


    李崇忍不住側目,就見宋離身著了一身淺墨色春紗衣,廣袖寬袍,紗衣輕薄靈動,墨色長發覆在腦後,襯的他的側顏更加俊麗,宛若謫仙。


    衣擺隨著他緩步入水而飄散在水麵上,如月光流動,熠熠生輝,李崇人都看傻了一瞬,他忍不住再看了看自己,光溜溜赤條條,人與人的差別就這麽大嗎?


    作者有話要說:


    周副總:垂死病中驚坐起,學渣竟是我自己?


    哈哈哈哈哈,周副總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古代泡澡不是全脫光呢?


    宋督主看到赤條條下水的皇帝陛下...哈哈哈哈哈


    預收預收,瞧一瞧看一看啦


    第65章 溫泉碎渣


    李崇實在為眼前如此明顯的對比有些心塞,他忽然轉頭看了一眼湯池邊的衣架上,上麵赫然撐掛了一件紗衣,那紗衣淡淡明黃色,這樣顏色在宮中誰人能穿已經不言而喻了,所以,所以,在這裏泡溫泉本來就是要穿衣服的是嗎?


    這個認知讓李崇泡在溫泉中的身子都有些發冷,一股難以言喻的尷尬席卷了全身,這實在是無法說了…


    不過半晌這股子難堪都變成了倒打在宋離身上的耙子,他轉身看向了那個已經靠在湯池邊上衣袂在水中飛舞的人:


    “你光顧著自己穿的這麽仙氣飄飄的,怎麽不提醒我一下要穿衣服?”


    宋離聽著這話剛才的震驚都褪下去了幾分,升騰起來的水霧蒸的他的麵色不似從前那樣蒼白,對著倒打過來的耙子著實無奈:


    “真是冤枉,我還不等說你就下來了。”


    剛才分明是他自己都沒給他說話的時間,迅速脫了衣服就下來了,李崇想起剛剛的事兒也覺得他自己腦抽:


    “我還不是怕你...”


    宋離微微揚眉:


    “怕我什麽?”


    李崇也不是個忸怩的性子,當下開口:


    “怕你不好意思先脫衣服唄,我才想著以身作則,先脫光免得你想東想西,誰知道淨讓你瞧笑話了。”


    宋離玲瓏心思幾乎是轉念便將李崇細致周到的小心思都想了明白,心裏熨燙一片,當下半分不吝嗇於認錯:


    “哪會笑你,是我的錯,沒有提醒你。”


    李崇好哄的很,立刻開口:


    “好吧,原諒你。”


    他的手在水下抓著宋離那被漂浮在水中的衣擺,微微一側眼便能看到那水墨色的紗衣輕輕沾濕在他有些蒼白消瘦的胸膛上,那人墨色的長發也有一截沾濕在水中,薄紗半攏,又是自己的心上人,要不要用這種極致誘惑來挑戰自己自製力啊?


    李崇深唿吸了幾次都沒有壓下去心底傳上來的那股子熱氣,看著身邊靜靜享受沐浴的美人,他忽然陰暗了,兩手一滑便遊到了那人的身邊,在那被水蒸的有些泛著粉白的麵上就印了一個響亮的吻。


    宋離怕他沾濕傷口下意識扶在了他的手臂上要將人托起來,李崇笑道:


    “別緊張,我會遊泳,督主啊,你知道你一身紗衣對我的殺傷力有多大嗎?”


    反正都是自己的人了,李崇黏黏糊糊地在他身旁吐槽,宋離微微低頭看去,李崇光裸著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不過這泉水清澈,他再躲也沒能躲過那人的目光,那精神起來的東西就這樣被那人給瞧了去。


    李崇別別扭扭地想轉身,畢竟這是他第一次和宋離沐浴,還是不能給人一種他很是急色經不起誘惑的印象,萬一宋離下次都不和他一塊兒洗了怎麽辦?


    念及不能因小失大,李崇強忍著,就在他想退縮的時候,手腕忽然被一個不大的力道鉗住,一個醞著笑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親了就想跑嗎?”


    李崇一聽有戲,立刻止住了剛才的念頭:


    “跑什麽我是怕...”


    “怕我不喜歡?”


    李崇的愛重和小心宋離都看在眼裏,既然已經決定了在一起,他也不想李崇礙於的身子小心翼翼,他閉了一下眼睛複又睜開,拉著李崇的手漸漸向下:


    “你上次見過的,不害怕的不是嗎?”


    上一次床上的慘烈,雖然不是什麽美好的迴憶,但是該看到的確實都看到了,隻不過相比於上一次,這一次的宋離才似乎終於打開心扉,他微微垂著眼眸,氤氳的水汽中李崇看不清他麵上的神色,隻能聽到那人的聲音有些低啞:


    “剛剛受了刑的時候很疼,很疼,我那個時候很怕上恭房,但是卻憋不住,老太監說是因為傷口沒有長好,第一次,我第一次濕了褲子的時候曾經想過就此了結,刀都到了脖頸上卻終究沒有下去手。


    周家先祖還染著汙名,安兒還沒有長大,我不能死,我就這樣屈辱地活下來了,萬幸傷口長的還好,我沒有和很多太監一樣留下漏尿的毛病,大概得益於我入宮之前將身上僅剩的銀子都給了掌刀的那位老太監了吧。”


    宋離說到這裏的時候神色複雜難辨,悲切,悲哀,諷刺,唏噓,最後都化作了這十幾年來漫長的等待和忍耐。


    李崇的心口卻像是被堵了一圈的棉花一樣,眼眶酸澀發熱,他都不敢想才十幾歲的宋離一個人入京是怎麽忍過那些灰暗時光的。


    他附身將人摟到了自己的懷裏,他甚至不知道此刻他應該說什麽,倒是宋離顧念著他脖頸上的傷,手輕輕順著他的頭發,沉重的氣息在他的身上漸漸化開:


    “我進京入宮的那刻起便已經是一副行屍走肉了,隻盼著周家能平反,安兒能長大,原想我一身髒汙不能玷汙了周家祖墳,日後就與孤魂野鬼相伴也挺好。


    實在不曾想過還有今日,可以有一個喜歡的愛人,不計較我的身體,我的過往,能有此刻靜謐,便是我從前連想都不敢想的了。”


    隻有宋離自己知道李崇的存在意味著什麽,他就像是照進他陰暗生命中的一道光一樣,讓他還有活著的意義。


    其實李崇之前隱約也感受的到宋離身上那種死一樣的沉寂,那是一種在一切終了之後再也不願堅持的疲累和絕望,他不斷吻著懷裏的人:


    “都過去了,都過去了,往後就都是好日子了,你進不了周家祖墳進我家祖墳也是一樣的,我也姓周。”


    李崇的話讓宋離露出了兩分笑意,也迴應了他的吻:


    “好。”


    他的手緩緩探向水下,李崇唿吸都是一窒,宋離知道他此刻難耐,隻是今日他剛受了傷,如何也不能再傷了他,所以隻能這樣幫他緩解一二,李崇緊緊抱著懷裏的人,唿吸都亂了分寸,身體上的愉悅和心上的難受都隨著那一刻一並釋放。


    宋離畢竟體虛,泡溫泉的時間不宜過長,時間長了這水霧便蒸的他有些頭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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